辇道增七 辇道增七 第127章
作者:西鹿丸
回以他的,只有一潭死水般的沉默。
云灼眼里从容的沉静长久不散。对死的从容,对痛苦的沉静。他冷酷时候坚若磐石,此刻他的沉默显得无情起来。
星临的心越来越下沉。
“我没有违背我的誓言,”星临快要被这沉默压得崩溃,“云灼,我从不违背誓言。”“!山!与!氵!夕!”
就算时间逆转,身份倒置,所有的世事无常与人心易变中,我对你的心永恒不变。
“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星临抓住云灼的肩膀,把他看得深刻,“以后,我也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你呢?”
你呢?
愿意为了我留下吗?
这么多生的砝码,在你心底那杆天秤里,压得过那一场场重大挫伤遗留下的死的欲望吗?
星临盯着云灼,一双泫然的眼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摇摇欲坠。
他在有如实质的死寂里度秒如年,紧张出幻听,长久的沉默过去,原来云灼依然无动于衷。
沉默不知尽头,星临走投无路地笑了,他背光的眼眸晦暗不明。
“你如果心意已决,那我有千百种方法不顺你意。”星临语气淡淡,“我可以挑断你的手脚,切除你的舌头,但你放心,我会把你照顾得很好,你不会死。你只是再也离不开我。我会找到一个世人难找到的地方,和你一起活到你老死的那天。你知道的,我能做到。”
云灼终于开口:“恩,然后呢?”
他眼里有洞察的深邃,看得星临恼羞成怒。
他从未这样生气过,这一瞬间他真想掐死云灼。
他也真的上手了。
他手扣在云灼的脖颈上,口中发着狠,“我后悔了,要不我就顺了你的意,你不是想死吗?那由我来成全你。”
他手上开始施加力量,被扼死的关头,云灼却突然笑了起来。
云灼轻轻握住星临的手腕,“你说……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他就是要听星临说那些话,他需要听星临说这样的话。他要听他们的关系被星临定义到无可转圜。
到底是谁激谁已经分不清。
星临一愣,看着云灼。
“你发誓。”云灼又重复了一遍,“你发誓。”
“……我发誓。”星临愣愣道。
云灼卸掉星临手上的力道,一只手摸下手腕顺势和星临十指相扣,他直起身来,原本跨坐在他身上谋杀他的星临直接被裹在怀里,他们变成了一个亲密的拥抱姿势。
一个吻覆上来,滚烫而带着血腥气,把星临亲回成一个呆木的机器人。
星临不是很清楚怎么会变成这样。
只觉得非常虚幻,那些重若千斤把他往下坠的绝望,蓦然变得轻飘,只有闯进口腔的温度,扎实得让他的眼泪止不住。
云灼惯常冷淡与压抑,终于在这一刻把忍耐的迷恋倾轧向星临。
他的力度失控,压得星临仰着脸也后仰着身体,后仰的倾斜度让星临不自主地,将扣在喉咙上的手,摸索着转变动作,变为环住云灼的脖颈。
分开时,星临头脑更昏了,他看见云灼收回捧他脸的手,云灼的手指在轻微颤抖,呼吸也乱得失去分寸,“……那抓住我。”
他们呼吸交缠着,嗅着彼此的颤抖和不安,竟就这样安心下来。
神经病。星临想道。他们之间一定有人疯了。他情绪化,云灼也荒唐,他们一定都脑子坏掉了,在生死攸关的处境里,玩着最古典的荒唐桥段。
可那又怎么样呢。
能走到这里已经用尽了他们的运气,那就荒唐到世界末日又怎样。
云灼将星临完全纳入怀中,细密的吻往星临脸颊上落。
“早这样会好一些。”血味的喘息中夹杂着云灼的低声。
他的嗓音里有低徊的神采,他对死的渴望,早在与星临一同跳崖的那一刻死透了。
“早这样就好了,”他落几次吻,声音越来越低,“就不会痛到难以忍受。”
很难说云灼从星临身上汲取的是什么。是不知方向仍可大步向前的自由,是模糊不清亦可不顾的谜底,还是他拥抱着这个黑暗的希望,可以让他压抑的迷恋得到餍足。
他也不完全懂自己,但他此刻相信,就算全世界都遗忘誓言,所有人都离他而去,星临也会回到他的身边,把破碎的心愿拼凑起来,把断掉的故事线续接下去。
星临让那些还没来得及做就已经成空的梦,重新有无限可能。
云灼在反反复复咬着同一句话,最后声音低到只剩气音,几不可闻,星临却听得清晰。
星临凑上去吻云灼脖颈上的绷带,吻那层绷带下的伤口,从脖颈到手指,抬眼看云灼的模样很乖,“这样……还很痛吗?”
云灼吞咽一下,垂着视线摇头,他把他抱得更紧。
两人的姿态被火光打在洞壁上,影子是相同模糊的灰色。
早已说不清到底谁才是在黑暗里的人,或许明暗始终置换着,是谁拉着谁向前走从不重要,善恶更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一刻他们在一起。
话语开始变得多余,他们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太相似的东西。
生于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构造,可他们本质相同。
他们都习惯了孤军奋战,把孤独当做常态,时常享受,偶尔厌倦。直到对方出现,才发觉从前的日子灰白压抑到难以忍受。逃离真空里的死寂旅程,挣脱尘世里的道德拉扯,跨越物种的界别,唯独与他共通着孤独与渴望。
他们都擅长在常死的欲望里打捞生机,他们都需要这样的念头,此刻他们眼底都有这样的念头在烧。
第144章 诸神
海平面有一线隐隐的金红,缓慢上升成一团耀眼的光亮。雨后初霁的岛屿,空气浸润了阳光。
一束光斜打进山洞,落脚在星临侧脸,他的虹膜被映成浅棕,仍认真地盯着身侧人的睡颜。
云灼需要休息,而星临需要冷静。
他的幸福感一直在无限膨胀,吞噬掉所有忧虑,有几个瞬间星临错觉自己涨得快要飞起来了,他快乐地抱紧云灼,让他做自己的着陆点,不让自己失重,开心地用脑袋蹭他,蹭完了又看他。
那种让时间停留的贪念又来了,但星临明白,他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山洪使战事停滞,但只是一时。
这里并不绝对安全,待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多留一分便多一分的危险,但星临宁愿用危险性增加去换云灼的休息。
星临脸颊挨着云灼熟睡的脸,云灼身上的高热始终未褪。
昨夜山洪倾泻之际的一战,云灼已有些过度使用烈虹,隐隐透支身体机能。
星临在脑内推演着无数可能,三大势力集结的虹使兵力能否抵抗得过围猎者。局势并不容乐观,虹使人数有限,越强大的虹使越可能在此种局势下因透支而死去,而围猎者无穷无尽,这不仅由于他们本身数量众多,而是在于不断有新的围猎者诞生,一位身负烈虹之力的人死去,其躯体即成为催动围猎者壮大的沃土。
虹使不能确保所有人永远忠于原则,围猎者可以确保永远有人忠于法则。
这场战役,就像云灼说的那样,只是时间问题。这个世界被食人法则主宰,只是时间问题。
星临贴着云灼异常的体温。
他冷静下来,他想他们有未来,而不止是世界末日来临时在这角落里只尝这一口的温存。
主观感受里,时间过得飞快,星临一边守着云灼,一边动用所有认知资源去思索生路,与此同时,还要时刻警惕洞外。
地面的阳光色彩几次缓慢转变,从微弱的冷白至澄黄,再从白炽到橙红,人类便又被掠去一天寿命。
云灼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平和沉稳的一觉,没有躁郁,没有陈年旧梦。他醒来时,正对上星临的凝视,恍惚间以为这落日光辉中的一幕是梦境。
“外面有人。”星临的声音很轻,但真实。
而且不止一人。
洞外有嘈杂的脚步声响着,步调不一,偶尔几声交谈与号令,也是来自天南地北的口音,他们的步伐却有着一致的方向,由远及近地疾行而来,却不做停留,紧接着远去。
这群围猎者只是经过。
星临对云灼道:“这已经是经过的第四波。”
他们声势浩大地不断向着一个方向填补,不知去往哪里。
然而,这第四波围猎者的脚步声并未如常渐远,就在他们即将奔出星临的听觉范围时,他们忽然停在了那里。
紧接着,另外一阵脚步声出现。
与这群围猎者方向相对,一步一步强压着他们后退——有另外一队人与围猎者正面遭遇,金石相击声与爆炸惨呼声迭起。
各类声音交织在一起,凝神细听着,星临与云灼忽然同时眼神一定。
他们从那众多的脚步声中,分辨出一类沉重有力的步伐。
星临与云灼踏出山洞时,他们在峭壁的半腰。
脚下,泥土石块已被晒得半干燥,如血般的夕阳涂满罹患山洪的峡谷。
人类尸体与山石残骸堆叠在一起,鲜血与河水掺杂着流动,自然风貌一片狼藉,向善人性强弩之末,涌动的人头像这谷内即将熬干的一锅沸水。
七个似人非人的身影在围猎者中冲锋陷阵,动作带着些稚拙,却是无法抵抗的力度。
它们转动着重剑的手,呈现着非人的木褐色,关节处向外渗着蓝茄花汁,运转过快,一滴湛蓝液体砸落在地,溅在一只黑色短靴上。
短靴主人后撤一步,单手撑住身旁的木傀儡,血色夕阳勾勒着他的侧影,一双异瞳中有外放的杀性。
他仰起头,看着层层叠叠的面目,无一不狰狞。当年他被逼上悬崖,面对的也是这样的一张张脸,这场景陌生也熟悉。
这不是他第一次踏着日暮走进绝境。
他眼前,围猎者迅疾刁钻的一剑乍现,钻破防御,切入木傀儡的大臂——木质胳膊落地,溅起膝盖高的血水。
扶木看着血水里的断肢,自己大臂处的陈年断面忽然一阵疼痛。
那木制的断肢顺着血河漂,在汇入河流时,被河畔一堆乱石挡住。
乱石堆叠成的高地上,祈福姿态的白衣人正半敛双眼,也敛着眼尾一尾阴郁。
不可计数的人在天冬脚下梦呓得振振有词,宛如王宫里那晚的夜宴,流觞曲水里,人人将亡国的前奏轻歌慢诵,沉浸在虚幻的当下,没有明天。
被困在幻境中的围猎者将高地快乐地围绕,被赤红火线一个接一个绞杀。
火线穿梭人群,收尾于红衣人沾满鲜血的掌心。
流萤眼眸里的红光惹眼。
一如六年前燃起熊熊大火的青楼,那时她和唯一的亲人跌坐在青石板上,满眼映着漫天的火,闻到空气中的脂粉气息也被火焰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