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辇道增七 第24章

作者:西鹿丸 标签: 玄幻灵异

  “血鹰。第一次见?”老者转回视线,盯着湖面,“赶紧走吧,外乡人,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第29章 流觞

  “那儿可不是寻常人该去的地方!”

  面前人锦衣玉冠,摇头晃脑,说话有着一股滑腻的调子。

  云灼拨开盏中茶沫的手指微顿,淡淡道:“那湖泊就在城门旁不远处,无人看守,谁会知道那是一处禁地。”

  “公子是第一次来残沙城吧?”王老板来了劲,“您这话说的,路过时抬头看看不就看见了。湖面上头悬着好些尸体,谁敢随随便便靠近!那些可都是被施以血鹰之刑的大罪人,被活生生地划开脊背,肋骨一根根掰开,扯出肺叶窒息而死,死后还得挂在城外,以示惩戒。”

  厅堂雕梁画栋,充斥着热闹人声,云灼落座于边缘的位置,与旁边的案几不过一掌之隔。

  云灼的人生至今二十一载,不是第一次见识到残沙人对血鹰刑的热忱。他冷淡地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拨着自己盏中浮沫。

  王老板一腔澎湃豪情没落到实处,悻悻收了笑,两人之间陷入一阵短暂却磨人的寂静,王老板撇撇嘴,想着这位新面孔未免也太难聊了些,可但凡能出席这明鬼宴的人,都是值得结交一番的人。

  王老板端起茶盏装模作样地啜饮一口,心思百转,新的话头又到嘴边。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大门处忽然一阵哗然。

  前排的人都纷纷站起身来,将那热闹源头挡得严严实实。

  云灼看了眼窗外天色。

  窗外庭院被阳光炙得刺眼,现在已接近正午时分,马上开席,他和扶木已经分别顺利落座于两侧,想必星临已经成功混入那异族舞女的队伍中。

  “哈哈哈,各位不必如此拘泥,我不过是来凑个热闹,大家随意些就好。”

  一道略带沙哑的低沉人声从大门处传来。

  “危城主大驾光临,不迎接是哪来的道理。”

  “是啊是啊!我们荣幸至极!”

  眼看就要恭谨的客套就要没完没了,众人口中的危城主高声道:“我下午还要接待贵客,各位请尽快落座吧。”

  众偃商这才纷纷落座,门口处,那人的身形也不再被遮挡,明晃晃地映进云灼的眼中。

  来人身量很高,身着杏色长袍,后披玄色披风,眉宇之间有着器宇轩昂的桀骜气,面无表情时又不怒自威。

  云灼心中一沉。

  危恒怎么会来这里?

  这偃商齐聚的宴席一年举办一次,专门用以商人之间洽谈偃人相关的生意,恰好与城中鬼神祭祀的日子临近,便借名为“明鬼宴”。为表对城主的敬意,明鬼宴设有主席,但历代残沙城主都未曾莅临此宴,年年空置,各偃商早已习以为常。

  现任城主危恒现身于今年的明鬼宴,反倒是件稀奇事。

  云灼与危恒之前有过一面之缘。他依稀记得,此人少时便厌恶繁文缛节,做事随心随意,看来继任城主之后仍性情未改。

  偃商落座两侧,危恒落座主位席座。

  管弦丝竹渐起,风雅弦乐将紧张气息冲淡。

  待到侍者端着各味珍馐鱼贯而入的时候,众人已经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解过来,可还是没有人像此前一般轻松交谈。

  王老板此刻像个锯嘴胖葫芦,只和盘中饭食较劲。

  前排传来一阵轻微金石撞击声,紧接着是木头齿轮咬合的疙疙瘩瘩声规律响起。

  那是偃术机关启动的声音。

  云灼在扶木无数次启动木傀儡的时候听到过,已经耳熟能详。

  此刻场中没有一只木傀儡,声音是从厅堂的正中央传来的,准确地说,是从中央地面的底部深处传来。

  地面中央,石板自动向两侧移开,一座五角楠木圆台缓缓从中升起,散发阵阵楠木幽香,边角处镂空,勾勒出沙棘花枝的纹路,随之屋顶响起几声巧扩搭扣声,淡红色的轻纱薄缦垂坠飘落。

  世人皆知残沙城的偃术机关精妙绝伦,只不过口头上的赞叹与亲临此地双眼见证相比,言语还是匮乏了不少。

  淡红轻纱的尾端落在地面的那一刻,丝竹声陡变,从婉转悠扬转为轻快的调子,活泼的鼓声咚咚响起,跃动于在场所有人的耳畔。

  一队妙龄舞女随乐声款款而入,登上那楠木高台,定出千姿百态的起舞势。

  “咚。”

  第一声鼓响起,轻灵悦耳。

  随之鼓点再次跃动起来,与中原水乡的舞有所不同,异域舞蹈活泼灵动,随着鼓点轻踩,踝上银铃阵阵清脆,与马车中星临轻晃小腿时的声音如出一辙。

  这次的计划十分简单。

  来残沙城之前,他们便已得知,那将残本泄出的残沙富商名为危正卿,是残沙亲族,与正坐于主位的残沙城主危恒也关系匪浅,其贪慕美色的嗜好始终扬名在外,成为可趁之机。计划中,在这支舞结束后,星临将浑水摸鱼进入明鬼宴,他那张脸作为欺诈筹码已经足够。然后便是将人打晕带走,再将残本下落从危正卿口中撬出。大庭广众下棋走险招,日沉阁一向如此行事,何况此次行动要比食人老者那种生死搏命的悬赏要安全太多,无须将事情做得太复杂。

  只是这残沙城主危恒的出现是始料未及的,其中又不知夹杂多少变数。

  终是佳人美酒作伴,可消忧解愁,酒几杯下肚,乐声中,宴中终于再次有了交谈与笑意。

  云灼心不在焉,自斟自饮一杯羊奶酒,成功融入歌酒欢乐中,成为明鬼宴中不起眼的一角。

  楠木高台上轻曼红纱飘落,温度与气氛一齐炙热。

  舞女们旋身下台,踏着轻快的舞步,落至地面,红色灵蝶般,扑簌着四散入席。

  每一张案几上,皆设有刻纹精美的壶觞,被一双双纤手托起,至醇的羊奶美酒,如线斟入杯中。

  一位红衣舞女至云灼的桌案前,意欲为他斟酒,云灼刚想抬手使其退下,却突然发现这位献酒的舞女,托住酒杯的指尖在轻轻发抖,鬓角额前,隐隐有水迹发亮,他仔细望去,发现那额角发亮的水迹是冷汗,红色面纱下的笑容牵强。

  云灼察觉不对,抬眼环顾全场。

  果不其然,他看见一道红色身影,身形纤长,高出普通舞女不少。

  但却并不是因为身量而好辨认,而是因为独独只有那人被权贵富商围绕。

  云灼轻皱眉头,暴露几分不虞。

  比危恒更不可控的,是在脱离原计划的那个人。

  那人踝部银铃轻响,繁复的舞步踩得灵动,红纱下的脸孔为一个陷阱笑得朦胧。

  他的手腕被前排一位富商捉住,银铃被捂住,只能发出闷闷的响声。

  富商倾身过去,用剑鞘勾起他掩面的红纱,将杯沿抵上他微弯的唇,满满的酒液荡湿了他的唇,又顺着精巧的下巴滑下,滴落在深陷的锁骨处。

  献酒的人的目光和酒一起向下淌,那人却像是毫无所觉般,顺从地就着富商的手饮酒。

  末排,云灼眼见一切,端着杯盏的手指收紧。

  星临红纱掩面,云灼距离甚远,如果不是察觉为他斟酒的舞女神情惊惧,他根本无法觉察出星临早已提前混迹进来。他心知歌舞队伍必然发生异变,这异变还很有可能是星临造成的。

  虽说在马车上云灼就发觉星临的转变,可现在,云灼才发现星临先前很是保留。

  此刻星临伪装得更彻底。

  他把自己放得廉价,将自己物化到了巅峰,开始美得不真实。

  一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装作他人,可阅历与环境养成的气质,是再怎样高明的伪装都难以遮掩的,可星临显然不在寻常人行列之内。

  这支舞明显步法繁复,难度很高,自他们进城至入宴,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星临随歌舞队伍进入,该是比他们更晚些,星临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将这异域舞蹈学得炉火纯青的,云灼无从得知。可他分明记得自己与星临说的是“混入宴席,接近富商。”

  不知道星临是不是过度解读了他说的话,以至于这样超额完成任务——他不仅成功混进了这明鬼宴中,还这般高调,顺利地让危正卿迫不及待地主动接近了他。

  喉中口感温润的羊奶酒变得味道怪异,云灼放下酒杯。

  云灼离得太远,才察觉星临的胆大妄为,可扶木在另一侧的第二排,早就被震惊了个七荤八素,他的手比那斟酒的舞女颤抖得还要厉害。

  羊奶酒滚过舌尖,入肚,他尝不出个什么滋味,脑内已然分裂出两个声音。

  一个在大声怒骂,“这怎么回事!也太冒险了!他要是被发现了,就完了!必须得救他!可危恒在这里,一旦暴露,扶木你会死得很惨的!!”

  一个在高声赞叹,“少主厉害!慧眼识珠!随便捡了个小混蛋都强者如斯!”

  若是扶木的思绪能化作实质,定是一场翻天覆地的海啸,将明鬼宴的宾客席卷得渣都不剩,包括在主位上昏昏欲睡的危恒。

  可思绪海啸终是只能沉寂在扶木心中,舞女周遭举杯献酒者仍热情,风流盛名在外的危正卿也处于其中。

  舞女来者不拒,一杯杯酒喝过去,接到危正卿的酒时,被蓄谋已久地一把拉进怀里。

  银铃激烈响动,危正卿将人抱了个满怀,这一瞬的心意畅快到不行,他低头看怀中人,怀中人也抬眼看他。

  舞女自下而上地看他,眼神里有若有似无的暧昧,像在邀请他。

  危正卿立刻用力地去看,却越认真越分不清,那一瞬是无耻的蛊惑,还是不知深浅的天真。还是说,这人本就生着一双让人会错意的眼睛。

  末排,云灼的视线没有离开危正卿的背影。

  危正卿宽肩厚背,将怀中人掩去大半,云灼只能看见星临发间银饰簌簌闪动,眉眼面容一概被挡住。

  下一刻,两条白皙小臂环上危正卿的脖颈,腕际银铃折射出的银光,像是浮光掠影跃动在指尖——是星临伏上危正卿的肩头,堪堪露出一双眼睛,状似无意地看了过来。

  猝不及防地,云灼与星临对视上,只见星临弯了弯眼睛,眸底得逞的寒光一闪即逝,恍若错觉。

  视线一触即走,云灼甚至来不及捕捉其中那一丝扑朔迷离的意味,只听见耳畔明晰的一声。

  “咚。”

  这一瞬,响起的究竟是鼓声,还是什么别的,云灼分辨不清,现实与幻想发生了片刻的混淆,喉中痛意奇妙地溃散消失。

  宾客满座中,潦草的视线相接很是隐秘,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酒过三巡,正午日头开始偏移,时候不早,却没有人离席。准确来说,是没有人敢离席。因为危恒还没走。

  云灼在宴会边角,不动声色地览尽全场;星临在酒意鼎沸的中心,心怀鬼胎地巧笑;扶木淹没在诸多偃商中,嘴上应付着领桌的寒暄,眼睛状似不经意地飘向主位方向。

  主位那张格外华美的案几上,饭菜酒食没动多少,越来越刻意的喧哗声中,危恒还在闭眼小憩,他已经睡过去大半个明鬼宴。或许是感知到太多道注视的视线,城主眼睛半睁的时候,在座偃商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突然,门外一道拉长的声音传来,由远至近。

  “报——”

  来者并非一人,而是一支身着统一杏色兵装的小队,他们步伐齐整快速,从庭院大门至宴厅只是几次呼吸的功夫。

  他们踏入厅内时,危恒也完全清醒了。

  直至那队人走近,众人才看清为首的两个士兵手里拖着一个人。

  那人的头深深地垂着,随着身侧两人的前进步伐摇晃,显然意识不清。他右手臂处的布料裂口狰狞,一边衣袖已经被粗暴撕掉了,手腕垂成了个半死不活的弧度,腕部皮肤裸露着,上面一枚明晃晃的雪青色刺青。

  那枚刺青将雪青色的线条渗入皮肤表层,勾勒出一只鸿雁的轮廓,翅膀展开,像是马上要从那人皮上挣飞出来。

  “怎么又是栖鸿山庄的人!”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这个月已经抓到第三个了吧,他们到底要干嘛?老鼠似的往城里溜,烦死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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