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辇道增七 第29章

作者:西鹿丸 标签: 玄幻灵异

  此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人分明乐在其中。如果自己不吐露实话,这人绝对会将他击打致死。

  危正卿紧紧咬着后槽牙,他的舌根有些受伤,说话时疼痛不已,含糊不清,“…鹿……渊。”

  话音刚落,星临的拳头在他面前精准停住,“听不清。”

  危正卿吞咽下一口血水,尽量让自己口齿清晰,“鹿渊书院。”

  星临的目光绕过他,落在树干后的白衣人身上。

  云灼对星临点点头,“在残沙的边陲地带。”

  危正卿忙附和,将在鹿渊书院因机缘巧合获得图纸的经历和盘托出,胆战心惊中,措辞错乱着坦白完毕,却见星临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睛连眨不眨,甚至有些毛骨悚然的空洞意味。

  根本揣测不出这人究竟是喜是怒。

  一时之间,危正卿心神不宁地开始反思,方才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匆忙,以至于这位施暴者不甚满意。

  他紧张地等待着,不放过星临面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连风吹动那纤长眼睫他都看得分明。

  半晌,星临俯身,对他温声道:“早点这样不就好了,非要我浪费力气。”

  只见星临的手掌在他面前展开,修长指间夹着一枚银边墨色的飞镖,利器寒光闪烁,也凉了危正卿刚刚回暖的一颗心。这人要杀人灭口。

  危正卿在这一刻惊觉自己必死无疑,那刚刚升腾而起的存活希望又化作被自己吞咽下的黏腻血块,尽数转换为死亡的味道。

  利器裹挟着凉风迅速袭来,他已经完全僵住——

  “叮——”

  动听的利器撞击声近在耳侧,他呆木地睁开眼,他还活着。

  “云公子?”星临的声音带着疑惑的尾音。

  云灼抬手,接住回旋的折扇,他有些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别总想着杀人。”

  星临将回到指间的流星镖收回腰中,“不杀他也行,打到他失忆也可以,不然他活着回去,危恒会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不用那么麻烦,先把他带回去。”云灼走到两人身旁停住,“再说,万一危老板没说实话,让我们白跑一趟,算账也得是有债主的。”

  危正卿劫后余生的心悸在胸口未散,便撞入白衣人善举之后深不可测的眼眸,他感激的话语哽在喉中,一时之间感觉自己的喘息都是这样多余。

  好在熟悉的疼痛感下一刻又在后颈炸起,与正午时分突然的昏厥相同,意识不断下沉,直至让他脱离了无止境的战栗悚然。

  午夜时分的残沙城,人声俱寂。

  两道鬼魅一般的身影闪过街角,躲避过夜间提灯、巡逻搜查的士兵,朝着残沙城主的住处潜行而去。

  叶述安此番来残沙,是代表砾城与残沙城主商讨两方的偃人商事,是残沙城的贵客,自然是与城主同住在一处。

  白日明鬼宴的变故激起城中的高密度巡逻,只是城主所住之处仍保持不受惊扰的常态,包藏祸心之徒潜入眼底,到了整座城中最安全的地方。

  两人一路潜行,已经轻车熟路,潜入叶述安所在的独立庭院时,发现扶木果然早已在此处等待他们。

  叶述安带来的人全部退守在庭院之外,只扶木一人在深夜的院子中来回焦急踱步。

  星临悄无声息地潜到扶木身后,伸手在他肩头轻拍一下。

  担忧半日的扶木其实早已神经衰弱到头晕眼花,他猛地一惊,回过头去,一张双目紧闭的方形脸庞正正出现在他眼前。

  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翻出袖间匕首刺过去,却在一瞬间被人捉住手腕。

  星临故作担忧的面容从危正卿身后冒出,“你做什么?云公子说了,暂时不能杀他。”

  “你们终于回来了!”扶木在院落来回扫视,却不见云灼踪影,担忧神色又浮现出来,“少主呢?”

  星临将危正卿倚着石凳放下,“进房见叶公子去了。”

  扶木低下头,“少主他不愿见我吗?”

  这咋咋呼呼的大嗓门原来也有垂头丧气的时候,星临看着好玩,“是呀,他可生气了,藏了那么久,结果为救你一下暴露了,哎,你说你,闯了这么大祸,怎么也不躲好,不怕他一怒之下暴打你吗?”

  “他不会打我的,”扶木道,“他打我我还能好受些。”

  星临“恩”了一声,夸道:“真有觉悟。不过在他打死你之前,你可不可以解答我一个疑惑。”

  扶木心不在焉,“你说。”

  星临:“你既是栖鸿人,是怎么混过进城关卡的?”

  扶木双目微微大张,心中为星临早就察觉自己的身份而感到惊异,又转念一想,自己入城前的心慌如此明显,在明鬼宴上救人的动机也很好揣测,便也不再纠结于星临到底是在哪一刻确定了他是栖鸿人。

  扶木轻叹出一口气,随即将杏色衣袖挽起,露出覆在小臂上的纯黑手套。

  紧接着,黑色手套也缓缓褪下,深褐色的皮肤暴露出来,准确的说,该是义肢的木质表面暴露在星临的眼底。

  星临抬眼看了扶木一眼。

  扶木也不说话,手上不停,将另一只手套也褪下,同样的木头质地被月光照耀。

  接下来,扶木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

  ——他抬起木手,扣住自己右眼眼眶,木色指尖探入那只湛蓝色的眼睛,随即一低头,再次摊开手时,掌心赫然一颗眼珠,在月光中泛着灿若琉璃的光芒,而他右眼眼眶处的皮肤凹陷下去,里面空空荡荡。

  星临被那颗湛蓝眼珠夺去了注意,“所以,你也是偃人?”

  扶木敛着眉目,他安静下来的时候,能看出长相清秀到有些孩子气,右眼的凹陷让人感到分外残缺。

  “算是,”扶木道,“栖鸿山庄的鸿雁刺青位于腕际,而我早已失去自己的手臂,自然也没有了身份标识,想要混入城中,是轻而易举的事。”

  星临:“那你的腿该不会?”

  扶木拽起裤腿,露出相同两抹木色,“也是。”

  星临内心越发疑惑,按云灼所说,凡是偃人都会神智有损,婆婆的那副模样才是偃人的正常状态,他便问道:“偃人都神智有损,你好像还没到那个程度?”

  这句话听起来奇怪,扶木一只眼警惕地瞪星临,“这句话为什么是个问句?!”

第35章 薄膜

  “我不是那个意思,”星临从容地轻摁耳侧,“你小点声,夜深人静的。所以为什么偃人都傻,独独你不傻?”

  扶木看起来有些低落,“偃人神智有损,是因为烈虹疫病损伤了他们的脑部,所以就算后来以义肢健全身体,神智损伤也是不可逆转的。”

  “而我能操控木傀儡,是扛过烈虹,获取了特异能力的那类人。”他的声音也跟着低了,“烈虹并没有对我的躯体和神智造成任何损伤。”

  星临听懂了扶木的意思。

  烈虹并没有对我的躯体造成任何损伤。

  扶木没有宣之于口的潜台词,他的重伤是其他原因造成的。

  星临敛起所有玩笑意味,看着扶木将那颗湛蓝义眼熟练地装回眼眶,“是在烈虹疫病爆发之前?”

  “之前。”

  初闻世人口中相传的日沉阁偃师,是神乎其神的偃术天才,后来加入日沉阁近看,才发现是个喜欢一惊一乍的大嗓门,而在残沙城的这一个月夜,星临又从扶木身上寻到那些触目惊心的过往痕迹。

  扶木在疫病侵袭大地之前,便已经四肢俱断、失去右眼,一具血肉之躯被摧残到失去完整性,以至于在烈虹这样的灾祸之后,他被划分成依靠义肢才能继续苟活的劣等偃人,靠偃师特有的衣物遮掩自身残缺,而那漂亮得过分的义眼却时常显示出他的不同寻常。

  扶木敛着眉目,将衣袖整理好,对于过往,他不多说一个字。

  “残沙城若是抓住栖鸿人,必然会施以血鹰刑,”星临脑内罕见地乱,“你身为栖鸿人,对此早已心知肚明,那你为什么非要跟过来?那纸残页就这么重要?”

  “重要。”扶木道,“当然重要。现在偃人使用的义肢,需要用蓝茄花汁在关节处做润滑,是义肢制造中不可或缺的一道工序。但蓝茄花中含有微量毒素,会缓慢侵入体内,我活不久,婆婆也活不久,那些不被当成人来看的偃人,死得更快。”

  “可是那图纸上的零件,”扶木突然抬起头来,一把握住星临的肩头,“是可以不使用蓝茄花汁的。”

  大漠的夜,月光慷慨,很难说这一刻星临在扶木眼中看到的光亮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只觉得这个人类的思绪好像已经不在这方院落,而是在飞去了将来,人类的想象力何其强大,只一张残缺的图纸,扶木就已经开始不停搭建一个美好而具象的以后,在那里,没有四肢残损的苟且偷生,没有为求完整的慢性自杀,尊严与生命可以并存。只要完整的图纸。

  谈起这些扶木便手舞足蹈、喋喋不休,星临试图抛却现实中的所有阻碍因素,跟上扶木幻想的思路,但扶木说了很多,他看月还是月,听着幻想,深觉那只是幻想。

  “你是不是不信我?”

  星临其实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可扶木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对方的质疑,他的脸一下垮了下来,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我也不是完全不切实际的,”扶木道,“等到补全残页,制出零件,我先在自己身上试验过后,保证它的安全性,大家说不定就会认可这全新的零件,当然前提是要先补全残页。”

  说到这里,扶木看向倚靠着石凳昏迷的危正卿,“只要从他嘴里问出残页的来处。”

  “鹿渊书院。”星临道,“他已经说了。”

  扶木一愣,表情变得些许复杂起来,“……怪不得。”

  星临道:"什么意思?"

  扶木道:"到了你便明白了,我们很快就启程。"

  星临看了眼地上的危正卿,"那他怎么处理?"

  扶木心思已经飘了,"叶公子会帮忙的。"

  星临想了想,道:"叶公子真是神通广大。"

  寻沧旧都处理麻烦是叶述安,云灼与叶述安在收容司一见,唐元白尸体自此不知所踪,此时他们身处远在千里之外的残沙城,把身份高贵的残沙亲族绑了盘问,后续事宜仍可放心交予叶述安,一位收容司司主,究竟可以手眼通天到什么地步?

  扶木点点头,"自然神通广大啊,他可是砾城二城主。"

  砾城。天冬口中的四大势力有三,原来一直就在身边。失去刺青而无法佐证身份的扶木,只字不提自己在栖鸿山庄的过往,声名狼藉的日沉阁主云灼,家乡是恶名更甚的云归谷,就连温和待人的叶公子背后靠着的,也是一整个砾城势力。

  不同于栖鸿山庄与残沙城世代为仇,云归谷与砾城,是世交。

  星临看向庭院内的正屋,一扇窗被透出来的模糊烛光氤氲着,云灼与叶述安正在里面。

  “危恒认出你了?”

  叶述安放下剪烛的剪刀,烛光映出他面色凝重,“这也不能太怪扶木,要他眼睁睁看着族人被施以酷刑,也太为难他了,不过你以后确实难做,云归又不知道要被怎么编排。”

  云灼垂着眼,神色看不出喜怒,“无所谓,没人在乎。”

  叶述安看着云灼,"有人在乎。"

  剪刀被随手放在桌上,云灼手指随意敲了几下那冰冷的金属,语气是漫不经心的平淡,"述安,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不要管。"

  云灼总是执着于在云归谷的事情上与他们划清界限,叶述安对他这种态度十分担忧,可面对挚友,叶述安总是无可奈何。

  叶述安叹了一口气,"你已经很久没有回砾城了。兄长念叨你念叨了很多次,你就顺遂他的心意,今年回去和我们一起守岁,就像小时候那样,或者,蓝茄花宴你赴宴一次,行吗?"

  "不去。"

  "为何?”

  云灼站起身来,“我们片刻后便启程,残沙城不便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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