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辇道增七 第59章
作者:西鹿丸
“陆城主,真的是日沉阁做的!大家伙儿都亲眼瞧见了,那粉尘!简直能呛死个人!”
那锦靴主人一袭青衣,衣袂上的锦绣暗纹与叶述安的青衣相同。
他正抱臂站在收容司的废墟前,是一副剑眉星目的明朗相貌,然而此刻眼神却过分凌厉,身量极高本就给人以一股压迫感,背上一柄重剑更是加剧威压。
这正是那前两日还在栖鸿山庄做客的砾城城主,叶述安的异姓兄长陆愈希。
陆愈希扫视一眼声音嗡动的人群,他不笑时不怒自威,周遭逐渐安静下来。
“不论怎样,这次都是收容司监管不力所招致的灾祸,”陆愈希道,“述安既无法及时赶来,便合该由我出面来解决此事,那晚过后,各方反应如何?”
随从如实汇报,“怨声载道。残沙的地底集市坍塌大半,多数货物被埋在地底,直至今日也没能挖出大半,城头库存也被火星点燃,烧得所剩无几,栖鸿在此处所设商铺焚毁半数,其余较小世族……杂七杂八,还未能计算得清楚,平民百姓,倒是伤亡不多。”
陆愈希眉头舒展了些,“详细清点所有数目,及早报给我,再向在此次灾祸中受损的各势力发出请柬,说是砾城今晚于嘉和楼宴请,聊表歉意。”
随从:“是。”
陆愈希言毕,转身欲走,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半回过头。
“切记,把日沉阁也请上。”他道。
自烈虹行走大地,世事变迁剧烈,太多人一夜之间亲疏瞬变,他也已经太久没有见到那位曾朝夕相处的故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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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众意
陆愈希特意叮嘱,可仍是不起作用。
当晚,陆愈希坐于一片喧嚷客套声围绕的主位之上。
近百人分坐各处,酒杯相碰声清脆悦耳,酒香中称兄道弟,补偿到位之后纷纷摆手,大度地表示陆城主不必介意,残沙与栖鸿的各位分舵主仍相互看不顺眼,但都不是在自家地盘上,皆有所收敛。
寻沧旧都暗中盘结的势力汇聚在这里,只有发往日沉阁的请柬,如同石沉大海。
酒过三巡,醉意蒸腾之下,有人开始大着舌头高谈阔论。
“这都什么时辰了,日沉阁怎地还不露面,陆城主相邀,不来赴宴,架子也忒大!”
陆愈希闻言,望过去,只见说话那人年纪已不小,长胡子花白糟乱,已经被酒水沾湿,他伸手胡乱一捋,衣袖随动作下落,半露出一枚鸿雁刺青。
那老头借着酒意,向着陆愈希遥遥举杯,“陆城主!我敬你!你说说,现在谁不愿与砾城交好,偃人零件得使那蓝茄花汁,蓝茄花砾城独有!这可是垄断的买卖——”
旁边一人忙拉住他,“张舵主,您醉了!”
张舵主挥手挣开,“起开!”
他醉得人事不知,张口酒臭熏天,“收容司是笔更好的买卖吧!卖一个虹使,至少得赚这个数!”
他煞有其事地张开手掌,五根手指,关节处皮肤已如橘皮,“可惜了,让日沉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随随便便就给炸了个稀巴烂!也就是砾城,家世雄厚,这——么大的损失,陆城主恐怕都不放在眼里吧。嗝!日沉阁讨了个这么大的嫌!竟连个露脸的面子都不给!”
残沙城众人围坐在左侧一桌,听着张舵主的这一席话,纷纷冷笑出声。
一约莫二十岁上下的残沙青年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放,道:“怎么能是讨嫌!不赶紧炸了,让那群杀人犯出来祸害人不成?要我说,炸得好!要说在座的各位,还不一定能把这事做得这么利索呢!随便一个小喽啰而已!就能这般厉害,各位佩不佩服?反正我是服气。依我看,日沉阁真真要是这无主之地的主!”
此言一出,堂中死一般静寂一瞬。
那残沙青年像是没察觉氛围怪异似的,仰头痛饮一杯后,复又高声继续:“都要是这都城之主了,那阁主云灼当然眼高于顶,旧日情谊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自然不愿给陆城主这面子了!”
无数道目光投向主位,若有似无地试探。
陆愈希却只是笑,“说不定云阁主只是在路上耽搁了,我赌他今晚定会露面。”
堂下众人始终揣着明白装糊涂,刺探这砾城城主的态度。云归谷与砾城为世交,这事世人皆知。只是那云归谷沉寂避世达五年之久,谁又知道其中是否存在变数。
收容司的炸毁太过耀眼,与爆炸声传得一样迅疾的,还有星临的名字。
近乎一夜成名。
那般庞然大物,摧毁得这样轻巧,两层囚犯,要尽数控制,便一条人命也不放过,日沉阁的隐藏实力与行事冷绝可窥得一斑。
若是这日沉阁为云灼所用,背后云归与砾城关系仍坚如磐石,那真真是块让人生厌的凸起硬骨头。
一唱一和的试探悻悻收场,便有人话锋一转,转而言其他,“闻说那新杀手,跟个狗尾巴似的,整天跟着那云灼,形影不离。”
张舵主将酒杯抵在唇上,平淡道:“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捡来的吧,囚犯一个不留呢,估计凶得很。”
话音未落,便见大门外的长廊拐角处,折出半道侧影。
张舵主手中欲倾的酒杯蓦地停了。
一袭白衣,离大门越来越近,后面叠了道黑影,凝睛细看,才瞧出那黑影是个身着箭袖轻袍的少年人。
那道白色身影还未踏进酒气熏天的厅堂,众人便十分默契,纷纷停住手上的酒杯,消声口中的客套,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望着那门外身影不断靠近。
自长廊折角至厅堂门槛,筷箸相击声与酒杯相碰声,共同沉寂在这一段路。
只有那主位上的陆愈希反应不同。
见到来人,他大喜过望地起身,他身旁坐席本已空了大半晚,此时他即刻命人将酒温好斟上,将预先吩咐好的珍馐菜肴与精致点心摆上。
霜白衣摆撩起,靴底踩上厅内软毯。
无数道视线重重压向来人,看清那面容时,众人不禁心中讶异。
从前日沉阁主出席此类场合,常常面覆银白面具,而此时他裸着一张白净脸孔,任由打量。
“阿灼,你终是来了!”陆愈希朗声笑道,“我方才还与在座的各位打赌,赌你今晚露不露面,现在看来是我赢了。”
日沉阁主那隽秀的冷淡被砾城城主的笑声驱散几分,他也清浅一笑。
“陆城主,好久不见。”
在座众人听陆愈希唤得热络,心知这砾城与云归的世交之情,定是还稳如磐石,并非轻易可撼动,不由得纷纷感到失望。
陆愈希剑眉一竖,佯怒道:“你也知道是好久不见!快过来坐,刚温好的酒又要冷了。”
那方才挑拨得甚欢的陈舵主没了声音,端着酒杯欲倾不倾。
片刻前,他还高声对这日沉阁主发出非议,此刻再转变态度,落到陆愈希眼里,不免让他觉得自己是两面三刀之意,于是他一个眼神飞给对面——
——对面坐着位玄色锦绣衣袍的中年男子,健硕体面,浓眉却一双吊梢眼,平白消了本该有的正气,他吊着眼角一睨,接到了陈舵主的眼神,心中了然。
寻沧分舵的偃商唐元白于几月前无故失踪,此人正是残沙城派来接替唐元白位置的,他与残沙亲族沾亲带故,托着关系讨得了这份好差事,名为明远。
明远举杯,打破周遭静默,笑着道:“一向听闻云阁主身手了得,烈虹加持更是强劲,没曾想今日得见,样貌也是神仙般的人物。”
云灼面上一丝隐约的不耐划过,对明远的话语置若罔闻。
日沉阁主这一亮相,即坐实了方才席间说他“眼高于顶”的议论。
一句马屁落在地上摔得稀碎,明远好不尴尬,他酒杯停在空中,半晌,将酒一饮而尽。
云灼目不斜视,只径直向着陆愈希方向走去。
倒是他身后那位黑衣少年,略带好奇地看了明远一眼。
作者有话说:
最近的状态一直非常不对,手感特别怪异,几章都没写出想要的感觉,越写越沮丧,真的太太太太太感谢评论里的小天使,给了我莫大的动力和为数不多的自信。还有之前的更新频率完全形同虚设,鉴于我的捉急手速和窒息状态,所以还是调整至隔一天一更,希望能保持点节奏和情节完整感呜呜呜,真的对不起QUQ
第70章 兽夹
周遭静默也确实被打破了,有人忍耐不住在暗自发笑,有人仗着坐得远,便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他真是云归三公子啊?真是头一回见。”
一年轻公子奇道:“云归三公子?我怎的没听说过。”
一老者轻咳一声,“你年纪轻,听得自然少,这云归三公子,世间始终不见其人,也不闻其名。只是都知道谷主云寄凡的第三子,是个彻头彻尾的病秧子,整日整年闷在云归谷里续命。闻说他十六岁那年,也是在蓝茄花宴上露了次面,可惜那场花宴上活下来的人一共就没几个!后来又恰逢云归谷五年避世,大家都快要将这传说般缥缈的人淡忘了。”
那老者背后人点头道:“他眉眼之间,确实有几分像那云归谷主云寄凡。”
“云归三公子听得少,日沉阁主!总知道吧,日沉阁已是名声大噪好一阵子了。两年以来,但凡交予日沉阁的委托,一向做得又快又好,之前便隐隐崭露头角,时至今日,那白衣阁主已是无人不晓。”
“使得一柄好扇刃,势如白虹,可惜总以白银面具覆面,无法窥见这手挽黄白电光之人的真容。”
“云归三公子出世,做得竟是这般刀口舔血的勾当,果真如传言所言,云归谷早已堕落!”有人讽道。
“日沉阁主,云归三公子,这两个大相径庭的身份,竟叠在一人身上!属实叫人震惊!”
“要不然人家之前为什么总戴面具呀。”
有人忍不住低声笑:“我原道是为了遮丑,原来不仅不丑,还美得很,哈哈哈哈,云归谷早就声名狼藉了,他还怕自己的杀人勾当抹黑云归吗!”
“他身后那人是谁啊?”
“估摸着就是那位传得很疯的星临吧,怎的年纪这般轻,瞧这副模样,也不像是能做出那般可怕行径之辈。”
“哪是他能做主的呀,瞅着那样,估摸是云灼叫他炸,他便炸了!”
“那么大声做什么!活得不耐烦了吗?压着点声音。”
这方角落,几桌窃窃私语,一概没能传入主席位附近几人的耳中,明远也半个字听不见。
明远坐得离主席不算太远,按理说话也全然听不到,他却谨慎地将声音压得极低,面色不忿地对陈舵主说道:“这云灼身具雷电之力,手握日沉阁,背靠云归,交好砾城。咱们身处这都城之中,明面上得罪不起他。”
陈舵主觑着主席处:“他此前不是常与那偃师扶木一起吗?怎地头一回在众人面前露脸,带的是个陌生面孔?”
明远道:“我半月前还在残沙城时,听舅舅提及,鹿渊一战,云灼震塌了鹿渊书院,活埋不少残沙兵卒,从那地底挖出的尸体,其中一具和那偃师扶木的面容颇为相似。”
陈舵主道:“怎么还是相似?直接说‘是’与‘不是’,不成吗?”
明远道:“陈兄有所不知,那具尸体挖出来的时候,就剩半只脑袋啦,实在是辨不清楚。”
陈舵主瞟了一眼主席方向,他不悦道:“云灼杀我残沙若干勇士,扶木死不足惜!最后怎么处理的?”
明远也看向那处,见云灼正与陆愈希交谈,那位黑衣少年坐在一旁,只一个背影,除了能看出他下筷不停之外,也看不见他的神情。
明远收回目光,仰头豪饮一杯热酒,笑道:“还能怎么处理。鞭之,焚之,扬之。”
话音刚落,忽然隐隐觉得背脊一阵寒意,他立刻警觉地四处望。
警惕地扫过一个个或耸动或端正的肩头,只觉一道目光穿过无数道身影,若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明远循着望去,只见那黑衣少年不知何时回过了头。
两人目光相触片刻,那少年冲他有礼一笑。
少年生得精巧灵秀,这一笑里是说不出的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