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辇道增七 第90章

作者:西鹿丸 标签: 玄幻灵异

  仿佛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的骇人骨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怪物,只有她不知道。

  星临眼睛大张着,嘴徒劳地张开,无声地摇头。

  我不烦你,对不起。

  他呼吸暂停,体温没有,声带穿洞而发不出一个字音。想起他对她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冷语相向。

  “难过……要说,痛要喊,人都是……都是这样。”

  婆婆强提着最后一口气,回光返照得并不从容,痛得抽搐的气息在切割她为数不多的清醒语句。

  “别总嫌我唠叨,别……总是一个人,别忘了…大家都说好了,还会有人……有人在等你,等你回……”

  区区人类,就是连几句话的时间都撑不住。

  星临看那已经开始涣散的瞳孔,崩溃得无声无息。

  下一刻,婆婆的体温融了自己身体内的冰箭,破麻袋一般,直直坠了下去,坠到老阁主焦黑的尸体上去,坠进截然不同的死法中去。

  星临死不了,所以他在神圣的磅礴白昼里,继续被千万道目光凌迟。

  痴傻人生里的最后一丝清明压得他眼皮沉重,他怔愣的一瞬漫长到无法想象,最终颤抖着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这天地。

  他想拥抱的那个世界一直瘦骨嶙峋,薄到只能装下几个人。

  一众惊呼声骤起的时候,流萤挥开三记迎面而来的攻击,伸手护住身边的天冬,两人于包围中蓦然回首。

  一条通往祭坛的血路杀了一半,星临仍在顶端,破碎了一半,却见多出来的一个人影从冰柱顶端坠落,砸在祭坛中央,同样蓝血满身,熟悉到令人发指。

  流萤霎时间肝胆俱裂,姣好面容震惊到空白,“婆婆!”

  怎么会这样?

  身影被遗落在席上,一片混乱中,敌与我都无从顾及一个痴傻偃人,谁知她心甘情愿地一个站立。局外人不假思索地抵了命。

  流萤停下了一切动作,立在原地忽地泪流满面。刀光剑影从不停歇,迎头洒下时有火光爆裂相抗,她挥开攻击时悲恸被暴怒顶替,视线射向席上的至高位置。

  赤红火线千丝万缕,穿过高朋满座的席位时引燃滔天大火。

  众宾客皆四散撤离,观礼席转瞬间被混乱搅成一座华丽的垃圾场。

  人影与烟雾重重,银刀坠地,轮椅翻倒,木轮空转时,冻梨踩成一地稀烂的剔透尸泥。

  一袭红衣烈烈踏上石阶,仰头时身后怒火明艳,她好像在向寒决明讨要着什么。

  以冰与火开启的祭祀典礼上,带着杀气的冰与火切实相击,爆发出的轰鸣声犹如无形声浪,哗然一圈飞速荡开,震碎石台,天地之间的一切喧嚣臣服于这一声轰鸣。

  冰柱顶端,穿透星临的两根冰矢应声开裂,纤细箭身霎时爬满细纹,“啪”地一声,终是断开了。

  重力扯着星临,后背刮擦着浮雕花纹,下坠,一条触目惊心的蓝血痕迹,在冰晶柱子上向下不断延伸。

  下坠,更像是下落,因为血流了太多,少了重量。

  轰鸣声将消逝,落寒城巅仍是静寂,灰石祭坛中央,轻飘飘的破败木偶,落入仓促赶到的臂膀。

  星临睁开眼,看见血染的一张脸。

  云灼呼吸滚烫,身心俱疲的样子,带着复苏半日的少年病气,白衣已经失去原色。

  他又浑身是血了。

  血色浸染的身后,有新死的尸首在微微抽搐,铺出一条贯通的血路。

  云灼双唇微动,在不停地复读着什么。

  耳内还在轰鸣,星临还是听不见,蓦然间却读懂了他的唇语。

  别怕。他说。

  云灼耳侧的发也被血濡湿,贴在脸上,眼眶微红的模样太清醒太迷恋,不顾一切的痴狂,如同有含糊不清的千言万语,搁浅在交接的目光里。

  星临下坠时,云灼总能接住他。不论是火光通明的城楼,还是万劫不复的祭坛。

  躯体入怀时,云灼发觉星临已经变得很轻。云雾质感,云雾重量,轻得像是拥不住。

  星临的机械骨量与少年人类相仿,体重百分之七十五都是蓝血占重。

  直至此刻,血快要流尽了。

  星临唇齿张合,眼神空洞着像在呢喃什么。

  他声带破洞未好,声音虚弱走形,云灼凑得近了才听得清。

  “好疼……”

  “云灼,我好疼。”

  “我们走。”云灼说着。

  唇语给星临,声音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们走,离开这里,到世事不再无常的地方去。

  起身时,星临手臂垂落,蓝血顺着指尖滴落时,他听不见痛骂与哀嚎。

  烈焰废墟中,流萤指间操纵赤红火线,将寒决明穿刺到血雨纷飞。

  血飞溅到祭谈中央,天冬被魇住的痴人环绕,跪在灰石上,捧起故人焦黑的颅骨。

  骨灰随风扬洒之处,云灼踏骸而行,怀中星临遍体鳞伤,澄黄电光带起血雨腥风浓重,再也落不到星临面上。

  盛大喜乐的典礼,他们却在逃亡,不停地逃,逃出?人群,逃出流言,逃出爱恨缔造的浩劫,逃出世人所定论的对错篇章。

第101章 无关

  落寒城巅的继任大典演化成一出血腥闹剧,很快便传遍世人之口,成了继烈虹疫病之后最令人惊悚的传闻。

  一为名妓流萤,众目睽睽之下虐杀栖鸿庄主寒决明,二为阁主云灼,继鹿渊一战之后又大开杀戒,祭台血流成河,霜白袍角轻掠,一条血路尸体涂就。

  三为怪物星临,一支冰晶飞箭炸出来的蓝血妖邪。

  惨剧原委无关紧要,细枝末节也在传闻中消减,但那怪异骨架和迅速生长的面皮倒是愈发绘声绘色起来。

  寻沧旧都日沉阁,明明人人身具烈虹之力,却嗜杀成性又与非人为伍,本就不怎么样的名声更是一落千丈,声名狼藉中又被蒙上诡谲色彩。

  至于栖鸿山庄现如今如何群龙无首,日沉阁又怎样在传闻中沉浮,一切的一切,星临都不知道。

  机器人从来不会做梦,所以尚未离开落寒城巅,他的意识便断送在一大片虚无的黑暗中,再次睁眼时只感到生硬的场景断裂。

  胸口一团郁结,眼前是一片青灰色的山石。

  星临忽地坐起来。

  就在他身侧,云灼正阖眼倚着墙壁小憩,身上鲜血已干,听到窸窣声音便立刻睁开了眼,看到是星临醒来之后反而松了一口气,他被惊醒却像是失而复得。

  视线交接,千言万语反而一齐沉默。

  对视一闪即逝,星临还是不愿去看云灼的眼。

  身下有干草,他们在一个山洞里,洞中不远处的另一角,天冬和流萤正依偎在一起,精疲力尽陷入沉眠,一场血腥闹剧,谁的血都没少留在地上,云灼面上也几分倦色。洞外一片风雨已歇的鸟语花香,可惜还有浓烈的血腥气,无处可去地凝滞在周身。

  星临不动声色地伸手在胸口拍了拍,隔着破烂的黑衣摸到那颗硬石,攥紧,嗡鸣眩晕舒缓几分,直到掌心开始硌痛,才开口。

  “你现在讨厌我了吗?”

  完整的声带,线条干净的侧颜,他崭新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又是那个完美如初的星临。

  云灼诧异地挑了下眉,伸手过来时牵动伤口,随即轻咳起来,沉滞的血气隐隐浮动起来,星临在忐忑不安中看见云灼边咳边笑,从来没懂过为什么会有人可以把截然不同的神态杂糅得这样隽然。

  他握着琥珀的手被执起,云灼将他揉进怀中,一只手覆在他后脑。

  “我一直都很讨厌你。”云灼道。

  云灼身上的气息包裹住星临,血浇过的雪松,辛辣的复杂味道,气息刮擦肺叶,星临不由得闭上眼,声音也闷在怀抱里,“如你所见的那样,我真的是个异类,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云灼咳声止住时不以为然,“你从来都与众不同,在我眼里,你从来都是人群里的异类。”

  “云灼,我说真的,”星临推开云灼,看着他认真道,“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星临迎着云灼疑惑的目光,扒开自己的领口,骨瓷颜色的皮肉上响起机械伸缩声,随即莹蓝色的光芒映亮了两人面庞。

  星临将一颗心脏捧到云灼面前。

  拳头大小,蓝血淋漓,乌金色泽架构起人类心脏的轮廓,湛蓝软膜联结金属构造,内里有莹蓝光芒飞流轻转,看起来像件造型新异的工艺品,却在手中规律跳动,有数不清的、颜色各异的线连进星临胸腔那个洞口中。

  “我的骨架与皮肤都可以再生,但你只要往这里面注入电流,强力一些,摧毁这个,”星临道,“我将不复存在。”

  异世技术令人费解,星临说的话却更让云灼警觉,“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如果你觉得我是蓝血妖邪,是烈虹传播的罪魁祸首,或者说,你现在不这样想,以后却改变了想法,”星临平静地阐述,将云灼的手覆在自己的机械心脏上,“或者说,哪一天你不得不了结一切,你都可以杀了我。”

  他在云灼面前剖解自己,也葬送余生的一切悬念,将致死的权利拱手送到云灼手上。

  蓝血中黏腻的跳动,云灼拒绝道:“你不必设想这种可能。”

  星临道:“你能赋予我生命,自然也可以杀死我。”

  云灼静静地看着星临。

  星临知道云灼懂得了他的暗指,只是以沉默来回避。他刚醒来时就觉得不对,落寒城巅被当众射穿,连带着此前与叶述安和寒决明的一场激战,他的能源早就该被不间断的修复竭尽,蓝血也该损失见底,可睁眼时,机体反而呈现一种万事大吉的蓬勃:能源丰沛,蓝血充盈,一切修复如初。

  一场大战之后他却宛若新生。

  体内能源可找到来源,星临将唯一的不解道出口,“我体内补充的蓝血是从何而来?”

  “天冬给你灌了蓝茄花汁。”云灼道,“走投无路,只能试上一试。”

  走投无路的尝试,将未知物种与血液颜色相同的偃人归于一类,这是人类情理之中的常规思路,却在星临脑内遗留疑惑,这世界有太多星际时代没有收录的元素物质,其用处也暂为不可考,起初是仅凭血液颜色将他与偃人共通,现在他体内运转的蓝血,百分之七十五的偃人支撑他。

  蓝血充盈有迹可循,能量充沛的缘由更是显而易见,就藏在云灼避而不答的神态里。

  星临一口气喘不顺,“你给我喝了你的血对不对?”

  云灼不答,只反手将机械心脏推回星临的胸腔,“以后别再说那种吓人的话,我不想听。”

  金属封闭的同时,星临翻过云灼的手腕,血衣下掩盖一段雪白绷带,困缚着腕骨,随方才的动作又洇出几丝血色。

  云灼的扇刃半开,落在两人身侧的干草中,扇面血迹层层叠叠,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最新鲜的一层该是云灼自己的。

  星临现在喉咙中的铁锈味还残留,喉头滚动着云灼的受伤再失血,怎么咽都咽不干净。

  艰涩吞咽着,他心口那团郁结愈发鼓涨,有压不住的火气陡然丛生,燃得他神情生冷,“我也不喜欢这样。”

  他抬眼看着云灼,“我更讨厌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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