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我自蓬莱 第104章
作者:郁都
虽然明无应十年不曾离开蓬莱,但此刻郑道年如此诚恳,力邀他前去,明无应轻飘飘两句话,却丝毫看不出有答应的意思。
这些昆仑弟子的心思几乎写在脸上,杨观一望即知。
他长袖善舞,打圆场做调和的事情向来拿手,清了清嗓子,就要开口说话。
但何靖济忽然直起身来,仿佛早知道明无应性情散漫,并不容易说动。
他回头低声叮嘱昆仑弟子散开,又向着明无应说道:“师尊特命我将一物带到此处,蓬莱主看过,便知道师尊的意思。先前来晚,也是因为此物妖邪,用于镇压的阵法有些不稳,所以耗了些时间。”
他双手平直展开,便有两道符箓一左一右,自他袖间飞出,彼此穿连。
那些昆仑弟子之间极有默契,各自站好位置,手中掐诀,释出灵力,指向那两张明黄符纸。
何靖济转身,上前一步,口中念念有词。
须臾之间,一个法阵以那两道相连的符箓为中心浮现扩散,渐渐旋转而出。
昆仑弟子们的站位,正在那阵法的关键之处,是以每个人动用的灵力不多,聚合在阵法之中,却有惊人的效果。
只见那两道明黄色的符纸上,无数朱红丝线涌出,形如牢笼,困住阵法中央一个黑漆漆的物事。
冲天魔息被困于密不透风的朱红丝线之中,翻滚不休。
虽然隔着一道软纱屏风,看得不算十分清楚,谢苏却已经从那魔息之上,将阵法中央的物事辨认出来。
那是一个鬼面具。
作话: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出自《礼记》
第92章 梦里浮生(六)
何靖济稍一振袖,又有一道符箓飞出,加盖在阵法之上。
那牢笼般的红色丝线一瞬间像是被注入光华一般,莹莹流转,将鬼面具上的魔息尽数压制。
隔着一扇轻纱屏风,谢苏看着那阵法中央的鬼面具,几乎是目不转睛。
无论白无瑕的禁术是否还束缚在自己身上,这个鬼面人的来历,他必定会追查到底。
而柳家的柳启,抑或逐花楼的常小四,在戴上鬼面具之前都并无什么明显异常之处。
在戴上鬼面具之后,他们不仅修为实力陡然增加数倍,好像就连性情思绪都会发生变化,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可见戴上鬼面具的人不过只是一个傀儡,是背后的那个人用面具来操纵他们。
柳启被诛杀之后,他的鬼面具立即从柔韧变为干枯,形似一块陈旧皮革,上面的魔息也随之消失。
而此刻何靖济阵中的鬼面具还未依附于人面之上,依旧保有魔息。
何靖济转身,面向明无应,再度开口,将这只鬼面具的来历道出。
半月之前,一批下山游历的昆仑弟子回来,在进入护山大阵之后,从其中一个弟子身上找到此物。
昆仑的护山大阵传承千年,甚至已经生出阵灵,那弟子身上只有极其微弱的一丝魔息,却也被阵灵识别出来。
而那名弟子在自己的行囊中见到这只被搜检出来的鬼面具,则是极为惊讶,说自己从未见过这东西,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然而昆仑的人一番询问,却发觉这名弟子似乎并没有说假话。
只是下山游历之时,众人在这一处深山中偶遇妖邪之物,剧斗之中,这名弟子曾有一段时间不见踪影。
翌日,众人才在山谷之中找到了他,他言及自己遇袭昏迷,跌落此处,其余的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既有这么一段经历,那鬼面具或许就是这个时候到他身上的。
其实若是寻常魔物,在昆仑的护山大阵中就会灰飞烟灭。
但这鬼面具上的魔息却是丝毫没有消减,又实在诡异,接触到的弟子均会出现幻觉,这才惊动了掌门郑道年。
他将那名带鬼面具回来的弟子暂时禁足在昆仑后山,令人把守看管,自己则以术法暂时将那只鬼面具禁锢,想从上面找到一些信息。
不知郑道年究竟从鬼面具上发现了什么,他最终并未将此物销毁,而是命自己的徒弟何靖济渡溟海进入蓬莱,带来他的亲笔手书,请明无应下山。
何靖济朗声道:“师尊说,此物究竟是何来历,他不敢一人断定,想请您一同斟酌。”
说完,何靖济便不再开口,只是站在原地,等着明无应的答复。
他身后的昆仑弟子控着阵法,那无数朱红色的丝线像是会呼吸一般,或明或暗,禁锢着中心的鬼面具。
殿中一时寂静,落针可闻。
此事若是从表面看,或许是郑道年发觉鬼面具中有极大的不妥,所以才如此慎重。
但谢苏心知,郑道年此举恐怕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明无应用分身下山,先后在白家和那条青螭盘踞的石洞中遭遇鬼面人,此事或许已经被郑道年探知。
不管他是否对这鬼面具有了些眉目,应该都已经知道明无应也见过这东西,所以才派自家弟子前来。
否则以昆仑千年传承,设若只是发觉门下某个弟子身上带有邪物,纵然有诡异不妥之处,但尚未损及门派,将此物销毁就是,不必千里迢迢将鬼面具带到蓬莱,请明无应下山。
在逐花楼中,明无应万金一诺,为谢苏取回承影剑,此事必已天下皆知。
而他们这一路上的行迹都未着意隐藏,郑道年若是有心,只消稍微查查就全都知道了。
他是聪明人,不必将话说得透了,只将鬼面具带到明无应面前,便已经清楚得很。
谢苏坐在矮桌之后,向明无应看去,视线在他左臂之上稍稍一凝。
明无应仍是那个散漫随意的坐姿,右手在桌上轻轻点着。
那厢杨观适时开口道:“郑掌门亲笔写信,看来此物确实紧要,不知道……”
明无应淡淡开口,却是将杨观的话打断了。
“我既然不喜欢别人管我的闲事,也就懒得管别人的闲事。”隔着细纱屏风,明无应望向何靖济,“回去告诉你师尊,他自己斟酌就是了。”
杨观顿时一怔。
就连那些控阵的昆仑弟子之中,也有几个人面露茫然之色。
他们远渡溟海而来,就是为了请明无应下山。
这禁锢鬼面具的阵法需小心操纵,一路上大家未曾合眼,加倍仔细,只为将此物带到明无应面前。
料想明无应见到鬼面具和掌门的亲笔书信,必会随他们下山,却不料明无应好似全没放在心上,一句话就把他们给打发了。
倒是何靖济神色十分平静,仿佛早知道此事结果,也并未纠缠,向明无应行礼,又道:“是,弟子知道了。”
“呃……”
杨观向何靖济使了个眼色,但这位少年老成的昆仑弟子倒好像是没看到一样,不为所动,转身施术收束阵法。
那万千红色丝线聚合收拢,重新落回明黄符纸之上,化为朱红字印,飞入何靖济袖中。
那只鬼面具也随即被封印在符箓中。
何靖济转而朝向杨观,恭敬道:“杨祭酒。”
杨观心思急转,正在想该如何让明无应答应下山,又见何靖济也是个外柔内刚,软硬不吃的样子,不知道他又准备说些什么,咳嗽了一声:“你说。”
“奉师尊之命,召回身在学宫的昆仑弟子。”
何靖济一行人乘船到学宫时,还是杨观亲自前去接引,又听得他言及封印鬼面具的阵法有些不稳,还帮着理顺了阵中几处滞涩之处。
但何靖济这句话,之前却并未向杨观透过底。
此时他这样一开口,杨观倒是措手不及。
他不知道鬼面具的底细,虽然觉得这东西上魔息十分诡异,但也不觉得就棘手到如此地步,竟至于要召回身在学宫的昆仑弟子,回去拱卫山门。
不论出身哪家仙门,进入学宫,便是学宫弟子,学成之前不得离开学宫。
这是一条铁律,那何靖济要带走昆仑弟子,须得禀告杨观。
只是他说得突然,事先丝毫没有提及,杨观想了一想,说道:“既是如此,让他们与你同回昆仑就是。”
何靖济朗声道:“多谢祭酒。”
杨观笑了笑,又道:“溟海上风浪奇急,想来你们也都累了,今日暂且歇下,要回昆仑,也不在一时。”
何靖济却道:“不敢打扰,待召齐弟子,我们连夜便返回昆仑。”
杨观原想着他们多少要在昆仑留些时日,且容他慢慢地想些办法,不料这个何靖济说话做事如此毫不含糊,既然请不动明无应,连夜就要回昆仑去了。
他待要开口,何靖济又向他走近两步,从袖间拿出另一封信。
“这封信,是师尊命我带给您的。”
杨观展信,片刻之后叫来主事,带着何靖济下去召集身在学宫的昆仑弟子,又低声与他说了句什么。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杨观走向明无应,停在屏风之外两步远的地方。
明无应仿佛早就知道杨观有话要说,看了他一眼。
杨观斟酌道:“可否请您借一步说话?”
明无应微微挑起眉,谢苏却已经从桌后站起,轻声道:“我先出去了。”
他深深地看了明无应一眼,从屏风另一侧走出,侧身向杨观点了一下头,走出殿外。
杨观一心想说动明无应,并没将心思放在他处,看着屏风后转出一个俊美男子,也未留意他的长相。
可是这人走出大殿之后,杨观却忽然觉得,他的身形和声音都好像有些熟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谢苏转出殿外,站在廊下高大的木柱旁边。
暮色渐浓,最后一抹夕阳的光芒洒下来,将学宫宫殿的琉璃顶照得金碧辉煌。
杨观多半是要请明无应再斟酌一下,最好能应郑道年之邀,下山前往昆仑。
而以明无应的性子,若是他真的不想听,杨观是留不住他的。
郑道年的请求,明无应并未答应,谢苏并不算十分惊讶。
但明知道杨观要说些什么,明无应还是留下来听他说了。
谢苏倒是觉得,师尊对这位学宫祭酒,像是比从前少了些不耐烦。
暮色之中,谢苏远眺,看到学宫主事已经带着何靖济等人走到了台阶下,转向学宫弟子们的居所,应该是去召集身在学宫的昆仑弟子了。
谢苏回想起杨观接过何靖济手中信函之后,曾隐蔽地看了明无应一眼,跟主事交代的时候,也刻意压低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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