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我自蓬莱 第107章

作者:郁都 标签: 玄幻灵异

  先进入房间的老者蓄着花白短须,满面红光,似乎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

  他身后的少女长相秀美,只是脸色十分苍白,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神情惊疑不定。

  房间之中空无一人,只有椅子上孤零零一个皮影戏的人偶在看着他们。

  少女立即回手关上房门,轻声道:“那个谢苏,他……爹爹是将他收进人偶里了吗?”

  老者大笑道:“这个人的修为可当真不差,若不是我找准了时机,趁他身上灵力全被吸走的时候动手,只怕没那么容易将他带回来。”

  人偶的眼睛点上了墨,似乎目光灼灼,盯着他们。

  老者自袖中又拿出了一只人偶,却是个女子样貌,乌发成髻,簪着黄色的芍药花,身上的衣服也很是鲜艳明丽。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手法轻柔至极,将那人偶轻轻地放在床上。

  老者将人偶的四肢摆好,就这样坐在床边,静静地低头看着,眼中无限柔情眷恋。

  这一幕看起来实在令人头皮发麻,那少女轻声道:“爹爹……”

  老人应了一声,在人偶的眉心点了一下。

  他手指落处有光芒亮起,须臾之间,人偶已经变成一个身着华服的妇人。

  这妇人并不年轻,眉目婉约,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候的风采,只是脸上和手上的肌肤都已经成了青灰色,一望即知,她已经死去很久了。

  不知道这老者用了什么手段保存妇人的尸首,却是并未腐烂。

  老者望着妇人的面容,轻声道:“笙儿,你娘像是在笑呢,她一定也知道,我终于找到办法救她了……”

  那少女先是看着床上母亲的尸体,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顺从地走上前。

  她在床边蹲下,一只手按住了老者的手,另一只手放在妇人青灰色冰凉的手上,轻声道:“爹爹。”

  “好孩子,”老者欣慰道,“今夜,你娘就能回来陪我们了。”

  他看向椅子上的那个人偶,似是太过喜悦,又像是等了太长的时间,一时之间有些茫然,笑着笑着,忽然有一行浑浊的眼泪落下来,流入花白的胡须之中。

  少女仰起脸,问道:“爹爹怎知那个谢苏复活了呢?”

  老者低下头,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说道:“你是不是觉得,爹已经疯了?是在痴心妄想?”

  少女慎重地摇了摇头,声音十分温柔。

  “我怕爹爹被人骗了。”

  老者笑道:“你还记得那个逐花楼的春伯伯吗?你小的时候,他送过你一把黄金打的小琵琶,巴掌那么大,精巧极了,上面镶着许多宝石。”

  少女双眼中的疑问淡去,显然是已经想起来了,轻声道:“我记得。”

  “他是爹的好朋友,前些日子听说他受了伤,我就去看他。他养伤不能喝酒,我就故意买了好酒,一边同他说话,一边喝酒气他。”

  “他怎么能忍得住,当然要向我讨了酒来喝。”

  “只是他这个人性情十分疏阔,很对我的脾气,但酒量却不怎么样,还没有喝多少,就已经醉了,还问我,若是一个人明明已经死了,魂飞魄散了,却又复活了,天下间可有这样的事情?”

  少女听到此处,不由得揪心起来,问道:“然后呢?”

  老者又道:“我自然问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他做过酆都的走无常,生死之事,原要比一般人知道的更多些。可是我一再问他,他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少女跪坐在床边脚踏上,回头望着自己的母亲,一颗心砰砰地跳动起来,似乎也终于发觉,父亲并不是悲伤到近乎迷失了心智,而是真的找到了什么办法。

  “我故意引他喝了许多酒,他便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他所见到的那个死而复生的人,就是十年前在天门阵中魂飞魄散的蓬莱逆徒谢苏。”

  少女听到这里,已是十分惊骇,自言自语道:“所以爹爹扮成那昆仑弟子的样子,是为了进入蓬莱寻那个谢苏。”

  “是啊,”老者又道,“我知道了这件事,心中便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春掌柜说眼看着谢苏被蓬莱主带走,想这天下之大,他们二人最可能去的,不还是蓬莱秘境吗?”

  少女又看向椅子上的皮影人偶,想到那个谢苏此刻就被禁锢其中,而此人竟然真的死而复生,背心忽地出了冷汗。

  那皮影人偶精美异常,是她父亲的法器,能将活人收入其中。

  被收入人偶的修士从里面是挣脱不出来的,时间长了,就会真的化成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人偶。

  连母亲的尸身也一直是靠着人偶才保存至今。

  老者又道:“十年之前,就是咱们的船被溟海上那头水兽仓兕毁了的那次,我在船上见过谢苏,记得他的样子。我扮成昆仑弟子的样子进入学宫,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春掌柜没有骗我,谢苏真的死而复生了!”

  他将少女扶起来,自己慢慢走向人偶,神情狂喜,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动。

  “他隐去身形气息,骗过了昆仑的人,可是骗不过我。趁那些昆仑弟子一片混乱的时候,我就把他封在人偶中,带了出来。”

  老者一掀袍袖,房间内数盏灯瞬间点亮。

  一片温暖明亮的光芒之中,他指尖点向人偶眉心,一道灵力激射而出。

  灯烛的暖光之下,那皮影人偶身上的刀雕彩绘光华流转,谢苏却并未从人偶之中现形。

  老者微微一愣,再度以灵力解开人偶上的束缚。

  一道灵力击出,那皮制的人偶受到激荡,上半身竟然直直向前折了下来,露出身体上断裂的痕迹。

  断口处光滑异常,像是什么极其锋利的锐器切削而过。

  老者神色一呆,却在此时,一个身影从梁上从容翻下。

  谢苏落地,右手一抬,承影剑的剑鞘已经架在老者的肩上。

  剑虽未出鞘,但剑气凝于其上,只需稍稍催动,他就会身首异处。

  那少女脸色一变,霍然起身,袖中指尖向前轻轻一送。

  谢苏却并未回头,只是抬了下手,少女袖中飞出的三根金针便落偏了,钉在了一旁的木椅上。

  片刻之后,谢苏收剑。

  “阁下隐匿气息的术法出神入化,眼力也是绝佳,若不是思念亡妻,牵动心神,不会发现不了我一直在梁上。”谢苏淡淡说道。

  他倒不是奉承这位木兰长船的船主。

  稍早时候,谢苏隐匿身形气息,跟在昆仑弟子的后面,同他们一起下到了学宫地底的灵气湖泊,并无一人发现他。

  而这位船主不仅发现了他,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混了出来,没有惊动一个昆仑弟子。

  连谢苏自己也没有发现在那些昆仑弟子里,还有一个戴着人皮面具的人。

  承影剑之锋锐世间罕有,切开那只人偶法器也算不得难事。

  谢苏并未离开,一直潜伏在梁上,正是想看一看是什么人混入昆仑弟子之中,又将自己掳来木兰长船之上。

  却没想到他在蓬莱山中一场大梦,自己死而复生的消息却已经泄露出去。

  谢苏先是看向老者,继而转过脸,目光扫过床边的少女和那位已经死去多时的妇人。

  他平静开口,声音清朗:“只是帮尊夫人死而复生,非我所能。”

第95章 海雾烟霞(二)

  木兰长船的船主身份一向神秘。

  溟海风高浪急,自古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探访蓬莱秘境,乘船出海,却殒命海上。

  木兰长船既然能渡过溟海的风浪,那这汪洋大海之上的任何地方,都可去得。

  正因如此,寻常商船无法涉足的海路,木兰长船却可以轻易进出,往来运送旅人及货物,愈是凶险,报酬愈丰,便积累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

  若非修仙之人,只怕就连在何处可以上船都不知道。

  这船主的身份更是无人知晓。

  既然几乎没有外人能够见到这位船主,关于他身份形貌的谣传也就越来越多。

  有人说船主是个美貌女子,也有人说是个修为极高的阔面大汉,说什么的都有,反倒烟云遮眼,难以追寻。

  谢苏乘这木兰长船横渡溟海,也已经有过数次,一样不曾见到过这位神秘的船主,只知道船主复姓淳于。

  便是这一个姓氏,都是多年以前,他被贺兰月那不中用的符箓带到船上,在数日航行之中,无意间从两个船工那里听到的。

  没想到今日却让他见到了这位船主的真容。

  世间隐姓埋名之人不在少数,或是因身世凄凉、际遇跌宕,这才心灰意冷,再不过问外间事,或是性情疏阔、潇洒沉静,不愿在俗世浮尘中流浪,自己开辟一处世外桃源,将过往因缘抛诸脑后。

  还有一种,则是大隐隐于市,自己不显山不露水,只安然坐在幕后运筹帷幄,令别人在台前粉墨登场。

  而这位船主今日肯以真身示人,甚至乔装成昆仑弟子的模样混入学宫,将谢苏带来船上,只是因为知晓了世间真有死而复生之人,想要逆转生死,令自己的亡妻复活。

  谢苏挣脱开那皮影人偶的束缚之后,便藏身梁上,将这位船主与他女儿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这船主似乎有些疯癫,连他的女儿也看得出。

  而疯癫之人,往往也都是性情中人。

  他听到谢苏如此明确的拒绝,脸上先是出现了一瞬的茫然,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又扶着椅子坐下。

  那少女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瞧着谢苏的动向,很是防备的样子。

  先前稍微一交手,她便知道自己与谢苏差得太远,但仍不免对他十分警惕。

  与这一茫然一警醒的二人相比,谢苏倒是最为放松的一个。

  那船主忽地站起,走到墙边,打开一只巨大的木箱子,从中拿出厚厚一沓纸,上面均印有精细的纹样字迹,加盖朱红及青黑两种颜色的印章。

  谢苏一见那上面“汇通天下”的字样,便知道那是一沓庄票。

  凭这薄薄一张纸,便可在任一钱庄兑换出黄金。

  以船主手中的这些,买下一座城池也足够了。

  他将这一沓庄票塞入谢苏手中,又拿出许多地契房契,应是这些年里积累下的各种产业,全数捧到谢苏身前。

  谢苏垂眸,目光从最上面一张地契上淡淡而过。

  船主尤嫌不够,从左手拇指上撸下来一个宝石扳指,旋开上面的宝石,露出里面小小一方印鉴。

  “这扳指给你,从此木兰长船便归你所有,海上的商路也是你的。只要你能救我夫人,你要这天下的任何东西,我都会为你取来,我淳于异说到做到。”

  那少女显然是有些吓到了,呆立在床边,轻声道:“爹爹。”

  船主见谢苏不为所动,只以为是自己出价太少,脸色一瞬间惶急起来。

  “金银之物你不要,那你想要什么?功法秘籍么?”

  他急忙转身,又在那口巨大的木箱子里翻检起来,口中喃喃道:“有什么,还有什么……”

  少女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上前拉住淳于异的手,眉尖蹙起,似乎马上就要落下来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