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我自蓬莱 第139章
作者:郁都
冯提以术法变幻出一段白布,蒙住草席之中小乞丐的尸身,向几个乞儿叮嘱几句,自去置办棺材了,与谢苏擦肩而过时,向他微微一点头。
看他的样子,仿佛只是觉得他是方长吉带回来的客人,全然不认识谢苏是谁。
方长吉解释道:“他掉入学宫,受了些轻伤,但说起那日的事情,则迷迷糊糊,前言不搭后语,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谢苏心知这或许是沉湘的术法所致,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明无应和丛靖雪早已经被迎入清正司的大门,谢苏待要跟进去,听到方长吉犹豫道:“那一日……”
谢苏停住步子,直视方长吉,示意自己在听。
“那日蓬莱主身受重伤,实是因为我与杨祭酒并未阻拦住弱水泛滥……唉,这后面又生出许多事来……”
方长吉诚恳道:“蓬莱被众仙门所围,可惜我那时远在溟海之外,没有帮上什么忙。”
谢苏心知,就算是那一天方长吉在,杨观也在,甚至是郑道年破关而出,身至蓬莱,当时的局面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方司正。”
“是。”
谢苏平静道:“那时木兰长船已毁,除非坐沧浪海的船,你是渡不过溟海的。就算船没有毁,你要渡海也要十日左右的时间。”
他笑了笑:“所以,不必自责。”
谢苏看得出方长吉所言是出自真心,说完,他也没有看方长吉作何反应,跨进了清正司的大门。
明无应仿佛脑后也长了眼睛,笑着问:“他把你留下,说什么了?”
谢苏想说没什么,话到嘴边,改口道:“师尊觉得,这清正司如何?”
此处闹中取静,布局精妙,又有重重精深术法庇护,不显山不露水。
司中人一举一动则极见章法,一路行来,见着他们也只是微微点头,目光中虽有好奇,却毫无打探之意,且不卑不亢,不像学宫或是昆仑,见到明无应是要哗啦啦跪成一片的。
这“清正”二字,倒是取得不错。
谢苏低声道:“这位方司正倒是个沉稳踏实的人。”
明无应扬眉道:“方长吉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谢苏身形一缓,随后像是没听到明无应的话一般,自己往前走了。
明无应站在原地,想着谢苏方才问他觉得清正司如何,环顾四周厅堂屋舍,修竹碧树,没看出有哪里能入谢苏的眼,却是想岔了。
难道是方长吉流露出招揽之意,等这里的事情办完,谢苏也想如丛靖雪一般,长留清正司中?
明无应心道,丛靖雪不通俗务,偏偏郑道年对他寄予厚望,当然要把他丢在清正司这种地方历练历练。
至于谢苏么……
明无应看着走上前为自己引路的方长吉,笑了笑。
他要是想把谢苏留在这里,自己也只好把这清正司给拆上一拆了。
方长吉步入正厅,忽觉身上一凉,犹自纳闷,明无应已经十分潇洒不客气地在主位上坐下了。
“童老头儿在金陵吗?”
天清观的观主本名童碧山,不过世人都称其为国师,这本名反而很少用,是以方长吉微微一愣,随即心中苦笑。
能这样称呼他的,恐怕天下间只有明无应一个人。
清正司最是消息灵通之地,方长吉略略一想,说道:“天子春猎,宗室百官随行不少,国师也随扈出城,观中暂由他身边的一位真人主事。”
明无应随口道:“既然他不在城中,我们可以换种办法进去。”
作话:
紫陌,京城郊野的道路;青门,汉代长安城东南门系青色,俗称青门,用以泛指京城城门。二者连用,代指帝京。
第120章 紫陌青门(二)
三日之后,长公主的鸾舆凤驾,进了天清观的大门。
说起这位长公主,与皇帝是一母所生,感情甚笃,自小金尊玉贵地养大,极受宠爱,但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管是如何珍稀难寻,转眼间就有人捧到她的面前。
及笄之时,先皇耗尽一座城池的财力,为她打造了一座黄金宫殿。成年之后,更是食邑万户,连驸马也是千挑万选出的英俊潇洒、能文能武的好儿郎。
如此的金枝玉叶,想来一生不知道烦恼忧愁为何物。
可金陵城中人人皆知,她有一桩心病,是成婚之后多年膝下无所出。
为此,长公主延请天下名医,不知咽了多少珍稀灵药进去,却全然没有效果。
及至去岁中秋,这位长公主在天清观中饮酒赏菊,醉倒在花丛之中,做了一场梦。
梦中,有一位自花蕊之中走出的仙子,身长一寸,却是容貌美丽,气度高华,带着长公主游历花丛,又说可为她满足心愿。
长公主醒来时,便有一朵怒放的金色菊花落在她的小腹之上。
那菊花花瓣层层如金色丝绸堆叠,叫做“黄鹤衔珠”。
长公主醒来,只道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笑而过,但小腹却是一天天的隆起,请来太医一瞧,已经有孕,喜出望外之时,想到了在天清观中的那个梦,只道神仙显灵,国师是仙人不假,就连观中的一草一木都是仙灵。
她前来天清观,奉上许多金银还愿,国师一笑,并不收取。
长公主深恨自己唐突,如此仙家地界,怎好用黄白之物玷污,因此搜罗无数天材地宝、仙禽灵兽,亲自送来天清观。
长公主出行自然是前呼后拥,浩浩荡荡,那些仙禽灵兽也需要专人饲喂,谁也不曾注意到那进献一对白鱼的两位瘦小道人何时改换了形貌。
明无应瞧了一眼清水中游动的红眼白鱼,似笑非笑道:“清正司果然是手眼通天啊。”
这自然是方长吉的手笔。
明无应不想透露身份,方长吉便用了这么一个法子将他二人无声无息地送入观中,自己也改换形貌而来。
倒是丛靖雪前一日便规规矩矩地往天清观递了名帖。
他是郑道年的高徒,这些年里又在清正司中斩妖除魔,修为声望在年轻一辈里无人可比,被天清观当作贵客迎了进去。
照明无应的意思,他见着天清观如今主事的那位真人,只管照实说昆仑遇袭的事情就是,反正要丛靖雪骗人也是不成的,还未张口就已经被别人看了出来。
丛靖雪虽然不知道明无应此举是何用意,但下山之前得了郑道年的授意,遇事不必多问,明无应要他如何,他便如何。
天清观在金陵城中地位尊崇,平日也有许多达官贵人前来听国师宣讲道法。
观中金碧辉煌,屋舍连天,占地极阔,又开渠引水,春日里景色极美。
但谢苏却没有什么赏玩景致的心思,他的目光落在前面一个人的身上。
天清观中的人都穿霜白色衣衫,衣袖和领口则用玄青色丝线刺绣。而此人的服色稍有不同,衣纹上有金色的徽记。
他正在与长公主身边的女官说话,身后跟着数名天清观的弟子,皆恭敬非常。
那位女官气质非凡,显然地位颇高,但对着他也是十足尊敬。
方长吉顺着谢苏的目光望去,解释道:“这位便是如今观中主事的知昼真人,国师对他似乎很是信赖。”
此人面若好女,身形单薄,大有羸弱之态,但气度极佳,一望即知修为不俗。
长公主此来,一为还愿,二则深觉天清观乃物华天宝之地,想在观中小住一段时间,想让腹中麟儿也沾一沾仙缘,其三则是想等国师回金陵之后,向他引荐几位修道之人。
长公主金枝玉叶,自然早早便进入净室休息,进奉而来的这些仙禽灵兽,也自有安置的去处。
清正司中事务繁忙,方长吉不能久留,离去之时给了谢苏一枚符纸,是清正司中传递消息所用,以备不时之需。
明无应和谢苏混在那些随长公主入观的修士之间,被带到另一处客舍,两人一间,各自住下。
这客舍并不十分华丽,床榻桌椅,乃至日常用具都是一式双份,窗外可见竹影深深,极为幽静。
关上房门的时候,谢苏才想到,今夜他怕是又不得不与明无应同屋而住,好在房间里是两张床榻,免了他许多尴尬。
转身时,却见明无应对着他一挥手,扬起湿了大半的袖子,是方才缸中白鱼跃动,鱼尾拍出来的水花溅到了。
明无应坦然道:“我要换衣服,你先出去。”
衣袖沾湿,用个术法弄干就是了。
谢苏念头一转,就听到明无应似笑非笑道:“既然扮作个投机取巧的假修士,怎么好随手就用术法,谁知道这观中有没有什么禁制,还是说……你很想看我在你眼前换衣服,是不是?”
他伸手便移向自己衣襟,片刻没有耽搁,谢苏扫了他一眼,走出房间,回手将门关上了。
用的力气大了些,木门吱呀一声响。
随后是明无应的一声笑。
谢苏忍无可忍,抬脚便走。
廊下清风徐徐,竹影轻轻摇动。他一时不想回去,便沿着廊下走远了些。
天清观占地广阔,在修建之时似乎也格外用心,内一层的许多净室是为达官显贵备下的,外一层则向金陵城中的寻常百姓开放门庭。
天清观本就香火极盛,自从长公主在观中得仙人入梦,了多年夙愿,这金陵城中许多求子心切的夫妇便都涌来观中,跪在祖师像前诚心祷告,求一支黄鹤衔珠。
且求得此菊归家的夫妇之中,竟真有不少人得偿所愿。
一传十十传百,天清观更是门庭若市,就连街面上寻常的金色菊花,售价也是水涨船高。一时之间,天下菊花尽入金陵。
谢苏行至一处缓坡之上,见大殿前香火入云,摩肩接踵,忽然想到,这金陵城中看不到几个明光祠,大概也是因为有天清观在此。
毕竟进入明光祠祝祷的都是修士,求的是修为进境,人道合一。
然而在这繁华的金陵城,人们求的是加官进爵,财源广进,家族繁盛,人人都想得上天眷顾,能够心想事成。
谢苏自台阶走下,穿过一处花圃,嗅到一股清淡的药香,见前方一处院落有小门通向街上,院中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者,又有数名天清观的弟子穿梭其间,开方抓药,便知道此处是什么地方了。
天清观在金陵城长盛不衰,靠的不只是虚无缥缈的真神庇佑,还有实实在在的一些好处。
城中的穷苦百姓没有钱财延医问药,便可来天清观中医治,分文不取。
二十多年前金陵瘟疫席卷,死人无数,而逃入天清观的百姓却都活了下来。
其中更是有许多幼童,父母亲族都在瘟疫中死绝了,若不是受到天清观的庇佑,决计活不到成人的时候。
这座小院落临街,院中设下不少铺位,供病患之人服药休息。
那几个观中弟子手脚麻利,做事极为条理利落,望闻问切,十分专注。廊下一排小炉熬煮药汤,炉前各有一名童子看顾。
谢苏看了一会儿,从那几名弟子之中辨认出一个身影,心念一动,走入院中。
候诊的百姓排成队伍,谢苏缀在最末,等了片刻,在天清观弟子的指引下,走到了一张桌案之前坐下。
谢苏长相俊美,自打走进这处小院,就有不少候诊或是等待服药的百姓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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