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我自蓬莱 第34章
作者:郁都
其实大道无形,所谓神像,不过是当世的人们为自己的欲念塑立的。
可是为神塑像,神像一旦塑成,就不再是木胎泥塑的死物。
神像之耳目,便是明无应的耳目。
只是会进入明光祠参拜的人,大多是修士,心中想的无非是能在修炼之事上再上一层楼。
往小了说,就是些获取功法、赢得宗门比试、得以顺利进入某个秘境这样的事情。往大了说,世间修士最远的最高的目标,也就是有朝一日能修为圆满,得以越过天门阵了。
这些愿望,明无应一向是懒得听的。
姚黄望着谢苏,心中不解明无应为何会出手搭救他。
若说是谢苏境遇可怜,明无应一时心软才把他带回蓬莱山,姚黄觉得不通。
姚黄见过王朝兴衰,也知道人间疾苦,风流富贵总被雨打风吹去,功名利禄也不过尘土,锦绣堆是一生,污泥处也是一生。
世间际遇无常,说白了,可怜的人到处都有,每时每刻都可能有人命丧黄泉,明无应为何只单单救了谢苏?
镜花水月境再度变换,姚黄收敛心思,将目光投向境中的明光祠。
满地残砖碎瓦覆着厚厚的灰尘,屋顶破了一角,风雪贯入,正是凄冷寒夜。
王宗二人还在院中候着买家前来,如此境遇下,谢苏磨断了腕上的绳子,却没有立刻逃跑。
他停在明无应的神像面前,抬起手来,轻轻拂去了明无应身上的落雪。
那一副身骨分明是在浮尘浊世里流浪许久,却奇异地没有浸染分毫,反而被风刀霜剑琢磨出了如玉端方。
镜花水月境至此消散,四周空茫被流风吹去,姚黄再度回到了桃花林中。
日光清透,碧溪浅流。
漫山遍野桃花灼灼。
姚黄目光一转,落在了谢苏身上,只觉人面桃花,确然美不胜收。
明无应为何要将他带回蓬莱山,姚黄看过的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的话本子已让他心中有了答案。
大概是蓬莱主终于觉得这漫漫仙途乏味且无聊,想给自己找个道侣了。
作话:
姚黄,一款操碎了心的男妈妈,这个家没我得散。
划重点:捡谢苏回来当道侣是姚黄脑子里戏太多哦,前期真的纯纯师徒情啊!!
第31章 拨雪寻春(三)
可姚黄没想到的是,明无应把谢苏带回蓬莱山,竟然真的就这么撒手不管了,一连数日不闻不问,由着他去。
姚黄暗自忖度,以明无应的性子,那句“别养死了就成”恐怕并非说说而已,他大概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姚黄只得先给谢苏挑了一处居所。
东面桃林与竹海交际之处,有一个半月形的小湖泊,湖畔有两间木屋,还有一个延伸出去的观景台。
傍晚之时,水上凉风吹过,背后的竹林好似碧涛起伏。
那小湖泊其实只不过十来丈宽,可是湖畔生了一圈兰草与销明草。
白日里只觉得郁郁葱葱,可是到了晚上,深幽清远的兰香之中,销明草莹莹发光如列星,照得湖面粼粼波光,十分好看。
打扫屋子、添置东西,又花了不少时间。
既然已经到了桃林与竹海的交界之处,姚黄索性就带着谢苏将蓬莱山走了一遍。
天有春夏秋冬四时,山有东西南北四面。
每一面即对应着一个季节,秘境之内的四时全不受外界影响。
东面即是春,有桃花林芳菲无限,林中有淡淡烟霞。
南面是夏,万顷竹海之后满山深翠,竹林中也有小河,如一条绿玉。
西面是秋,日落时漫天红霞,与山上枫叶交相辉映,此处崖高谷深,有百丈瀑布倾泻而下。
北面则是冬,到处白雪冰封,冰湖终年不化。
此外,山中又有多处秘境,大多入口已尘封许久,也有少数是打开的,姚黄将秘境地点一一向谢苏指明,以免他误入。
所谓秘境,便如实境之上叠加的一个虚境,自成一个小世界,亦有自己的运转法则,非人力可以改变。
有些秘境,连姚黄也没有进去过,这些秘境虽称不上有多危险,但是玄妙至极,谢苏连灵力也没有,最好还是绕着走。
这几日,姚黄明面上是带着谢苏熟悉蓬莱山,实则也在暗暗观察谢苏的品性为人。
就以姚黄看过的那些话本子来说,世间由爱生恨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若是彼此都体面,一拍两散,也就算了。
最怕就是双方成了一对怨偶,无穷无尽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来,必要搅得恨海情天鸡犬不宁,也必要将旁边原本不相干的人全数搅进来。
姚黄在这蓬莱山上住得很好,决不想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因此,到了缘分散尽的时刻,一个人的品性如何,便十分的要紧。
但数日相处下来,姚黄却觉得谢苏这少年看着是清冷,其实是温润。
以他这样的人生际遇,就算是生出多少怨怼之心愤懑之气,也都是无可厚非的。
可是谢苏全然没有。
仿佛旁人加诸的所有不堪不平,甚至都不能在他心上留下细微刻痕,并不能让他自怜自艾,而是安然处之。
姚黄只觉得在谢苏身边待着,自己的心绪也分外平和自在。
只是越跟谢苏相处,姚黄就越觉得这少年有些地方不对。
许是长久不跟人说话的缘故,到了此时,谢苏开口说话的时候也不多,这倒不算什么。
他对修仙之事一无所知,甚至连天门阵和蓬莱山都没有听说过,那也情有可原。永州本就灵气断绝,百年来从未出过修仙之人,这些东西谢太医自己本就是一知半解,更不会教授给谢苏。
在镜花水月境中,姚黄见过谢苏开方煎药的样子,那些繁杂药理,谢苏都很熟悉。自己给他一一指出蓬莱山中许多秘境所在,只说过一遍,谢苏也记得住,足可见得他记性过人。
但除此之外,世事人情,谢苏竟是一点也不知道。
自他有记忆时,谢太医只教他药理医理,除此之外,就是让谢苏为他试药,旁的话从来不与他多说。
谢太医自己为人孤僻,府中又几乎没有外人,谢苏既然没有真正跟其他人相处过,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可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姚黄思来想去,望向谢苏,问道:“你知道我家主人带你回蓬莱山,是……是要做什么吗?”
谢苏摇了摇头,琉璃色的眸子里淡泊宁静。
姚黄心里打了个忽。
他又问道:“那你知道姻缘是什么吗?”
“就是……”姚黄斟酌道,“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结为两姓之好,自然了,修仙之人中,也多有两个男子或是两个女子结为道侣的……”
以姚黄在尘世二百多年的经历来看,甚至也有那将画中美人视为人生挚爱,决不另娶他人的,或是爱上月下芳花、笼中雀鸟的,可说是奇人。只是情之一字到了深处,好像也都不奇怪了。
可这些话姚黄到底没说出来,只因他看着谢苏的神色,自己心底却是越来越凉。
这少年分明不通世事人情,什么姻缘,什么道侣,他都是不懂的。
可这……这不就是欺负人么?
就算明无应再怎么随心所欲,这种事情终究贵乎自然。且谢苏既然什么都不懂,那就是诓骗了!
姚黄一双眉头拧成了疙瘩。
眼见日将西沉,他将谢苏带到自己负责看护的芍药园中,让他帮自己给芍药浇水,自己气冲冲回房,铺开纸张,挥笔写就墨意淋漓的一幅字,带着匆匆奔向明无应住的镜湖小筑。
暮色之下,无边镜湖倒映天上烂漫红云。
水天一色,寂静飘渺。
湖心小筑的倒影似在水中渐渐溶开,回廊上缃色帛绢半挂半垂,似雾霭烟霞一般。
镜湖水平如镜,从不起风,此时却像是有一道清风送来,吹得帛绢微微摇晃,水中的倒影也微微摇晃着。
明无应自房内推开门,一张信笺似是被人夹在门缝之间,上面显然施了术法,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幽幽悬浮着。
那上面倒是酣畅淋漓地写满了字。
“世间有情人顺其自然成就婚姻,彼此年貌相当,心甘情愿才好。最忌威逼,甚至诓骗,那是万万不可……”
明无应只将那信笺上的长篇大论看到一半,脸上便流露出了玩味之色。
他清了清嗓子,淡声道:“姚黄。”
未见得明无应的声音有多高,但这一声却是自湖心小筑传到了岸边。
水边只有芦苇,全然没有姚黄的影子。
只是岸上无穷芳花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大丛牡丹,花朵淡黄,皆有绣球大小。
然而牡丹本该雍容华贵,国色天香,此时这棵牡丹却不禁有些萎靡,似乎很想将自己隐藏在花丛之中。
这牡丹自然就是姚黄了。
他的豪情胆色到了把信笺送上湖心小筑的时候就差不多用完了,此时化成原身藏在花丛里,屏着声息仔细听湖上的动静。
只听明无应的声音在湖面上遥遥回荡。
“你的胆子不小啊。”
姚黄又往下缩了缩,腹诽道:“真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出来呢,老牛吃嫩草,梨花压海棠,我好意思说,你好意思听么?真是……”
他这心思一转,很快又觉得世上很多他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但明无应却未必不好意思听。
再一想,姚黄觉得自他到蓬莱的时候算起,从未见过明无应对任何人有过留心在意,现如今……
他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只觉得头上一痛。
“哎呦!”
那张信笺被揉成了一个纸团,不偏不倚砸在姚黄头上。
“叫唤什么,我又没用力。”明无应淡淡道。
那丛牡丹倏尔化为人形,姚黄一身淡黄色的衣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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