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我自蓬莱 第38章

作者:郁都 标签: 玄幻灵异

  姚黄道:“可谁让那位郑掌门脸皮厚呢,就这样,昆仑学宫成了蓬莱学宫,好像蓬莱承了他多大的人情似的。”

  待得这些前尘往事讲了个七七八八,二人已从山间小路穿出竹林,回到了半月小湖。

  姚黄又拿来一些仙门弟子外出游历时写的游记给谢苏解闷。

  虽然他觉得以谢苏的性子,似乎他在哪里都不会闷,但那些游记大多记载外间的山川风物,颇多趣味。

  谢苏自小被拘在谢府之中哪都没去过,姚黄便想让他从这些游记中一窥天下绮丽。

  时光飞逝,转眼之间,谢苏来蓬莱山已经有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中,除了晚上睡觉,谢苏一直将牧神剑负在身上。

  而明无应也不管不问,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仿佛对这柄天下第一的名剑全然不挂在心上。

  谢苏问过姚黄,姚黄说一年之中,明无应有许多时候都不在山上,他既然让谢苏负剑修炼,以剑气破去封印,谢苏照做就是,不用考虑其他。

  直到这一日,姚黄接到了明无应的传音,将一只银瓶交给谢苏,让他送到竹林深处。

  银瓶之中装的就是谢苏在芍药园中见过的枫露,姚黄说明无应有个朋友有时会来山上小住,就住在竹林深处的小楼中。

  那棵被魔气浸染的五重枫树,就是他送来的。

  姚黄看着谢苏,忐忑道:“主人或许也在那里,你……”

  他本想嘱咐谢苏关于拜师的事情,可是自己已经在其中做过一些小小手脚,并没有告诉谢苏若他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

  到了这时,姚黄生怕自己再嘱咐谢苏什么,反而弄巧成拙,因此只是忐忑望着他。

  比起三月之前,谢苏足足长高了两寸,少年长身玉立,白衣胜雪。

  他接过银瓶,向姚黄莞尔一笑:“好,我这就去。”

第35章 拨雪寻春(七)

  这三月中,谢苏已经走过这蓬莱山中的许多地方,不假思索便踏上了那条通往竹林深处的小路。

  竹林之中并不昏暗,天光自竹枝之间洒落,分外清透。

  触目所及全是翠色,山溪流处,水声汨汨。

  在谢苏不知道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经过牧神剑锋锐剑气的淬炼,虽然还不能运用灵力,但此刻在山中行走时,速度却是远胜常人。

  只是越向竹林深处走,溪边的景色变换越大。

  渐渐可以看到远处起伏的连绵山势,竹林起伏如波涛。

  而那道溪水奔流,则愈见曲折之势头。

  再向深处行进一段,谢苏的视野被两侧山势收窄,他仿佛走到了一个狭窄的山谷之中。

  青山峻峭的余脉如同两条合拢的胳臂,清溪自其间汨汨而出。

  而那条青石铺就的小路,也已经成了沿着山势向上的台阶。

  石阶仿佛是什么人随手开就,最宽处也不过能让两个人并肩行走,最窄的地方便只能侧身通过。

  且石阶之间高低并不一致,也谈不上平整,多有破损之处,因为临水潮湿,遍生柔软青苔,颇有野趣。

  两侧山势峻峭,岩石凸起,便如有人以巨斧砍斫而出。

  谢苏沿着石阶而上,脚下流水亦随着山势迸流涌动,不时跌落一个小小瀑布,溅起晶莹水花。

  每一处飞瀑之下都被水流冲击出一方小小深潭,水深则呈现浅浅碧色,水底有各色珠玉般的卵石,有淡黄色的落叶轻轻漂在水上。

  而这自两山之间泄出的溪流之中却有不少巨大的乱石,仿佛真是有人开山之时,巨石崩碎,落入溪涧。

  山势收窄之处,谢苏身在石阶之上,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另一侧的岩壁。

  此处只能听到石阶下清溪的水流声,却看不见了。

  抬头望去,清透天空被山岩切割,只留下极狭窄的一线。

  谢苏踏上破碎的台阶,只觉两侧岩壁仿佛一齐向自己倾压而来。

  谢苏再上一级台阶,行动之时觉得四肢极为沉重,那一瞬间流风尖锐,似乎连呼吸都被压制住。

  这种感觉,只有他刚刚背负牧神剑的时候才有体会。

  这段时日他每天负着牧神剑行走,已经渐渐习惯身上那庞大剑意。

  只是此时肩上重量莫名越来越沉,谢苏每上一层台阶,都好像肩上多了一块巨石,压得他几乎无法抬头,调动全部心力也不能挪一挪步子,甚至被那沉重势头拖拽,后撤一步,跌下了两级台阶。

  刹那间,谢苏只觉得身上的压力骤减,呼吸亦有了余地。

  他定了定神,再次向上一步,那巍峨山势直压下来,耳畔只有流风呼啸之声。

  肩上的重量也随着他这向上的一步再次增加。

  如此重复一回,谢苏已经明白,若他原路退回,身上的重压便会消消云散。

  如果他执意向上走,那么那山峦一般的压力便会越来越重。

  这三月中,谢苏已经对蓬莱山各处很是熟悉,知道自己并没有误入什么秘境或是禁制之中。

  但眼前这石阶一线天之中,必然蕴含术法之力。

  谢苏每日听姚黄讲起仙门之中的一些奇妙试炼,只道这时是自己也碰上了一个。

  他拿出那只装了枫露的银瓶看了看,又向上走了一步。

  脚下石阶越来越窄,谢苏被那沉重山势压得几乎只能低头,可以看到溪水中的乱石。

  却另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仿佛他再向上走几阶,就会支撑不住摔下去。

  谢苏的呼吸十分深重,显然是在山势催逼和肩上压力的重负之下,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好似能听到自己体内骨骼的细微崩裂之声。

  亦仿佛有一个温和淡然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既然这柄剑这么重,扔了便是,为什么还要背着它呢?”

  溪水汨汨流淌间,谢苏只觉得那声音无孔不入,如密网当头罩下,令他无处可避。

  压力之下,谢苏额角青筋微微浮现,脸色中已有几分不正常的潮红。

  他低着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眼,谢苏忽然发觉脚下溪流中有一枚淡黄色的落叶,无论水流如何湍急,落叶始终漂在水上不动。

  谢苏凝视着那枚落叶,片刻之后再抬头,便觉得两侧岩壁虽然依旧逼压过来,但他像是能够分出一缕神魂,自外向内俯视这狭窄的一线天。

  也是到这时,谢苏才察觉这里一草一木都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及,但苔藓底林深处却听不到一丝虫鸣鸟叫。

  霎时间,一个念头撞进谢苏心间。

  这是幻术。

  他不假思索跃入深涧,碧水涌流之间,伸手抓住了那枚不会逐水漂流的落叶。

  在谢苏握住那枚落叶的一瞬间,岩壁、石阶、清溪、落石全都化为虚无。

  谢苏身子一空,当即向下坠落。

  眼前景物似流风划过,无数团灰色迷雾一样的东西来回往复,最终风流云散。

  谢苏身在半空之中,见到自己此生从未见过的景象。

  脚下极远处云雾流淌,其间突起无数黑色高山,星罗棋布。

  头顶则是星河万丈,无数流星拖曳长尾,直坠而下,有如混沌初开。

  那些云雾间的黑色高山似乎化为一颗颗黑色棋子,纵横天下。

  而那些天上星辰尽落棋盘之中,化为白子,气吞山河。

  这一局,天地为子,似有三千大道横陈棋盘之上。

  宇宙洪荒,日升月落,仿佛都在执棋人的一念之间。

  不知要什么人,才执得了这一局棋,将天地万物信手捭阖。

  这个念头浮现在谢苏心中的一瞬间,棋盘之上的流风云雾全数向他涌来。磅礴气流随他呼吸吐纳,以他为中心扩散开巨大的漩涡,天地间无数灵气奔涌而来,汇聚于此。

  天地震动间,牧神剑忽然出鞘,剑光照亮寰宇九天。

  碧落中传来明无应的声音。

  “玩儿够了?”

  谢苏正待出声,但身处庞大漩涡中心,无数灵气贯入他的身体,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直到另有一声轻笑响起,谢苏才发觉明无应那句话并不是对他说的。

  那人的声音温雅有礼,蕴着淡淡笑意道:“很够了。水满则溢,有违我初衷,不妨请他出来吧。”

  谢苏的身体再度下落,无尽虚空之中,星辰幻影仿佛触手可及。

  须臾之间,幻影消散,他已经踩在了一片坚实地面上,牧神剑还背在他的身后。

  眼前是一方别致小园,当中一座两层木楼,藤萝蔓延到低矮的篱笆上,开满了一串一串铃铛般的花朵。

  明无应坐在园中,手执一枚黑子把玩,看到谢苏,随手将黑子扔回了棋筒。

  与他对弈的人是个身着白衣的清雅男子,眉目柔和,此时望着谢苏,微微向他颔首。

  “失礼了。”

  他坐在一个有两只木轮的椅子上,双腿上搭着厚厚的银色狐裘。

  男子微笑道:“听说你有一样东西要给我。”

  他这话是向谢苏说的,谢苏拿出那只银瓶,双手放在桌上。

  男子将银瓶收入怀中,带着微笑看谢苏走到明无应面前。

  谢苏解下牧神剑,双手捧上。

  “我来还剑。”

  他说话时,微微低头,并不能看到明无应的脸,但不知为何,谢苏觉得此时明无应正在看着他。

  在明光祠中,谢苏其实并没有看清明无应的神像,后来来到蓬莱山,其实加起来也没有见过明无应几面。

  如今他想起自己在明光祠里为明无应拂去手上的雪花,只觉得这是很冒傻气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