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我自蓬莱 第46章
作者:郁都
下一瞬,他抬起手来,轻轻碰了明无应的脸。
谢苏的手在湖水里浸了许久,指尖微凉,指腹带一点常年习剑的薄茧,掌心亦贴近上去。
明无应本就靠得极近,一只手还虚虚拢着谢苏的后背,见他伸手时,并没有避开,只是淡淡地望着谢苏,却不料他伸手是来摸自己的脸,眼中划过一道惊讶。
姚黄侍立在一旁,已经看傻了眼,结巴道:“呃……”
谢苏的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仍是空茫一片。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似是要落下的意思,拇指侧缘轻轻擦过了明无应的唇峰。
下一瞬,谢苏收回手,径直站了起来,转身走进房间,动作虽仍是缓慢,却还回身将门关上了。
透过那开了半扇的窗子,能看到谢苏慢慢走回床铺,和衣躺下,又伸手拉过了被子,阖上眼睛,呼吸微沉。
姚黄惊愕道:“他是醒了还是……没醒?”
看他回房关门,又和衣而卧的样子,虽然动作迟滞,却颇有章法。可要是说他方才是醒着,以姚黄对谢苏的了解,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明无应脸上却是没什么波澜,问道:“以前见过他梦游吗?”
“从来没有,”姚黄连连摇头,“也没有听他自己说起过,不过,梦游的人是不是自己也不知道?梦游的时候做过的事情也全都不记得?”
姚黄还在自言自语,只见一点金色光华消弭在空中,知道明无应已经走了。
第二日谢苏自睡梦中醒来,伸手撑着床榻想要坐起,可是肩上伤口的痛楚好像也随着他清醒而卷土重来,更觉身体沉重,有些许头晕。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缓缓起身,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到这个时候。
只有右手可以自如活动,穿衣洗漱颇花了谢苏不少时间。
他拾起一条新的发带,但一只手却无法束发,想用术法操纵发带将头发挽起,又束得松松垮垮,索性散着长发走出房门。
姚黄已在院中,石桌上摆了些精致清淡的吃食。
姚黄是花妖,寻常食物对他来说不过是尝一下味道,而修道之人可以辟谷,谢苏并不需要每日都进食。
此时他看着姚黄,只觉得他神色之中颇为异样,似乎总是吞吞吐吐的。
见到谢苏出来,姚黄伸手将一碗粥往前推了推。
“我加了花蜜,很甜的。”
谢苏从前在谢太医那里时,过得并不局促,谢太医用他来试药,在衣食上从不会俭省,也没这个必要,一向是谢太医自己吃什么,谢苏就吃什么。
但谢太医从不会问谢苏喜欢吃什么,就连谢苏自己也似乎尝不出食物的好坏,无所谓喜欢也无所谓不喜欢,从不挑拣。
他初到蓬莱山,姚黄觉得有趣,自己尝试下厨,最初做出来的东西不是口味不对,就是火候太老,后来终于将厨艺练得像模像样的时候,姚黄也摸清了谢苏喜欢吃什么。
在所有口味之中,谢苏略微嗜甜。
姚黄便在粥里加了花蜜,盛在玉碗中,米香之中又有一丝似有若无的花香。
谢苏坐在桌前,伸手执起玉匙。
片刻之后,他却是抬起头看向姚黄。
“你今天怎么了?”
因为受伤失血,谢苏的唇色略微苍白,但也称不上是憔悴或者羸弱,只是他惯常穿白衣,此时看着,整个人似是又淡了一分。
姚黄不妨他骤然发问,脸上表情一僵,终究是忍不住,与谢苏相对而坐,问道:“你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实话是睡得不好,谢苏半梦半醒间也能感觉到肩上的疼痛,自己也知道此刻的脸色或许有些难看。
他吃了一勺粥,只觉得口齿之间清甜软糯,答道:“还好。”
“真的还好?”姚黄脸上的神情分明是不相信,“你记不记得……嗯,你半夜起来过吗?”
谢苏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听说梦游的人醒来都不会记得,姚黄看谢苏的神色,觉得此话不假。
他双手托腮倚在桌上,无奈道:“你昨晚好像梦游了。”
姚黄的原意是,如果谢苏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他就提醒一下。
毕竟梦游之人全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虽能走动,却跟睡着了一样,若是在房间里走走还好,如昨夜那样直接走到水边,却有些危险。
他便将自己夜里来看谢苏,见到他梦游这件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无论什么事情,由姚黄讲出来都是绘声绘色,更何况昨夜谢苏梦游一事是他亲眼目睹,诸多细节更是信手拈来。
谢苏听着,脸上却是微微有些发烫。
“我真的不知道……我,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夜里起来过,”他以手支着额头,“坐在湖边洗手这事听起来好傻……”
姚黄扑哧一笑:“这算什么,后来主人也来了,你猜你对他做什么了?”
谢苏听到这里,双目微微睁大,轻声道:“师尊?我……”
姚黄有意逗他,故意板起脸来,模仿着谢苏的样子伸出手去。
“你伸手摸了他的脸,就这样。”
谢苏手里的玉汤匙碰在碗壁上,一声脆响。
第43章 放鹿青崖(八)
“姚黄,”谢苏犹豫片刻,“今夜你能搬来跟我一起睡吗?”
姚黄顿了顿,知道谢苏脸皮薄,或许被自己捉弄得狠了,便出言宽慰道:“其实梦游也没有什么……”
“不,”谢苏的耳根微红,却十分坚持,“你跟我一起睡,如果我又梦游,你一定要告诉我。”
见他这样坚持,姚黄便点头同意了。
谢苏房里有一张卧榻,当夜姚黄就睡在了这张卧榻上,与谢苏遥遥相对。
反而谢苏入睡之前,似乎有些紧张。他身上有伤,是没办法翻来覆去的,但仍是有些细碎动静传来,令姚黄不禁失笑。
他拿出自己的话本子,捡了个喜欢的桥段,靠在榻上,将桌案上的灯移近一些,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袭来。
那边谢苏背对着他,无声无息,显然是睡熟了。
姚黄将灯吹灭,自己也翻身入睡。
这一夜,谢苏似乎没有起来。姚黄睡觉很轻,若是谢苏半夜又梦游了,他下床走到门口这几步,已经足够把姚黄惊醒。
接下来两日,谢苏都没有梦游,他心中也稍微觉得安定了一些。
倒是姚黄不习惯跟人同屋而住,几日下来便是明显的精神不济。
这几日,学宫对今年结业弟子的试炼业已开始,来观礼的众仙门弟子也已经安顿在学宫之中,姚黄白日里不似前几日忙碌,但还是瞌睡连连。
这一夜,姚黄照旧去了半月小湖,蜷在榻上,手里握着话本子,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
抬眼时,姚黄看到谢苏坐在灯下,右手虚虚拢在左边手腕上摩挲。
他以为是谢苏左边手臂不舒服,便出言询问。
待谢苏手指挪开,姚黄才看到他拢着的是左手腕上那串玉玲铛,前几日自己是见过的。
“这是什么?之前都没见过,还挺好看的。”姚黄好奇道。
“是一件法器,”谢苏道,“师尊给我的。”
姚黄点点头,没再追问,低头去看话本,打了个哈欠。
片刻之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今日主人问起你,说怎么这几天都没有看到你……”
谢苏移开目光:“临近学宫结业,师尊不是很忙吗?我……就没有去打扰他。”
听到这话,姚黄的瞌睡都被自己的怒气给冲散了。
“他还忙?要不是杨观那老头子三请四请的,我看他甚至懒得去学宫的大典上露个面。”姚黄神色悲愤,“到最后事情都是我的,我当初为什么要认他做主人……”
他说到后面,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仿佛就是在谢苏这里,也怕被明无应听到似的。
姚黄愤愤撂下话本,将自己埋进被子里睡觉。
只听得一声轻响,是谢苏指尖释出一道灵力,将灯中蜡烛的烛芯断去。
姚黄这几日困倦得很,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只是还没睡多久,就听到谢苏那边有轻微的动静。
他心里一动,裹着被子转身看去,果然看到谢苏已经离开床榻,慢慢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看谢苏的神色,与他那一夜梦游时一般无二,眼睛空濛濛的毫无神采,动作迟缓滞重,脸上也面无表情。
姚黄试探道:“谢苏?”
房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谢苏绝没有听不见之理。
可是谢苏就是对他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坐在桌边,执着茶杯,慢慢将那一杯凉水喝完。
随后,他竟然就这么握着杯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若不是姚黄太熟悉谢苏,看到他这样面无表情,或许会被吓到。
谢苏漆黑的长发散落下来,衬得他一张脸更似冷玉一般。
姚黄望着谢苏的脸微微出神,无端想到将来谢苏长大,会跟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结为道侣。
在姚黄看来,是否出身名门全然可以不用考虑,自身修为怎么样也不算最重要的,反正谢苏将来一定不可限量,他的道侣修为差一点也无妨。
但那女子一定要长得非常好看。
若是不够好看,她又站在谢苏身边,那画面终究是有些缺憾。
姚黄也知道自己这个以貌取人的毛病应该改一改,可是本性难移,不是那么好改的。
况且他原身是天下第一品的姚黄牡丹,花开之时,满城芬芳都黯然失色,便觉得自己以貌取人也算不得什么。
他这样漫无边际地想了许多,听到谢苏的脚步声才回过神来。
只见谢苏将茶杯放好,转身走到床边,又动作迟滞地睡下了。
姚黄心中有些好笑,也闭上眼睛,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晨起,谢苏照例问他:“我昨夜起来过吗?”
姚黄叹了口气,还是没有骗谢苏。
“昨夜你确实又起来了,不过也没有做什么,只是走到桌边喝了杯水,也没有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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