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我自蓬莱 第54章

作者:郁都 标签: 玄幻灵异

  天际长风流云也似来应和,牵引无数玄妙气机,如有清风入怀。

  明无应的目光笼罩在谢苏身上,嘴角勾了勾。

  “蓬莱山,谢苏,七弦,”学宫主事静了片刻,又道,“通过。”

  谢苏已经起身,步履从容,一如往常。

  贺兰月长得高,此时站在人群之外,跳起来向谢苏挥了挥手,似乎是在叫他过去。

  亲眼看到谢苏一连拨动七根琴弦,场下诸人即使面上克制,心中也是无比震撼,又知道谢苏是明无应唯一的弟子,进入学宫已是十拿九稳,不少人都趋身上前,露出想要结交之意。

  一时之间,却无人再上前去拨动琴弦,

  便是此前跃跃欲试的人,仿佛也觉得谢苏珠玉在前,自己此时上去拨动琴弦,就算能通过试炼,也不免会被谢苏的光芒盖住。

  只有一个女子大步流星走来,将谢苏在台阶上截住。

  来人脸上挂着微微的冷笑,周身气质寒如高山上经年不化的积雪。

  “我叫云靖青,这个名字,你要记住。因为我会是赢过你的人。”

第50章 影中之剑(五)

  在女子之中,云靖青的身量已经算得上很高。可她站在两级台阶之下,要比谢苏低上许多。

  但她身上的凛冽气势反而更加高涨,扬起的脸上有种坚定的神色。

  她身上穿着与昆仑弟子们一色的云锦,漆黑长发以玉簪挽起,腰间悬着一柄短剑。

  云靖青说话时,左手便轻轻按在那柄短剑之上,挑衅之意依然十足。

  谢苏甚至是到了此刻才知道她叫什么,并不明白云靖青对他的敌意是从何而来。

  此时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二人身上,从昆仑弟子之中走出一人,步履虽快,却不失风度。

  丛靖雪面色微沉,自人群中穿行而来,两边的人都主动为他让开位置。

  云靖青亦察觉到,在他赶来之前就径直跨上台阶,走向那张瑶琴。

  她走上来的时候与谢苏擦肩而过,下巴轻轻扬起,并不看他。

  谢苏走下台阶,抬眸时看到丛靖雪已经走到近前,面露为难之色,似乎欲言又止。

  见他并未开口说些什么,谢苏也只轻轻一点头,就向自己的来处走去,一路上,众人望向他,却是神色各异。

  贺兰月见他下来,自人群边缘找了个缝隙直插进来,他肩宽臂长,将几个围在一起的弟子直接挤开了,笑嘻嘻地迎向谢苏,神色飞扬。

  他绕着圈将谢苏看过一遍,笑道:“原来你是明无应的徒弟!方才学宫主事报出蓬莱山三个字,我都愣住了。”

  谢苏道:“我不像吗?”

  “不,你很像,”贺兰月的眉梢眼角洋溢着少年的意气,“蓬莱山首徒啊,要是换了别人来当,我一定会不服。”

  他摸着下巴看向谢苏,又道:“我的运气真好,来到蓬莱山,见到的第一个顺眼的人就是你,哈哈,哈哈哈!”

  听他语气中的自得之意,仿佛并不是在夸赞谢苏,而是在夸赞自己。

  早前谢苏听贺兰月的言谈,知道他此来学宫都是与仙门世家的弟子同行,因为想要进入学宫,只有乘坐木兰长船才能度过溟海。

  贺兰月没有师门,又性情飞扬,懒得去奉承那些弟子,一路上听了不少冷言冷语。在他看来,这些仙门弟子目下无尘,自矜身份,实在没什么意思。

  谢苏听他说到这里,一度有些犹豫自己是否也要告诉贺兰月他的师门。

  但说话说到中间,直愣愣地插一句“我师尊是明无应”,那也太奇怪了,谢苏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来告诉贺兰月。

  而学宫主事示意通过第二关试炼时,会将师门来历一并报出。贺兰月听到蓬莱山三个字,自然就知道他是师尊是谁。

  也是主事报出之后,谢苏才发觉这样似乎有些不妥。

  他觉得自己应该早一些告诉贺兰月,而不是让他以这样的方式知道自己的师门。

  何况贺兰月说起话来飘忽得很,一时想起这个,一时又说起那个,他的平生经历,差不多已经有一半说与谢苏了。

  只是谢苏刚开口,贺兰月便无所谓地挥了挥手。

  “这有什么关系,你没说,那是因为我也没问啊。我又不会认为仙门出身的人全都是眼睛长头顶的家伙,至多十个里面有五六个吧……但你又不是这样,这并不算隐瞒。”

  他理直气壮道:“再说,我就是爱说话,就是你不问,我也是要说的。对你来说,其实也都是一些废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贺兰月性情明快,谢苏也不拘泥,微笑道:“好。”

  “不过,知道了你是谁,我也就知道为什么那个云靖青要如此针对你了。”

  连谢苏自己都不知道云靖青对他的敌意从何而起,不由得问道:“你知道为什么?”

  他这样一问,贺兰月反而奇怪道:“难道你不知道?”

  谢苏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他自小甚少与人相处,那些眼中的情绪,话里的机锋,他大多是看不出来也听不出来的。

  好像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答案的问题摆在前面,只有谢苏不知道。

  他也知道自己在这一点上十分欠缺,此时贺兰月这样一问,谢苏便立刻想到了这件事上。

  他犹豫片刻,问道:“是我师尊跟昆仑山之间有什么?”

  谢苏来到蓬莱之后,可以说是得罪过叶天羽。但今日是谢苏第一次见到云靖青,自然谈不上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她。

  云靖青一见到他,便流露出将他视作劲敌之意,只有可能是因为一些谢苏不知道的师门往事。

  而以明无应的性情,只有他去得罪别人,没有别人去得罪他的。

  看云靖青的年纪辈分,以及丛靖雪欲言又止的神情,谢苏隐约觉得,云靖青如此表现,或许是为了某位门中师长。

  贺兰月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

  谢苏已经领教过他说话漫无边际,说到哪里算那里的本事,一听他这样讲,又注意到四周一些人眼睛看着台上,心思却好像放在他们这里,似乎在倾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便带着贺兰月退开一些,要他删繁就简,长话短说。

  此处人少,反而能清楚看到场上的云靖青。

  她面对谢苏时毫不退缩,放言一定要赢过谢苏,但面对这张玄妙已极的瑶琴,却并没有贸然伸手,而是十分冷静。

  她虽坐于琴前,没有动作,有些颇具眼力的人却已经看到云靖青周身气韵流转,循环往复,连绵不断,却是愈见强势。

  而云靖青依旧面无表情,似山巅冰雪一般,只是眉间有一道青光若隐若现。

  修为高深者一眼便知,云靖青是运起了什么功法,将自身灵力催动调和。

  至于贺兰月,热闹是要看的,故事也是要说的。

  他见云靖青一套功法行完还需要些时间,不会就此开始拨动琴弦,便回过头,同谢苏讲起了那些仙门往事。

  “说来你猜得不错,你那位师尊,曾经斩落过一个昆仑的剑仙。”

  谢苏思绪一动,忽然想起旧事,问道:“是现今昆仑掌门郑道年的师弟,是不是?”

  贺兰月道:“不错,就是此人,他名叫李道严,用的是一把重剑,枯荣剑。”

  李道严上昆仑山时只有十二岁,天生剑心,是百年来昆仑的第一天才。

  他用的是一柄宽阔重剑,名叫枯荣,一剑万物生,一剑万物落。

  这柄重剑势大力沉,强悍无比,有开山之能,传闻现如今昆仑的问剑峰,壁立千仞,直上直下,飞鸟不得过,就是当年李道严试剑之时,一剑劈出来的。

  即使是在根基深厚、几乎每个弟子都是天纵奇才的昆仑,李道严的资质也实在太过惊人。

  而李道严天生剑心,任何事情都无法令他在成神之路上略微停一停步子。

  他横空出世,被人叫做剑仙。那时所有人都认为,李道严会成为千年来第一个过天门的人。

  “可是明无应却先他一步,过了天门。”

  虽是旧事,但李道严的气势如此令人心折,贺兰月讲起来的时候不禁一脸神往之色。

  他望着谢苏,又道:“要是你师尊过了天门,选择飞升成神,那也就算了。可他偏偏过天门而不入,你说,他在世人心中应该算什么?李道严心中又会怎么想?修仙者视那些无法感应天地灵力的人为凡人,可是对于能闯过天门阵的人来说,看我们也是一样。”

  贺兰月遥想着明无应过得天门后,天地所生的不绝异象,语气之中满是钦羡,还有不解。

  “听说天上白玉京都为明无应打开一线,可他却头也不回。如果换了是我……”

  谢苏问道:“你来学宫参选,是为了有一天也能过天门吗?”

  贺兰月摇了摇头,“我若想要过天门,恐怕从现在开始,一时一刻的时候都不能浪费,除了修炼,什么的事情也不能做,一路走下去不回头,用各种手段提高自己的修为。可要是那样,我这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认真道:“我告诉过你,我不是中原人,用中原人的话来说,我这种人就是草原上马粪堆里长大的蛮族。在我们那里,部族打仗,男人战死了,女人和小孩就会成为战胜那一方的奴隶,被主人驱策,一生不得自由。我走到今天,不是为了再去做谁的奴隶。我不想做我自己的奴隶。”

  谢苏听到这里,忽然懂了贺兰月这样长的一席话是什么意思。

  仙途路漫漫,途中陨落者不计其数。一生都为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孤绝而行,舍弃这一路的风景,舍弃这一生的自由,甚至舍弃自我,那不是贺兰月对自己的期许。

  气氛一时静寂下来,贺兰月笑起来,猛地一挥手,似乎是在驱散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真对不住,我这个人说话就是这样,一开始说就停不下来。原本还想告诉你我这一生的目标是什么,不过那又会扯得太远,我料想你现在最想听的,还是你师尊跟李道严的事。”

  贺兰月捡起初时的话头,又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明无应过天门而不入,李道严便与他约战。开山裂石的重剑枯荣,可引九天风雷的名剑牧神,这一战要惊动多少人,我不说你也想得到。而输赢结果,你现在已经知道了。”

  谢苏轻声道:“是师尊赢了。”

  “是,”贺兰月正色道,“牧神剑折断了枯荣剑,也折断了李道严的剑心。”

第51章 影中之剑(六)

  这一战后,枯荣剑折断,李道严的境界大跌,从此没有下过昆仑山。

  剑仙这个名号,再也无人提及了。

  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之后,想再次突破,是很需要机缘的一件事,纵使埋头苦修,也可能长久没有一丝进境。

  而如李道严这般跌落境界的,便似参天大树枝叶仍繁,而内里半数根系已朽,枝枯叶败不可逆转,修为大降,再也无法攀升到曾经的高度,遑论更进一步,过得天门。

  他的性命身体并无受损,但一生的修为依然在这一战中付之东流。

  贺兰月道:“云靖青是李道严唯一的弟子。我看他们昆仑山上的人,性子里都很是执拗,师父对师父,弟子对弟子,她见到你,自然要把你视为劲敌。”

  这一味的执拗,在修炼之初可以提供极大助力,心无旁骛,专注修炼,可是攀升到一定境界之后,执拗就会变成执念,说不准就会成为修道之路上最大的阻碍。

  正是因为这样,李道严这样的天才,输掉一战,便剑心损毁,才这样令人唏嘘感慨。

  而修炼之途原本就是这样残酷,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还能身临大道,古往今来,又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