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我自蓬莱 第83章

作者:郁都 标签: 玄幻灵异

  谢苏站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顺着学宫的青石路而去,身后依稀有贺兰月的叫喊声。

  谢苏的身形快似流光一般,转过学宫的亭台水榭,又掠过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

  最终停在了林深处。

  他身旁便是那棵锦绣华盖一般的丹青树,枝繁叶茂,青红二色的叶片在林风之中微微摇晃。

  谢苏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再一步。

  行云流水的步法,提气纵跃的轻盈,此刻他好像都忘了,只是一步一步地试探向前。

  谢苏又向前迈出一步,却像是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壁,一个不稳,险些失去了平衡。

  他慢慢地伸出手去,直到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像极硬的风,极坚的水,摸到了,却越不过去。

  自他来到蓬莱,这些年里,第一次被明无应的禁制挡在外面。

第76章 抽刀断水(三)

  学宫虽在蓬莱,却是独独开辟出的一处地界,四季更替仍与外间相同。

  春深风暖时,也是学宫弟子们结业大考的时候。

  木兰长船远渡溟海,泊在岸边,无数仙门中人从船中走下,在主事们的接引之下进入学宫。

  除去天下的少年英才齐聚而来,为了进入学宫的名额而接受试炼,这学宫的结业大考就是最热闹的时候了。

  学宫的声名在外,历年历代弟子中不乏大能修士,自行开宗立派的也不在少数。

  是以历届弟子结业大考时,各大仙门都会派人前来,是招揽才能的意思,也是带着自己门中小辈见见世面,起个激励他们的意思。

  何况许多学宫弟子原本就是仙门出身,终于学成结业,门中自然会遣人来贺。

  如此,学宫的客舍中便住满了人,其中不乏各大仙门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譬如昆仑山,是掌门郑道年的师弟张道朴率领门下弟子前来。

  而无极宫那边,则是宫主叶沛之亲自来了。

  华歆从前总是觉得叶沛之威严,虽是长辈,却不太敢跟他亲近。

  但三年不见,她似是思家情切,亲亲热热地凑上去,嘴甜地叫着“掌门师伯”,一双明媚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不知道遮遮掩掩地在找什么,口中却道自己在学宫这三年过得很好,学到了不少东西。

  叶沛之仍是那副冷面冷心的样子,过不多时便离开此地去拜会杨观。

  倒是华歆的师父、叶沛之的师弟范青看到她这副情态,直视华歆,仿佛意有所指,说道:“天羽仍在冰海之中闭关,这次就没有带他来。他虽没有进入学宫,但这些年里进益也很大。”

  华歆脸上不觉一红,轻声道:“谁问他了?”

  范青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华歆又挽住师父的手臂,带他去看自己的住所。

  鬼脸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如一道影子一般。

  当年学宫试炼中有魔息出现,试炼尚未到三日之期便不得不结束,所以这一届弟子不过十二三人。

  其中倒有一多半出身仙门世家。

  木兰长船将他们的师门亲眷渡来,三年不见,再相见时自然觉得十分亲厚。

  又是结业前夕,展望此后仙途,只觉踌躇满志,畅快难言。门中又有不少师弟师妹也想来学宫参选,不住问东问西,他们自是知无不言。

  如此,这学宫清净地,也不得不喧嚣起来了。

  丛靖雪和云靖青亦被昆仑门人围住,在这喧嚣中还留有一丝安静的,反而是贺兰月和谢苏。

  贺兰月是野路子出身,没有师门的。

  据他说来,少年时偶然遇到贵人,看出他根骨奇佳,便传了功法给他修炼。

  不过那人似乎也是个黯然失意之人,说自己不算是贺兰月的师父,传了他功法便独自离开了。

  后来贺兰月听人说起学宫,连来学宫的路费都是山匪劫道,他笑眯眯地束手就擒,反手将那批山匪给劫了,这才凑足的。

  不过他天性爱热闹,跟什么人都能聊到一起去,学宫乍然间变得这么热闹,贺兰月混迹在人堆里面,好像也是如鱼得水。

  谢苏就与他不同了。

  他蓬莱山首徒的身份在这里搁着,没有任何仙门敢露出招揽之意。他们似乎都觉得,以谢苏这样的身份和资质,天下各处无不可去,但他终归是蓬莱的人。

  换句话说,是明无应的人。

  不过假使他们相邀,谢苏也是不会去的。

  外界喧嚣似乎完全影响不到他,谢苏每日甚至还能抽出时间去藏书阁待一会儿。

  这里的万卷藏书,他不敢说都能倒背如流,三年下来,却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藏书阁建在极高处,从这里的窗口望去,学宫中到处都是仙门中人,远处溟海碧色波涛起伏,木兰长船静静泊在岸边。

  学宫主事见谢苏这时还能来藏书阁安静看书,眼中颇有赞赏之意。

  而谢苏在书架之间穿行,手指随着目光掠过,拿走的却都是关于天门阵的典籍。

  学宫结业大考那日,日光清盛,山风和畅。

  弟子们在校场边缘列队站好,说是大考,其实是习练表演的性质多些,在于展示三年教习所得。

  学宫传承千年,这大考的规矩便也延续至今。

  校场之下人头攒动,全是前来观看的仙门中人。

  虽然大考场合庄严,数位主事又一力约束,但毕竟人多,那些交谈私语之声融在一起,也实在算不上安静。

  高台之上,杨观与学宫的夫子、各仙门中的大能修士先后落座。

  杨观似乎心情甚好,听着其他仙门的恭维,春风满面。

  杨观身为学宫祭酒,这结业大考,照例是由他主持,片刻之后,场下稍静,他便起身说话,那声音经过术法放大,在学宫各处都能听到。

  贺兰月等得百无聊赖,微微侧过身子,对谢苏轻声说道:“这大考什么破规矩,人间有些街市上耍猴戏的你看过吗,也就和我们现在差不多了。”

  半晌不见谢苏答话,贺兰月转脸看去,见谢苏目光遥遥望向高台之上,杨观身边的那一个空位。

  贺兰月问道:“你师尊不来么?”

  谢苏收回目光,却没有说话。

  校场之下,姚黄来得太晚,被挤到了人群之外,他抬头将目光投向校场,看到谢苏,不由一笑。

  他本是花妖,自身气息与天地灵气甚为相合,捏个术法,大可无声无息地穿到人群最前面,却又想到自己身后的人,一张脸瞬间就苦了下来。

  明无应就站在他身后,这位蓬莱之主不去坐那高台之上给他留好的位置,反而远远地站在人群背后,还把自己周身气息敛去了。

  以他的修为,若是有心隐藏,天下间恐怕没有人能识破。

  姚黄只是不明白,明无应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的……别扭。

  明无应时常不在蓬莱,有时偶尔回来,姚黄也不一定能见到他,倒还不怎么觉得。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明无应回到蓬莱,一连许多时日没有离开,倒是让姚黄觉得,他好像跟以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就拿这次谢苏的结业大考来说,明无应的种种举动,就让姚黄觉得很是奇怪。

  就连谢苏也越来越让姚黄看不懂了。

  蓬莱山中的许多事情都是姚黄操持,他一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能来学宫看谢苏的机会不多。

  也不知道是否学宫的课业太重,每次见到谢苏,虽然总是姚黄一个人絮絮叨叨的时候居多,但他总觉得谢苏一贯的沉静之下,像是有了什么说不出来的变化。

  这一对师徒都古怪非常,姚黄只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有时他想,难道是那一次谢苏下山,被明无应捉住,两人之间起了什么矛盾不成?

  但他既没有胆子去问明无应,又甚少有机会见到谢苏,因此这设想也就终归只是一个设想罢了。

  平日里事务繁多,但今日是谢苏从学宫结业的日子,在姚黄看来,明无应理应到场。

  但他数日前就开始念叨这件事,明无应却好像是充耳不闻,险些惹得姚黄发了一场脾气,大怒道:“谢苏究竟是你的徒弟,还是我的徒弟?”

  明无应只是淡淡地看来一眼:“你教得出来?”

  姚黄不觉气短,却无力反驳,一边觉得明无应说的是真话,自己决计教不出谢苏这样的徒弟,一边暗自腹诽,明无应常年不在蓬莱,也不见他教过谢苏什么。

  但姚黄心中也清楚得很,学宫的结业大考上,各家仙门都会有人到场,明无应一向不喜欢杨观,也懒得跟学宫扯上任何关系,更是对各家仙门的示好从来视而不见。

  他不出现在学宫的结业大考上,反而更像是明无应会做出来的事。

  姚黄便就此以为,今日结业大考,明无应是不会来的了。

  但他晨起处理完案上文书,准备往学宫来的时候,却看到明无应的身影在自己窗外一闪而过。

  姚黄心中觉得好笑,但是不敢展露出来,只是放高了声音道:“主人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对他这般揶揄,明无应也没有理会,只是板着脸丢下一句:“啰嗦。”

  姚黄不由得暗笑,绷着一张脸不令自己笑出来,这便往学宫来了。

  在姚黄看来,明无应虽然行事随心所欲到了极点,他的心思旁人也难摸得准,但却从来跟“喜怒无常”这四个字沾不上边。

  但不知道他跟谢苏之间出了什么事才会这样,姚黄觉得,以他对这两人性情的了解,不大可能是谢苏做了什么错事,而是明无应自己犯毛病。

  此刻看明无应敛去周身气息,似乎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却似有若无飘过台上,姚黄就更觉得,自己想得没错。

  他心情颇为复杂,暗自想道:“主人敛去气息,谢苏也看不见他,这样也算是求和?”

  姚黄摇摇头,自将目光投向台上。

  第一个上场的便是华歆,她擅于幻境织造,此时在台上也是以术法造就一个幻境,却是她们无极宫所在极北永夜之地的无边冰海。

  校场上下,一时之间好像都身在冰海之上,眼前无数冰川起落,茫茫大海一望无际,那寒冷的感觉更是无比真实,连呼出去的气都成了白色。

  如此逼真的幻境,令场下不少人看直了眼睛,直到华歆收回幻术,低头行礼,才“轰”的一声赞叹起来。

  学宫弟子们各擅胜场,有的长于术法,有的精擅符箓,有善用阵法者如丛靖雪,也有一柄短剑凌厉至极的云靖青,当真是各有千秋。

  到谢苏上场的时候,姚黄目光熠熠,不由得激动起来。

  谢苏穿着学宫一式的月白色衣衫,乌黑如流水的长发用织银的发带竖起。

  那刺绣腰带勒在腰间,更显得他肩宽腰细,双腿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