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我自蓬莱 第9章

作者:郁都 标签: 玄幻灵异

  他望着马车车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伸手摸了摸自己胳膊上钉着的朱砂骨钉。

  原来他只是做了一个梦。

  谢苏头一扭,看到明无应坐在旁边,正在闭目养神。

  外面的天色大约已经暗下来,马车之中谢苏不足以看得分明。

  他不动声色地坐起来,掀开帘子一看,外面果然日已西沉。

  也就是说,他已经昏迷了近乎一天一夜。

  那驾车的人身无灵力,大约不是修仙之人。

  道路两侧的新雪已经被往来车辙碾作泥泞,所以马车行得颠簸。

  谢苏完全不知道自己昏迷之时,明无应在自己身上施过多少探查的手段。

  就好比他身上钉着的朱砂骨钉,只消撩起袖子就看得到。

  他昏倒在白家祠堂,现在醒来时又是在马车之中,身旁还坐着他的师尊。

  谢苏生性如此,并没有多少侥幸之念,他觉得明无应必定是认出他了。

  此前在白家,他还能装得不动声色,是因为顶着沈祎的躯壳,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破绽。

  可只要一想到师尊可能已经认出了他,谢苏就觉得心绪难言。

  在明无应闭关之时,他盗取牧神剑,闯了天门阵,牧神剑被他弄丢了,自己也葬送在那天门阵中。

  流浪生死,真道已失。

  他无颜面对明无应。

  须臾之间,谢苏已经做了一个决定:他要跑。

  只要明无应不当面揭穿他,他就顶着沈祎的躯壳,按他给自己编造的身世,当那个姓宋的山中无名散修。

  然后找个机会,逃之夭夭。

  谢苏的性格就是这样,拿定了主意,他反倒安宁下来。

  明无应虽然好像睡着了,但谢苏却不敢打这个赌。当年在蓬莱山上,明无应的灵识都能覆盖整个蓬莱秘境,遑论现在。

  所以他安安静静坐着,并没有急着在此时就逃跑。

  大约一刻之后,明无应睁开眼睛,看了谢苏一眼。

  明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被明无应看穿了,谢苏也不敢主动出声再给自己编排太多谎话,说一个谎话就得用一堆谎话来圆,他宁可少说话,也不想给自己挖太多坑。

  于是谢苏揭过了“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我昏迷多久了”这些问题,开口就是:“这是去哪里?”

  明无应道:“临江城。”

  谢苏默然无语。

  明无应又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去临江城干什么?”

  谢苏道:“去干什么?”

  明无应望着他,忽然笑了一下:“不为什么,天黑了,这条路上最近的就是临江城,难道你想走夜路?”

  谢苏不知道自己昏迷后,小神医又跟明无应说了什么,总之现在虽然还是觉得手脚冰冷,但那种寒意比起昨日在白家却是好受了许多。

  不知道是小神医给他用了什么药,或是明无应又给他渡灵气了。

  白无瑕用的这种禁术,谢苏从前在蓬莱学宫的藏书阁里读到过,以性命为契,以灵宝为引。

  朱砂骨钉钉在他身上,谢苏的灵力十不存一,遇到强敌很难抗衡。

  这朱砂骨钉,他必须想办法除去。

  第一个鬼面人被他用朱砂骨钉贯穿,又在冰湖中如滴墨入水一般消失了。

  第二个鬼面人是柳启所化,出手伤了他之后,被明无应的剑气所伤,也只剩下一个鬼面具而已。

  鬼面人只不过是傀儡,那个在幕后操纵的人必然不会轻易现身。

  但第二个鬼面人消失之前,已经发现柳清言找到的朱砂骨钉是假的,他或许已经看出真的朱砂骨钉在谢苏身上。

  那鬼面人就还会来找他。

  废了这么大的力气设阵杀人,为的就是白家这七枚朱砂骨钉。

  杀了那个幕后的真凶,禁术自然解开。

  谢苏自顾自盘算着这些事情,没有注意外面天色已经黑了。而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前,他们的马车终于进了临江城。

  临江城是陈朝北部国境最富饶的一座城,亦有一些仙门世家在此。

  世间修行者众,连陈朝皇室之中也不乏求仙问道之人,国都之中有天清观,观主是修道之人,也是陈朝的国师。

  上一任国君便对这国师非常推崇,他龙驭宾天之前还下了几道诏书,说让他的幼子,也就是未来的小皇帝以国师为师,每年须在天清观住上一个月。

  上行下效,皇室宗亲、王公大臣们便都以结交修道之人为荣。

  这临江城之中的高官富贾,府上也都住着修仙之人。

  只看临江城城门之上日夜不熄的二十四支通臂巨烛,必是修仙之人的手笔。

  那蜡烛之中有术法,烛影可以照出妄图混入城中的邪魔,是一道镇守。

  甫一进城,谢苏就发觉城中到处张灯结彩。

  虽则新年未过,城中张灯结彩也算自然,但术法织就的条条彩练在街巷之间穿梭,一盏一盏的灯烛将商户照得亮如白昼,上面写的却都是祝贺人金榜题名的吉祥话。

  原来是年前放榜,临江城中有一富商之家里出了个探花郎。

  这满街的铺子都是他家里的产业,这样的喜事当前,大宴全城,一月不止。正月十五本就要赏灯,这富商便在全城张灯结彩,引得百姓竞相出游观看。

  这临江城多有修道之人镇守保护,是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没有宵禁,百姓在城中游玩赏灯,街上摩肩接踵,马车竟在街边被堵得水泄不通。

  明无应和谢苏二人索性下了马车步行,已经入夜,街边就是一间客栈。

  谢苏还在想自己该挑个什么时机逃跑,便似瞌睡遇上枕头,临江城内游人如织,正是他混入人群逃跑的良机。

  只听明无应在耳边道:“跟我进来。”

  谢苏收了心思,看着一只脚已经跨入客栈门槛的明无应,低头随他走了进去。

  不急在一时,等今晚月上中天,他再悄悄跑了便是。

  料想也不会那么巧,那客栈老板也不会说今晚客房只剩下一间。

  客栈老板打量他们二人,觉得像是修道之人,神色愈发亲切恭敬,说还有上房两间,推窗便可见月。又说他这客栈位置有多优越,沿街边走上一段就是灯火最好看的地方。

  明无应看了谢苏一眼,道:“一间上房就好。”

  谢苏一愣,尚未来得及出声,就听那客栈老板连连应下,招呼了小二引他们往楼上走,又殷勤询问是否要准备饭菜,是否饮酒,需不需要准备热水沐浴。

  谢苏便如一棵原地扎根的树,反应过来之后,跟着明无应上了两阶台阶。

  那木楼梯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声音。

  到了那间上房门口,小二分外殷勤,推开房门,弓着腰等他们入内。

  谢苏却踯躅不前。

  明无应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你觉得这客栈不好?”

  谢苏在蓬莱山上学成,下山游历之时,荒郊野外、乱葬岗前都睡过,自然不是挑剔客栈房间好与不好。

  “不是……这客栈很好。”

  明无应道:“那你怎么不进去?”

  谢苏轻声道:“一张床,怕是睡不下。我睡觉不老实,会来回翻身……还会拳打脚踢。”

  明无应便低头问那小二:“你们客栈的床不够大吗?”

  若是个精明乖觉的小子,定会说客栈的床是标准尺寸,但二位皆长身玉立,不若一人一间房,晚上好好歇息。这样便可为客栈多赚些收益。

  但这小二显然本分老实,诚恳道:“够大,足够睡得下二位。”

  “那就得了,”明无应转而又看向谢苏,笑了一下,“至于你这睡觉不老实的毛病,我会看着办的。”

  作话:

  “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出自《论语·微子》

  “剑光照空天自碧”出自李贺《秦王饮酒》

第9章 鬼市逐花(二)

  那客栈老板说的不错,这房间推窗即可见月。

  窗子又正对着一条僻静街巷,远处游人观灯的喧闹声音只能随着夜风传来似有若无的只言片语,反倒衬托得此处更加寂静。

  谢苏甫一进房间,就用余光观察房间内的摆设,见到墙边横着一张坐榻,这才觉得心神稍定。

  此刻他就坐在这张榻上,倚着一张矮几,慢慢喝茶。

  茶叶虽不是陈茶,却也不是上品。

  谢苏握着那杯子,大多还是因为他手冷得厉害,想靠这热茶捂一捂。

  明无应道:“你——”

  “我睡在这张榻上就好。”

  谢苏语气淡淡的,手指却紧紧握着那只茶杯。

  明无应却是莞尔一笑:“我是问你,可要吃些什么东西?”

  有那么一时半刻,谢苏觉得他这师尊一定是故意的。

  “不吃。”

  修道之人到了一定境界可以辟谷,长久不需进食,身体清洁无垢。

  “如此夜色,枯坐着不是太无趣了么?你不吃饭,那是想喝些酒?”

  谢苏知道他这师尊最厌烦无趣之事、无趣之人,讷讷道:“那还是吃饭吧。”

  明无应又是笑了笑,出去让小二送些饮食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