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我自蓬莱 第93章

作者:郁都 标签: 玄幻灵异

  溟海之上有天然限制,不能使用术法,也不能御剑,只有太平木制成的船只得以渡过。

  谢苏此时能在溟海上方御剑,向蓬莱疾驰而去,全赖于沉湘的术法。

  除她之外,谢苏见过能不受溟海限制拘束的人,就只有他的师尊明无应。

  从蓬莱离开赶往群玉山的时候,谢苏就是被明无应带着从溟海上方飞渡而过。

  明无应甚至还带上了杨观与方长吉二人,只不过快到昆仑地界的时候,直接将他两人踹下去了。

  此刻,长风流云,俱从他们身边划过。

  而沉湘自己的脸色却是越来越白。

  她以秘术暂时寄居冯提的身体之内,所能调用的不过是冯提自己的修为和灵力。

  这个术法若由她真身使出,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以冯提的修为来说,就太过艰难,已近乎将他的灵力抽干了。

  沉湘看不清楚谢苏的脸色,犹豫着问道:“你还好么?”

  谢苏默了片刻,反问道:“我能有什么事?”

  蛟龙是师尊杀死的,弱水也是师尊拦下的。

  他一意跟着明无应下山,到头来所做的全部事情,就只是斩碎了一面镜子,他能有什么事?

  “沉湘,我想问你,”谢苏忽然开口道,“师尊当年剥了龙骨化作群玉山,之后如何?”

  龙骨乃天下至坚之物,真龙之力大半蕴藏于龙骨之中,所非如此,也挡不住泛滥的弱水。

  沉湘稍稍一顿,索性将实话告诉了他:“生生剥去龙骨,犹如修道之人自毁内府气海,自然受创极重。纵使真龙造化所钟,这一遭休养生息,也要耗费数百年的时光。”

  她余光看到谢苏神色,又道:“此刻他昏迷不醒,一则是与那条蛟龙相斗受伤,二是在短短数息之间,强行收复所有龙骨,又片刻不歇,一剑截断了弱水。”

  寒冷的风中,谢苏耳畔只有沉湘的声音。

  “那条蛟龙怯懦卑劣,纵然身负天下至坚之龙骨,最多也只能给明无应留下几道皮外伤,不算什么。但他一剑截断弱水,动用剑意太过,损耗的其实是心力。你也是剑修,这一点,你该比我懂得。”

  “令他昏沉不醒的,还是因为他想用出那截断弱水的一剑,所以强行令龙骨归位。”

  “这千年中,龙骨被世间的浊气和蛟龙的妖气浸染,仓促之间归位,龙骨自身的力量难以相融不说,那夹杂的浊气和妖气也需炼化除去。就算是明无应,恐怕也要个十年八年才能醒过来。”

  谢苏抬眸:“群玉山妖龙作乱,弱水跟着就泛滥至此,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沉湘原本以为明无应在谢苏眼前受此重创,只怕要逼得谢苏因此生出心魔,但是听他此刻说话,语气平静,神情淡然,更是由表及里,看到了这许多桩事情的背后症结。

  只是谢苏如此镇静,反倒让沉湘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

  “若非如此,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赶来,明无应这个人……”沉湘顿了顿,叹道,“天下要与他为友的时候,他不在意,那这天下要与他为敌的时候,还会远吗?”

  御剑过处,海雾中高空极冷。

  片刻后海雾尽散,已经能看到蓬莱秘境。

  沉湘这才觉得心中稍稍安定,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之间,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眼神一瞬涣散,五指不由自主发力,连指尖都深深陷入谢苏的肩膀。

  “你师尊留在蓬莱的禁制消失了,”沉湘急急说道,“他昏迷不醒,必是已经无法控制此处禁制,而是将法力留在了天门——”

  一句话尚未说完,惊变忽然在此时发生。

  谢苏来不及回头,就感觉到沉湘按在自己肩上的手骤然一松,像是瞬间失去控制一般,断去了此前一直维系的术法。

  御剑乘风,本该轻灵逍遥。但此刻溟海上所有的风却像是无数刀光剑影,要将他们绞杀其中。

  沉湘的灵识寄居于冯提身体内,好像受到一记来自天外的重击,浮现于外的虚影摇摇晃晃,好似要从中间被一剖两半。

  冯提闭着的双眼微微一颤,像是马上就要醒来,唇间却溢出鲜血,显然已经无力支撑。

  谢苏只觉得沉湘最后推了自己一把,承影剑携巨力与风相撞,一瞬间失去平衡,从万丈高空骤然下落。

  他回头望去,冯提的身体好似被空中一只无形的巨手抓起,丢向一旁。

  沉湘的虚影摇摇欲坠,大喝道:“封闭蓬莱!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来!”

  长风如刀剐过谢苏周身,剧痛之中,他抱着明无应向下坠落。

  谢苏只觉得承影剑几乎已经要脱手飞出,索性松开了承影剑的剑柄,双手死死地揽住明无应,栽进了蓬莱的崇山峻岭之中。

  巨大的冲势不减,谢苏抱着明无应,几乎无法睁开眼睛,尖利树枝刮过他的额面,擦出数道血痕。

  他仿佛撞上无数根巨木,浑身如散架一般,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明无应的手。

  砸向地面前的最后一刻,谢苏周身浮起白光,一个阵法瞬间旋转而出,稍稍阻了一下下坠之势。

  他抱着明无应滚入一片花丛,只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痛,却顾不上管,低头看向明无应的脸。

  明无应的呼吸不似刚刚截断弱水时那般沉重,仍是双眼阖着,无知无觉。

  谢苏为了卸掉冲势,不让明无应再度受伤,自己身上各处都擦出伤口,衣袍被那些尖利树枝划开,许多地方连皮肉都被剐开了,火辣辣地痛着。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满山满谷的红枫晃进他的眼睛。

  无数慕仙花被他和明无应压在身下,不是开花的时节,只有碧绿柔嫩的草茎。

  他们掉到了蓬莱山西麓的山谷之中。

  谢苏望向前方峭壁。

  悬崖之上,那道三年前被谢苏一剑斩断的百丈飞瀑,转而由岩间裂缝滔滔而下,成为一条隐在岩缝中的瀑布,露出壁上岩洞。

  谢苏初学御剑之时,从悬崖上跳下来,又从瀑布之中升起,发现此处岩洞。

  在他学会御剑之后,也数度在这里修炼入定。

  他低下头,又看了一眼明无应的脸,随后撑着地面站起来,将明无应负起,右臂向后伸出,手掌摊开。

  承影剑的剑光自远处山林划破长空,须臾之间落入他掌中。

  入得蓬莱,便不再被溟海上的万千气机碰撞所扰,谢苏御剑而起,飞入岩洞。

  有一抹天光自山岩之间透出,照在洞内。

  洞中岩壁湿凉,岩缝间有淙淙流水下渗。

  蓬莱山西麓秋意萧瑟,岩洞之中寒气与水气相激,遍布白霜。

  谢苏将明无应放在岩洞正中的石床之上,心中想起沉湘未说完的话。

  明无应过天门而不入,蓬莱秘境为他打开,自此,蓬莱便隐隐凌驾于众仙门之上。

  拉拢也好,忌惮也罢,明无应逍遥自在惯了,从来不去理会。

  弱水泛滥,昆仑不得不关闭山门,群玉山那条占了明无应的龙骨的黑蛟亦在此时作乱,说是碰巧,那也未免太过勉强。

  沉湘话中的意思,是蓬莱将有大变故,而明无应收回龙骨,需得闭关沉睡,无法维持那道护持蓬莱的禁制。

  谢苏此刻要做的,便是封闭蓬莱秘境,等明无应醒来。

  他低下头看着明无应的脸,忽然想起数年之前,自己记在心里的一句话。

  漫长枯燥的修炼也好,想要拔出牧神剑的信念也好,走过天下各地去寻找天门阵的碎片也好。

  从始至终,他只想成为一个对师尊有用的人。

  可是今日,明无应降伏妖龙,收归龙骨,一剑截断弱水。

  他只能被禁锢在那面铜镜中,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明无应受人算计,伤重至此。

  若是能换,谢苏情愿用自己拥有的一切,来换师尊安然无恙。

  可惜,他从来就是一无所有,连这一身修为,都是明无应给他的。

  他拿起承影剑,转身走向洞外。

  到得洞口,只看到山谷之中姚黄飞奔而来的身影。

  姚黄是花妖,能操纵山中的所有草木,他所过之处,无数慕仙花涌动,为他避让开来。

  谢苏与明无应二人身上的气息,姚黄俱是熟悉无比,自然而然生出感应,知道他们此刻在西麓岩洞之中。

  谢苏站在高处,看得到山谷外不知何时已经聚起黑压压一片人头。

  明无应陷入沉睡,他所下的禁制自然也已失效,这些人行进之间尘土飞扬,直达蓬莱山中腹地。

  谢苏只觉空中一道气机锁定自身,如同一张悬而未下的网,知道是蓬莱的禁制消失,山下那群人里,有人提前用索敌的阵法遥遥摄住自己周身,借以确定他和明无应的方位。

  他随手抛下承影剑的剑鞘,看着山下飞扬的尘土渐渐逼近。

  一道手腕粗的藤蔓忽然爬上洞口,蔓延向内,姚黄的身影出现,他是借助藤蔓攀爬之力,须臾之间便从山谷上来此处。

  他抬头一见谢苏的眼神,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你……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蓬莱的禁制忽然消失了?”

  姚黄目光向洞内一探,看到明无应无知无觉躺在石床之上,骇得魂飞魄散,怔怔道:“主人……主人他……”

  谢苏平静道:“师尊受了伤,要睡很久才能醒来。”

  他一身白衣血迹斑斑,是在下坠之时被尖利树枝刮出无数伤口,鲜血涌出,连衣衫也染红了。

  姚黄急急忙忙道:“杨祭酒与方司正还未赶回,先前已进入学宫的众仙门忽然说事态紧急,仙门大会非得今日召开不可。他们围在禁制之外,原本是进不来的,可是……”

  接到弱水泛滥,昆仑山门关闭的消息之前,本已经有无数仙门中人汇集学宫,只待学宫试炼结束之后,召开仙门大会,共商各地妖魔频出之事。

  明无应昏沉不醒,昆仑又被弱水环绕,山门封闭,进出皆受阻碍,而学宫祭酒杨观与清正司司正方长吉都远在溟海之外,无法赶回。

  在这仙门大会上做主的会是什么人,谢苏心中已经了然。

  他手挽牧神剑,站在洞口漠然下望,猎猎长风掀动他身上浸血的白衣。

  姚黄看着谢苏的背影,忽然有种错觉,他好像会像当年学习御剑之时从悬崖上跳下去一样,也从这里跳下去。

  只是这一次,他就不会回来了。

  他一把抓住谢苏的手,将他拖回岩洞深处。

  无数藤蔓涌动,末梢深深探入岩缝,互相交织,像是一道屏风立在洞口。

  幽微天光漏下,姚黄忽然低声道:“我有办法。”

  他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声线一瞬间变得低沉醇厚,与明无应一般无二。

  “我们躲在藤蔓之后,我用主人的声音说话,先把他们骗走,如何?”

  今日之事,必有幕后主使。蓬莱禁制已失,众仙门得以在山中长驱直入,那主使之人必定一早就知道明无应出了事。

  甚至在明无应龙骨归位,一剑截断弱水的时候,群玉山附近,或许就有眼睛在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