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之监狱记事 虫族之监狱记事 第287章
作者:小土豆咸饭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
温格尔也没有时间思考。
他无法思考卓旧那一刻的举动,也无法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没有穿上任何一件救生服。他只看见快速拉开距离的航空器,从自己手掌迸射出的鲜血,高压环境下,血液充斥他的脑部,一切都变得模糊。
他尝试张开嘴,可是风和磁暴离子堵住他的嗓子。
他尝试伸出手,可是高空根本没有任何遮挡物供他求助。
唯有本能对现状有所帮助,温格尔被迫打开了自己的翅膀。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好像身体上有什么爆裂了似地。
天空彻底亮堂起来。
八十年一次的太阳,夺目而炙热地降临在这颗罪恶的星球上,温格尔两手空空,努力向前伸像是要抓住太阳,对自己的生命和即将到来的死亡有所帮助。
繁重的莹白色粒子随着太阳高速运转,从最初的颗粒逐渐变成了一段一段的线,最后形成了一圈一圈的圆环。这些巨大的圆环像是神之涟漪,而那颗太阳便是神随手投掷的一枚石子。温格尔被一颗重重的石子击中了胸口,他也因此翻了个面,在空中被迫打滚。
地面漫漫黄沙,小的白点点缀其中,像花朵,却是骨头。而从监狱建筑群能够遥望的连绵群山,光秃秃地展现出全貌。
温格尔想到了风筝。
他想起每年春天的时候,甲竣都给自己做风筝。雄父的雌侍长风总是诓骗他说,蝴蝶种的小孩学飞都是绑在风筝上的。温格尔总是学不会,他最大的胆子就是从二楼的阳台往下跳,甲竣张开手在下面对他微笑,说道:“温温,我在下面。”
他们一起做各种蝴蝶的风筝,一起复原爱神水闪蝶翅膀的颜色,一起在绿色的春天里等风起的那一刻。
“甲竣。为什么我的风筝飞不起来。”
“多试试。”甲竣笑着把风筝线拿在自己手中。温格尔依稀想起,那天的风吹得他发丝凌乱。甲竣把风筝放得又高又远,手中的线只留下短短的一截。而他自己在一边嚷嚷着要自己放。
“小心点。”甲竣手把手教温格尔怎么让风筝不掉下来,手中的线却一松。
风筝随风高飞,白线坠落在地。
“甲竣。”
在温格尔所度过的这段荒诞生活里,总有一声声熟悉的呼唤穿越三年多的岁月,从遥远的过去向他扑来。
“温温。”
“温温,你长大了。”
“温温——我在。”
“别害怕,温温。”
甲竣那张被鲜血浸染的脸,出现在温格尔的眼前。他双手撑住墙壁,把自己的雄虫和虫蛋紧紧保护在臂弯之中,“别怕。温温。”他永远说着这样的话,“我在。”
可风筝,已经断了线。
重力压迫他,地面压向他。
温格尔咬着牙,他的眼泪断线一般向后拽。无数精神触角从他的身边出现,而每一根精神触角紧紧缠绕和牵制着另外一件不属于他的武器:
一次性版本的【克罗尔德之锥】。
精神触角沾染其血色表面的片刻,便快速枯萎、灼烧,温格尔眼角的泪花也从晶莹剔透,变成了血红污渍。
这样的攻击,甚至不需要是完全版,一次足矣。
血色方锥顶天立地,从温格尔的手心爆射出。天穹被刺破,方锥的尖顶直指太阳,穿透大气层,直至航空器。
监狱里的小蝴蝶胸口发烫,他不明所以摸摸自己的肚子,发现找错了地方又摸摸胸口,眼泪掉下来了。
他正在一堵高高的门前。
门内,不断传出沉重的敲击声。
磅——磅——磅——
“雄父、雄父。”嘉虹虚弱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他的嗓子早已经喊哑了,只能靠着意志力强撑。屋内水汽萦绕,酸性蒸汽已经开始腐蚀嘉虹的表面,而地面上早已经被高强度的酸水覆盖。
嘉虹不得不庆幸自己会飞,此刻的他正抓住不足两厘米的天花板凸起,把自己整个吊在门前,用脚一下一下地揣着门。
“哥呜呜呜哥哥。”小蝴蝶挠着墙壁,害怕又不知所措。他本来也想找雄父和哥哥的,可是监狱里除了还在床上的小兰花,雄父不见了,其他大雌虫不见了,连平日最喜欢欺负自己的小长戟哥哥也不见了。
小蝴蝶难过地啜泣出声,“哥哥哥呜呜呜。”
嘉虹终于等到了一个活人,但他情愿这个人是老二小长戟。
可现在没有办法再选了,嘉虹感觉到自己和天花板凸起的摩擦力正在下降,水蒸气让他越发抓不住东西。他大喊道:“小蝴蝶——帮我开门。”
高大厚重的门上坠着一个极其重的铁铅。小蝴蝶听话地上前,他先是用手推大门,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咿呀……咿呀咿呀。”他换了一个姿势,用背抵住门努力推搡,“咿呀呼呼。”
没有经过训练的幼崽后知后觉意识到,铁铅可能才是打不开的问题。他用手把铁铅举起来,可绑住铁铅的线特地在门把手上缠绕了七八圈。
小蝴蝶踮起脚尖,努力去够门把手,够不到。
“呜呜呜哥哥……我不会。”
嘉虹大声地说道:“你努力——你可以的!”
小蝴蝶再努力一下,原地跳起来,这次他够到了门把手一下,门把手却因为重力纹丝不动。
这孩子马上泄气了,“我……唔不行,我……我不会。呜呜呜呜哥哥呜呜呜我,我不会,怎么办。”
嘉虹正要说话,手一滑,差点从凸起处脱落。
他看着自己身上的毛巾掉落在地面的酸水中,腐蚀成一堆灰烬,对弟弟的忍耐心到了极限,彻底怒喝起来,“我说,你可以,你就可以!小蝴蝶,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小孩!你怎么不可以!往后,助跑,跳起来,把门给你哥我踹开。”
小长戟现在已经打不过小蝴蝶了。
而身为赢家的小蝴蝶每次都害怕到极点,总是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下意识把小长戟打得鬼哭狼嚎。嘉虹本着好奇精神,给小蝴蝶测试力气,却惊奇地发现了这个全家人都不在意的弟弟早就进行了第一次异化:他完全控不住自己,下意识地在哭泣时,加大力气,保护自己。
弟弟就是太爱哭了,也太不自信了。
“你可以的。小蝴蝶!”
小蝴蝶怯生生地抓着衣服,差点想要转身逃跑。可他一时间找不到谁去求助,整个监狱,雌父和其他大人都飞走了。雄父也找不到了。小长戟哥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呜呜呜呜呜呜。”小蝴蝶的眼泪就没有停过,他脸上全部是泪痕。他朝着远处跑过去。
嘉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外面有新的声音。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酸胀,而翅膀也因为沾染了过多的水汽,没有能力再起飞了。
这一切都让嘉虹感觉到疲倦。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一点一点脱离凹凸点,露出绝望的神情。
其他的雌虫可能会抛弃掉所有的小孩,却依旧为雄父担心。他们偷偷带走雄父的时候,一定希望卓旧会看在航空器起飞了,不把雄父抛下去。嘉虹心中最担心地就是他那个病弱的雄父,他无法想象雄父失去所有孩子在四个雌虫手底下苟延残喘的样子……不。甚至最坏的打算,自己的雄父都活不到航空器再次降落……
嘉虹太熟悉卓旧了。
因为这是一手教会他知识、教他为人处世的雌虫。
门外,小蝴蝶已经跑出去一百米了。小孩子不太懂什么助跑,总觉得跑得越远,力气也越大。他肩膀也在颤抖,因为哭得太久,鼻子和眼眶红彤彤的,还不断打小哭嗝。
“呜呜呜好怕呜呜呜呜,雄父,雌雌。”小蝴蝶眼前早就一片模糊,他向前冲,凭借本能对准门把手踹过去。
啪嗒——
他在冲到门前的那一刻,被一枚小小的石头绊倒了。
小蝴蝶惊恐地看着地面,下意识地他脑海中闪过自己偷看哥哥学习的画面。这也是小孩子无法理解的一点,他的雌雌只会教哥哥东西,却永远不会搭理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和哥哥一起学习是什么错事。以至于雌雌对着雄父满口答应,背地里却把自己痛打一顿。
可他还是想起来了。
阿莱席德亚曾用过的一招。
最简单的一招。
滞空、转身,力量凝聚在脚尖——踢。
铁铅和线在幼崽超强的爆发力下悍然断裂,门把手也因刺扭曲,内部的结构被巧妙破坏。嘉虹更是听见门锁“咔擦”声地一刻,拼命跳到门上,一个翻滚抱着弟弟来到了安全地带。
“做得很好。”嘉虹浑身汗津津的,他找到自己被卓旧叠好的衣服,套上后,抱着弟弟小蝴蝶狂奔出这片被酸水腐蚀的区域,“我们去找雄父。”
此刻。
他们都听到了。
来自监狱之外,重物坠地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小蝴蝶这孩子,强是强,就是太爱哭了。
第228章
温格尔坠落在地上。他累极了,鲜血一下子扑在地上,像是忙碌一天的工作会回到自己家的床上。温格尔认为自己睡着了,因为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黄沙和春天微寒的风吹在自己的脸上。
空旷荒野上的声音一直穿到他的耳畔。夜的气味,沙土的气味,鲜血的气味,温格尔感觉到腹腔凉飕飕的。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鲜血潮水一般浸透他的全身,呼吸成为一种酷刑。
温格尔撑着地面,企图爬起来。可他很快意识到从高空坠落时,把自己的骨头摔碎了。那些支离破碎的骨屑嵌入到他的体内,像无数根针尖锐地刺伤五脏六肺。
可疼痛已经远离了温格尔。
他什么都不再想,好像不远处那座坟墓一样的建筑清除了□□上所有的痛苦,成为温格尔人生中最后一点希望。
“嘉虹……嘉虹……我的孩子。”温格尔双手撑地,慢慢抬起自己的膝盖。他听见自己的背和腰发出抗议的声音,生锈般嚎叫。
克罗尔德之锥终究不是他自己的东西。
这件他人之武器,让温格尔双眼不断地流血。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纺织者维利亚与自己的小蝴蝶,想起了监狱里的小兰花和小长戟,但温格尔想得最多的还是自己最爱的长子。
他想到来到嘉虹还没有破壳的时候——他和死神搏斗了三天三夜。他躺在床上,睁大双眼看向空白的天花板。当时比现在更巨大的折磨袭击着温格尔,他的眼泪枯竭,可怜的身子烧得滚烫。
医生和护士们都觉得他活不下去。他们清楚返祖种脆弱的基因,承受不了合成药,不得不把冷毛巾一条一条换下去。等到雄虫脆弱的呼吸即将熄灭的那一刻,他们终于把虫蛋从不远处的孵蛋器上取下来,放在枕头边上。
温格尔恍惚中看见过,黑影从虫蛋蛋壳上掠过,他错觉那道属于寄生体的魅影会把最后的亲人带走——也就是那一刻,他想活下来。
死神不能如此吝啬。
什么都不留给他。
温格尔站直了身躯,他尝试地迈出了第一步。他向前屈,随后摔倒在地上。天空中的光线慢慢关上,云层动也不敢动。这扇监狱的自然之门随着一道春雷,彻底合拢。
周遭又变得阴惨惨、乱糟糟的。
太阳带走了最后一点点温度,大地像被塞入冰箱,地表快速冷却。温格尔抓住身边带血的铁棍。他把铁棍抵在地上,再次站起来。
“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温格尔下意识地喃喃道:“甲竣……甲竣。”那根原本属于卓旧的铁棍,又一次焕发新生。温格尔一撅一拐拄着他,拖拽自己疲倦不堪的身体向前走。
他时不时喊着甲竣和嘉虹的名字,在其中夹杂一些不知所云的数字,“150……757……”当这些数字再次出现的时候,温格尔总是比往日更痛苦一些。他想那些雌虫必然再也想不起自己,那些雌虫也不愿意再回想起在这颗星球痛苦的过去——不会再有人打听温格尔的名字,也没有人会来到这颗星球。
等到监狱改制彻底完成……对的,就是他来到这里的那个诱人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