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赴风月 难赴风月 第46章

作者:半缘修道 标签: 玄幻灵异

  叶悬止沉吟片刻,道:“好吧,我把我自己也画上去。”

  玄渚开心了,叶悬止也笑,他看玄渚的时候眼尾总是微微上翘,一双眼睛盈盈的,很明亮。

  叶掩看到了叶悬止的快乐,很轻盈的快乐。

  梦境是虚假的,玄渚在说假话,可是眼前的叶悬止眉目是平和的,目光是轻松的,身上没有重逾千斤的压力。

  叶掩站在窗外,看了很久。

  闹了一会儿叶悬止就去午睡了,他很爱睡觉,像是要把之前一百年没有睡的都补回来。

  玄渚在他身边守了一会儿,起身出了小楼。

  叶掩这才抬步走进去。

  二楼上,窗户开着,风十分轻柔。

  叶悬止躺在摇椅里,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放在怀里,睡得正熟。

  叶掩蹲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他。后来他蹲累了,干脆在地上盘坐了下来。

  叶悬止的衣带垂在地上,叶掩顺手捞过来,绕来绕去的。

  “师父,我有很多话想问问你,”叶掩轻声道:“不知道这里的你记不记得我是盘古玉璧,你应该不记得吧,我是你用来制衡玄渚的工具,你连玄渚的事都不记得了,肯定也不记得我的事了。”

  叶悬止没有醒,仍在睡着。

  “我知道自己是盘古玉璧之后,很长时间之内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叶掩道。那其实是一段很难捱的时光,而且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这个坎儿他就要过不去了。

  不过后来他还是过去了,“玄渚说我是神族,那我就把自己当神族吧。景湖是妖,苏锦是人,小师弟是半魔,加上我一个神族,也没什么特别是不是。”

  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不知道已经辗转反侧多少次。

  “师父,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叶掩看着熟睡的叶悬止,“其实我不怪你,或许最初你是想用我来杀玄渚,但我相信你对我的那些疼爱不是假的。师父,所以我不怪你。如果你想留在梦境里,那我就陪你留在梦境里。”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难过了。”

  摇椅上的叶悬止还没有睁眼,可是他紧闭的眼中沁出泪水,顺着眼角流入鬓发。

  叶掩没有错过那滴转瞬即逝的泪,他嘴角颤动,“师父?”

  叶悬止睁开了眼,那一瞬间,所有的快乐和欢愉飞速淡去,熟悉的东西漫上来,重新包裹住叶悬止。

  “师父,”叶掩神色惊讶,又隐藏着悲哀,“你醒了。”

  叶悬止抚摸叶掩的额头,看着他流下泪来,他知道这是个幻境,但直到此刻,他才有勇气面对狼藉的现实。

  “我永远在做错事,一步踏错,步步都是错。”叶悬止一开口,声音就是哑的,“我将玄渚从南岳秘境带出来,害死了我师父。在我师父死后,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我又进了南岳秘境,去了神遗之地。我想找凤尾辛夷复活我师父。”

  当年叶悬止无法理解慈悲的执念,直到事情落到他自己身上,他才知道那是怎样的绝望。

  “我想复活我师父,好像我师父重新活过来了,其他都是大梦一场,玄渚还是玄渚,我还是我。”

  就像梦境中那样,叶掩大概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记忆混乱。

  “可是凤尾辛夷一千年开一次花,我要等一千年。”叶悬止道:“我没办法等一千年,我等不了一千年。”

  从南岳秘境出来之后,在叶悬止万念俱灰的时候,他找到了盘古玉璧的碎片。此后十余年,叶悬止一直在收集盘古玉璧的碎片,一次意外他遇险,情急之下逃进了南岳秘境,逃到了那片湖边。他昏迷了过去,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身上的碎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婴儿。

  那孩子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他不是盘古玉璧,他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叶悬止为他取名为掩,将他带回了昆仑。

  “我知道你是盘古玉璧,但我养育你的初衷不是为了用你来杀玄渚。”叶悬止向他解释。

  叶掩倾身抱住叶悬止,将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这就足够了,师父,这就足够了。”

  叶悬止同样抱住叶掩,好像这样就能从他身上汲取温度。

  小楼外,玄渚旁观者一切,在叶掩的衬托下,玄渚对叶悬止所做的事情是如此的卑劣,他的爱在叶掩的衬托下变得那样的可恶。

  叶悬止恢复了记忆,他叫来所有的弟子,带着他们离开了梦境。

  梦境外是高台,高台的禁制已经撤掉了,叶悬止带着弟子们离开,一次也没有回头。

  玄渚没有阻拦,他只是看着远去的叶悬止。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爱与爱是不一样的,他说爱叶悬止,却带给他那么多的痛苦。

第47章

  在冬天到来之前,叶悬止回到了昆仑。昆仑山上的风带着冷冽的气味,苏锦深深嗅了嗅,然后打了个喷嚏。

  景湖从苏锦怀里跳下来,很快跑去了白云峰的后山,山上有他很多的动物朋友,他要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苏锦追着景湖一块去了,叶掩和闻人萦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叶悬止站在石阶上,听藏经楼的铃声响动。

  “你回来了。”身后传来江白之的声音,叶悬止转身看向他,他站在下面的台阶上,神色复杂。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江白之心里甚至做好了叶悬止不会回来的准备。

  “我不回来,我能去哪儿。”叶悬止神态还是那样平和。

  江白之嘴角颤动,他看着叶悬止,慢慢红了眼。

  叶悬止还是那样温和的看着他,一条长长的台阶上,叶悬止在前面,江白之在后面。他的师兄像许多年前一样,停下来等他,招呼他走快些。

  江白之慢慢走到叶悬止身边,两个人并肩,一步一步往上走。

  没人知道江白之此刻失而复得的心情,一百年来对叶悬止的怨怼在此刻消失不见,他只庆幸,他的师兄还愿意回来。

  江白之几乎不再提玄渚了,也不再逼着叶悬止在玄渚与昆仑之间做选择,他想叶悬止愿意回来就足够了,之后他希望叶悬止过得轻松一些,最好能忘掉玄渚,开启新的生活。

  事实上,自玄渚消失在昆仑后,道门各派就失去了他的踪迹。他像一百年前一样,消失不见了。

  隆冬时节大雪纷飞,叶悬止清晨醒来,窗边停着一只陶土做的鸟,那鸟做的极其粗糙,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尾巴秃秃的,十分可怜。

  陶土鸟带来了一封信和一个须弥戒,叶悬止没着急看信,他把陶土鸟拿进屋,拿出画笔重新给它画了对称的眼睛和精细的羽毛。

  小鸟像真的一样,啄啄羽毛,又去捡桌上的果仁吃。

  叶悬止在榻边坐下来,将信打开。

  信是玄渚寄来的,他在信中说他离开了京城。皇帝当日病危,好在并没有死。玄渚给了他一些丹药,不能救他的命,但是可以延缓他的病情。皇帝对他是有恨的,他为皇帝设置了许许多多的选择,在选择里,皇帝得到了一些东西,又失去了一些东西。他因为那些失去的东西而恨玄渚。

  信中,玄渚为自己辩驳,他并没有逼皇帝做选择,是皇帝后悔了,迁怒与玄渚。

  但是玄渚又说,他没有因为皇帝的迁怒而计较,那是皇帝无可奈何的表现。

  “我也有后悔的事情,我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情。”玄渚道:“我后来也迁怒过很多人,钟离行蓄意挑拨,江白之对我有偏见,甚至盘古玉璧本身,要是没有这个东西,哪还有后面的事情。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与他们不相干,错的是我。”

  叶悬止合上信,随手放在一个抽屉里。陶土鸟身上的须弥戒装着一些书和典籍,是给叶掩的。

  玄渚告诉叶悬止,叶掩适合学言灵,所以玄渚给他整理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大多是玄渚手写的,他的字迹很漂亮,清隽有风骨。

  叶悬止披上外衫,去找叶掩,叶掩在自己院子里练剑,长剑一挥,震动满树雪花。

  “师父!”他看见了叶悬止,收起长剑,兴致冲冲地跑到叶悬止身边。

  叶悬止拂去他身上的雪花,将玄渚寄来的东西交给他。

  叶掩由此知道,两个人还有来往。

  “你想学言灵吗?”叶悬止问道:“我并不了解盘古玉璧,当日也是按照普通人的修炼方式教你。玄渚知道的更多些,你可以试试采纳他的意见。”

  叶掩看叶悬止,“你想让我学吗?”

  叶悬止笑了笑,道:“我想不想不重要,你长大了,应该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

  “我不想学言灵,”叶掩道:“我是你的徒弟,就该继承你的衣钵学剑。言灵那种东西,不是人人都能学的,旁人一看,就知道我与众不同。”

  顿了顿,叶掩继续道:“不管是言灵,还是玄渚给的别的本领,我都不想学,我怕别人说我们跟玄渚纠缠不清。”

  叶悬止沉默了好一会儿,“一些事情已经存在,就不必刻意回避。某种意义上,你与他是同族,那么有相似的地方很正常。你是我的徒弟,与我相似也很正常。但是掩儿,你还是你,你不必非要变成我的样子,也不用回避与玄渚的相似。”

  叶掩沉默许久,最后接过了叶悬止手中的书卷。

  他有没有学言灵叶悬止不知道,不过他依然在练剑。旁人说他与叶悬止相像,这种话他是很乐意听的。

  玄渚的第二封信很快就到了,他这次整理了一些神族文字给叶掩,从那些繁复的图案中可以窥见上古神族的繁荣。叶悬止跟着也学了一些,他知道了自己脖颈上的刺青是玄渚的名字。

  学了文字之后,叶掩对于自己的身份明显没有那么抗拒了,他开始有意了解神族的历史,了解盘古玉璧的历史。

  窗边陶土捏出来的小玩意儿摆了一排,白天的时候绕着小楼飞来飞去,热闹的不得了。

  叶掩拿起一个小蝴蝶看了一会儿,道:“女娲造人不过如此吧。”

  叶悬止给他倒了杯茶,问他的来意。

  叶掩捏着一封信,“我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想问他,师父,你跟他回过信吗?”

  叶悬止摇头,道:“那把信给窗边的那些陶土动物,他们会把信寄回去的。”

  他虽然不给玄渚回信,但并不拦着叶掩回信。

  这封信送过去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信。叶掩拿不准玄渚这是什么意思,心里还有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信件是在夜里来的,叶悬止都要睡着了,一只青雀敲响了他的窗户,叶悬止不得不起身将青雀放进来。

  “乍一见到回信,还以为是你有话要对我说,打开之后才发现不是,心里十分失落。阿止,你一句话都不愿意同我说了吗?”

  叶悬止看完,仍然扔进抽屉里,并没有回信。

  不过此后玄渚再没提过这个,仍然寄来自己在天南海北的见闻和轶事,夹带着对叶掩的指导。

  后来某一天的一封信里,送来了特别特别多的奇珍异宝。

  “途经蓬莱洲,遇见些年轻的小公子,个个锦衣华服,趾高气扬,忽然想起苏锦。那小子总是抱怨我偏心,也格外容易讨好,喜欢的东西都易得。我搜刮来的这些东西都给他,单给他一人,以示我这一次并不偏心。”

  叶悬止让叶掩把这些东西给苏锦,叶掩还费劲的找了个由头,可是整个白云峰都凑不出这么多东西,苏锦于是猜到这些东西来自谁。

  苏锦心大,师父师兄又都在身边,于是无所畏惧,把那些珍品法器不要钱一样往身上堆。他出白云峰去找之前嘲笑他的人算账,凭着身上的法器硬生生把人耗到力竭,之后一连几天都心情明媚的不得了。

  连叶掩都说,如果苏锦真的由玄渚教养长大,想必他会比那些世家公子们更加趾高气扬。

  景湖得知玄渚与白云峰有书信来往,因此找上叶悬止,想问问玄渚景溪的近况。

  叶悬止让景湖自己写信,窗边的陶土动物会寄过去给他。

  玄渚回信说,他将景溪放到了御兽宗,成为御兽宗新的掌门。景溪虽然年幼,可是有玄渚在背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握了一个门派。

  叶悬止得知这件事后,沉思了许久。玄渚一贯是独来独往的,他忽然让景溪去控制了一个宗门,不知道之后有没有别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