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明 藏明 第18章
作者:叶芫
“这些日子将军受苦了。“聂岚将一个长条的包裹递给他,正是姚恪当日被拿走的佩剑,“此地不宜久留,将军且先随我来。”
姚恪拧眉打量她一眼,“娘娘要带我去哪里?我方才说错了,娘娘如今已是太后了。”
“本宫知道将军不信我,但绝没有半分要伤将军的意思。”聂岚脸色白了两分,又道,“剑如今已在将军手中,此地又唯我而二人,将军不妨先跟我走,若是有什么不妥,即刻杀了我便是。”
“娘娘到底要带微臣去哪里?”姚恪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聂岚说话时一直分心瞧着大门,面色有些焦急,一咬牙道,“本宫带将军去见王上。”
姚恪神色终于有一丝波动,“果真?”
“是。此地不能久留,将军还是快些随我离开。”说罢,转身往堂屋走,姚恪顿了片刻,也还是跟了上去。
聂岚引着他进了书房,将书架分开后面有个两丈来长的通道,穿过去是一间卧房,到了院里一看,却没走得太远,只是到了巷子的另一侧。
院后的玉兰树下有口枯井,里面挂着绳梯,聂岚提了裙摆,便要顺着绳梯下去。
姚恪略一犹豫,伸手在她面前虚虚挡了挡,叹口气,“还是我先下去接着娘娘。”
井底堆着厚厚的腐败的枯叶,将枯叶分开,露出一扇小小的铁门来。门后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聂岚引着姚恪在里面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到了尽头,照原样开了门,又是在一户民宅里。
聂岚开了柜子,“这里有衣物,将军先换上。”
姚恪走到窗边一看,才发现竟然已经到了都城外,隔得倒是不远,还依稀能看到城门上的烽火台。
“王上呢?”姚恪并不接她递来的衣物。
“将军先换上再说。”
姚恪冷了脸,将剑往她面前一横,但并未出鞘,“王后娘娘,微臣再问一遍,王上现在何处?”
聂岚叹一口气,转身向他行了个大礼道,“事出权益,本宫骗了将军,王上他恐怕已不再人世了。”
姚恪握紧了剑柄手背上青经绽出,喉结动了动,声音颤抖道,“什么叫恐怕?”
聂岚垂下眼眸,似有些不忍,叹息道,“将军可知,退位的诏书虽的确是王上亲笔所写,玉玺也的确是王上盖上去的,但旨意却是本宫上殿宣的......,因为当时,王上已经不在宫中。”
“退位诏书下的前七日,聂远录带兵逼宫,王上当时写下诏书,却将退位时间放在了七日之后。丞相夙愿得偿,短短几日,也没有再逼迫,只是命人严加看管,并不许王上离开宫门。第二日夜里,王上派人请本宫过去,我到的时候,王上已不在寝殿中,只留了一封信,说他要去常右山,让本宫务必拖住丞相,万不可提早让新帝登基。“
”只是本宫无能,到底没有将王上离宫的消息遮掩下去。丞相的人,也发现了王上的踪迹,一路追到常右山下,已是第七日破晓。回来复命的人说,他们不敢私自上神山,只能一面在山下守着,一面送信回来,却看见王上沿着山路而下......"
"然后呢?“
姚恪迟迟听不到她下半句,一时间脑海里冒出万千个念头,咬牙道。
”王上还未到山下,东边便日出了,守在山下的侍卫,看见王上化作了粉末,顷刻间便消散了......“
“一派胡言!”姚恪斥道,手却不住地抖。
“本宫不知为何会这样,但确是亲耳听人回禀,并未有半句欺瞒。想来他们若是撒谎,也断不会编造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话来。“聂岚拭了眼角的泪花,强打起精神对姚恪道,”我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将军了,把将军带到这里来,也总算不负王上所托。当日王上信中,已猜到将军必然会回京,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救出将军。快马和盘缠我替将军备下了,已有人替将军赴了刑场,将军换了衣裳,快些离开。从今往后,世上再没有姚恪这个人。天地辽远,将军勿要回来了。“
姚恪握剑的手慢慢垂下,不发一言。聂岚知他心中难受,也没办法,只能再催促道,“将军。“
姚恪总算抬眸看她一眼,“我若是走了,娘娘又怎么办呢?”
“将军不用忧心本宫。”聂岚一路走过来已经疲乏,又说了这样一番话,轻轻咳了两声,方道,”诚如将军所言,我已是太后,好歹又冠了聂家的姓,丞相并不会拿我怎样的。“
她眼眸中还有未干的水光,欠了身,朝姚恪盈盈一拜,“山高路远,将军好自珍重。”
第23章
常右山脚下禄存星君殿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茶摊,来往的人拜了星君,也常在这里喝口茶歇歇脚再继续赶路。
“老人家,你在这神山脚下呆了这么久,见没见过禄存星君真身啊?”一个中年人,一边喝茶一边问卖茶的老头。
“哎呦,这可不敢胡说,神灵的事,咱们凡人哪里能议论呢?”那摊主让孙子将找补的铜板递过去,笑眯眯地说。
“神灵都仁爱,怎会怪罪。再说了,又不是不敬的话,有什么不能说。”那人道。
“兄台这话说得是。”旁边一个穿蓝色袍子书生样子的人,故作神秘道,“说起这星君啊,我虽没有见过禄存,我有个同乡却是见过贪狼星君的。“
傅宁辞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呛得咳嗽了一下,指着雾气上的人,不可置信道,“见过我?”
容炀皱眉拍他的背,“你急什么?”
又听那书生道,“我那同乡最爱各国四处游历,前年路过茅山一片,见山下的镇子人迹寥寥,还有不少道士在,一打听才知道茅山上镇着的几只妖怪逃窜出来了,那些小道士正寻呢。“
“要是换个其他人,听见这些事,早早便跑了。偏生他胆大,还就在镇上歇了,谁知夜里竟然真的碰上妖怪了。”他说到这里,见周围人都盯着自己,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才继续,“也不知是什么妖精,说是足有间宅子那样大,一群道士也斗不过。我那同乡躲在客栈里,以为自己只怕也要命丧此地了,结果忽然有剑光袭来,映得半边天都亮了。却是一个穿玄色衣衫的男子提剑而来,正是贪狼星君。”
“贪狼星君长什么样子?你那同乡可有看清?”
“说是容色俊美异常,只是看起来冷若冰霜,叫人不寒而栗。”
“星君嘛,自然是不好接近的。“周围人议论纷纷,忽又有人道,“你这全是胡说,有什么凭证能说那是星君?况且茅山乃是文曲星君辖地,便是真有,也该是文曲才对。你可别急着改口,大家伙都知道,文曲星君乃是女体,决计不会是穿玄衣的男子。“
旁边的人又纷纷应和。
“你且听我说完。我同乡所见的确是贪狼星君不错,他到茅山,却是为了寻人的。”那书生不慌不忙道,“星君降了那妖物,将它交给茅山的道士,便要离开,正在此时,又有个手握银铃的女子出现,唤他贪狼,又与他致谢,想来是你们说的文曲星君不错了。我那同乡听文曲问,‘可找到下落了?’,贪狼星君只是摇头,两人便又一道离开了。”
“这人兼职说书的吧?胡编乱造,苏姚姚那个性格,什么时候对我客客气气了?”傅宁辞嫌弃道,“前面一句我还勉强可以理解,冷若冰霜又是什么?一群人走一块儿发传单的都贴定追着我发,这还叫冷若冰霜了?不过他脑子转得还挺快,一拆穿马上能编出找人这种话来找补......哎,你轻点。"
他反手抓住容炀的手腕,容炀却像刚回过神,“怎么?”
“你怎么了?”傅宁辞好笑道,“我已经没咳了。还有,哥,照你这个拍法,我心脏都得被拍出来了。”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容炀垂下眼睫收回手,用另一只手捏住自己的腕转了转。傅宁辞以为他也是为了姚恪这件事心情不好,加上心中也拿定了主意,便玩笑道,“你该不会是听见我找人不高兴吧?这都几千年前的事了,再说了,没准儿我在找你前世呢?“
他本是一句打趣的话,容炀的眼睑却重重抖了一下,随即又调整过来,镇定反问道,“是吗?如果不是呢?”
傅宁辞被他反将一军,一愣才干笑道,“瞎说,都是瞎说。你说这个人真讨厌,看着还是个读书人的样子,怎么瞎传人八卦,坏我名声不是?”
容炀见这一节总算过去,低下头,暗自舒了口气。
那书生犹自说个不停,茶摊的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他身上。那摊主的孙子见风头似乎都被他抢去,有些不乐意地嘀咕道,“我们虽没见过星君,却也是见过神迹的。”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一边去。”那老头瞪他一眼。
小孩子不高兴地一撇嘴,跑出去玩了。
“哎呀老人家,你便是说给我们听听又怎样嘛?”众人正想听个热闹,纷纷埋怨道。
“大家伙不要听我那孙子瞎说,也并不是什么神迹。”那老头架不住这样的势,开口道,“这话我说了,大家伙可千万不要往外胡乱传。就是新帝登基那一日,头天晚上有一队官爷到这摊子上来,说要借我这地方一用,你说这能不答应吗?那些官爷像是在守什么人,我是一夜都没回家,一直在这里煮茶,等到快天亮的时候,隐隐约约看见山上有个人下来。大伙是知道的,神山上一贯是没有谁行走的,那些官爷拿了剑就要往山脚去,谁知那人却化成粉末了!“
一只茶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是摊角的一张桌子,一个男人坐在那里,斗笠将他的面颊遮去大半,一直也没有参与过周围人的议论。
“那人是谁?老人家没糊弄我们吧。”有人问老头道。
“这可不敢胡说。”老头去收拾摔破了的茶碗,“那么多的官老爷,若不是在这神山脚下不敢胡乱杀生,只怕小老儿今日都没命在这里了。”
“真的?不会是那一位吧。”有人低声道,往京都的方向指了指。
“那位不是还在宫里吗?”
“这也再没人见过呀,不是听说连诏书都是太后宣的吗?”
“各位还是不要再说了,喝了茶快些赶路才是......”
老头走到摊角,扫了茶碗,正要离开,却听那戴斗笠的人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人面容瘦削,看着也没什么神采,声音更是沙而哑,唯有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他。
摊主被这样的目光一刺,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自然是真的,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那人听他这话,脊背好似都在一瞬间塌了下去,半晌拿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拿起自己的剑,往常右山脚走了。
快到亥时,月亮挂在淡蓝的天幕,许是快到十五的缘故,月色明亮而皎洁,却并没有星星。
星君殿前还有几个赶夜路的人在参拜,姚恪避过他们,径自绕到殿后,那里有条上山的通道。
道路竖着木牌,用红色的朱砂写着“神山禁地”几个大字,下方盖着祈国的玉玺。
姚恪伸手在印文上摸了一摸,没有半分犹豫,提步踏上山道。
山道上常年无人走动,也没见过谁清扫,却很是干净,连落叶都难见到一片,两旁是参天的大树,树影在地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印迹。
起先的路似乎甚是平常,只是绵延的山道,看不见尽头,好似天地间便只剩下了他和无穷尽的山脉。
慢慢地原本平缓的山势似乎突然变得陡峭了起来,平地上甚至眨眼间钻出了蜿蜒的树根。姚恪只是微微一顿,左右看看,仍然拿着剑沉默地沿着山道一步步往前。一只白鹿从山林中跑了出来,衔住了他的衣摆,不停摇着脑袋,似乎在阻止他继续前行。姚恪挣脱了那只白鹿,正欲往前,山间竟在此时又起了大风,生生将他刮出几米远,两旁的树却丝毫没受影响,连叶子也未有分毫的颤动。
姚恪支着剑,咬牙站起来,擦掉唇边的血迹,艰难地支撑着自己不要后退。
倏尔间,风停了,就像从没有吹起过一样,寂静的群山中,忽然有个男子的声音响起,“神山禁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禄存星君!”姚恪眼中刹那间似有光亮滑过,朗声道,“在下祈国姚恪,无意冒犯星君,进山实是有事相求。”
“我知你是谁,也知你为何而来,先回去吧。”
“我只想知道王上的下落。”姚恪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山谷,焦急道,“他们说王上......”
他终究没有办法说出化作粉末的话来,喉结动了动,努力平复住自己的情绪道,“星君,求您告诉我,王上可还在这山中?”
那个声音过了很久才响起,带着深深的悲悯,“他并不在人世了,你见不到他的。”
姚恪还要再开口,风再次刮起,这次竟然生生将他带离了地面,等画面上的一切再次安静下来,他已又回到了山脚下,眼前还是那块“神山禁地”的木牌。
姚恪一咬牙,提步又往山上走,两旁树木的枝干诡异地延伸出来,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木墙,将他阻挡在外。姚恪稍一退开,那树木的枝丫也就散开了。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那声音再次在空旷的山谷响起,“你所求之事,明日自会有分晓。”
“星君!”山谷中再也没有回应,反倒是殿前有人听见响动跑过来,远远地打量他。姚恪立了半晌,拿着剑转身离开了。
姚恪在最近的一间客栈住下,他不知道‘明日’到底是何意,就一直抱着剑坐在窗边等待天明。
他在牢狱中虽没受什么重刑,也颇吃了些苦头,又连日奔波,天快亮的时候支撑不住,靠着窗棂睡了过去。
窗外将白的天际,好像出现了一团亮光,渐渐地越飘越越近,才发现是一枚玉佩。从窗外飞进来,姚恪还是沉沉地睡着,毫无察觉。那枚玉佩落在他的心口处,变成了两枚。其中一枚逐渐变得透明,慢慢消失不见了,而另一枚,则掉悠悠的掉在了他的手边。
姚恪那一觉睡了很久,他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西沉。
他大概是做了一个梦,睁眼时,眼神都不太清明,直到手指无意识地碰到一块冰凉的物体,整个人一下子怔住了。他心里或许已明了那是什么,却一直不肯回头,保持着一个僵硬而别扭的姿势,极其缓慢地将玉佩抓进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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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点的时候点错了,提前发了。这章应该是11月2号的。
第24章
当月亮又一次东边升起来的时候,姚恪离开了客栈,悄无声息,就像他来时一样。院门被轻轻推开,月光照耀下的小径上,一只白鹿站在路的尽头。
那只白鹿,似乎正是在常右山上扯住他袖子的那只,一点也不怕人,见到姚恪了,温顺地走到他面前,将衔在嘴里的东西,轻轻地放在了姚恪的手上,蹭了蹭他的掌心,跑进旁边的小路,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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