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明 藏明 第29章

作者:叶芫 标签: 玄幻灵异

第40章

  这个想法让傅宁辞不得不强迫自己退后一步,放开了容炀。

  他拖过一把椅子坐了,捧过那杯茶喝了一口,才觉得冷静下来一点。

  容炀还是站在那里,暖黄色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着傅宁辞,神色还算平静,但眼底好像有其它东西。

  “四年前你走了,我想过找你,结果病了一场。病好了,发现自己连身份都换了。我又想,大概是命,我们不是同路,没缘分,不如算了。”傅宁辞用茶杯暖着自己的手,低声道,“这些年我一直提醒自己别去想你,有时候连自己都骗过去了,以为真的忘了,如果你没有再出现,我大概能骗自己一辈子......但是也不会再有其它人了。”

  “这话听着或许可笑,未来变数那么多,但我是认真的。你不在这些年,不是没有其它人出现过,但我总觉得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他们都是多余的,只有看见你的时候,才会觉得,我其实是希望有个人陪着的。”

  傅宁辞说话时一贯挺得笔直的背微微驼下去,暖气开得这样足,仔细看他的肩膀却还是有一点发抖,那就并不是因为冷了。

  容炀走过来坐在他对面,拿过他手里的茶杯,按了按他的肩,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什么。

  “容炀。”傅宁辞轻声叫了一句他的名字,有时候他觉得这两个字就像一个诅咒,把自己困在里面了,“我不知道你到底哪里特别......一走四年,比我们当初认识的时间都长,可我就死认着你不放.....”

  “那么我呢?”傅宁辞抬起头大概是想要笑一下,让自己接下来说出的话显得胸有成竹一点,但失败了,“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吗?你说你到南局之前,就知道我在那里了。你是为了我来的吗?”

  容炀嘴唇动了动,他没办法说不是,但也的确不完全是傅宁辞所希望的理由。

  “我不想兜圈子了,一直想找个更合适的时间,可什么时候又算合适……我原本订了餐厅和花,想等你回了枫江......”傅宁辞看出他的犹豫,抿了下唇,“自从你回来,或者更早,我就一直在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告诉你。刚刚在院子里等你的时候,我都开始害怕了,要是又错过一次怎么办?”

  傅宁辞尽量刻板的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悔意,容炀压着牙没说话,脖子上有隐约的青筋。他想告诉傅宁辞,那并不是他的错,自己原本就得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也不能说。

  傅宁辞握着容炀搭在他肩上的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着他的指节,“我不管你当初为什么要走,也许就是我们缘分没够,你能再出现,我已经很感激了。这一个月,是我这四年来睡得最安稳的日子,因为你在。”

  “我要什么,你知道得很清楚了,不准装傻。”他定定地看着容炀不闪不避,像要一直望进他的心里去,“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一次可以不要走了吗?留下来,永远留在我身边,可以吗?”

  容炀喉结动了动,他想开口说好,成全傅宁辞,也成全自己。他原本就想过许多次,剩下这段日子好好地陪着他......

  可他听见傅宁辞说永远,哪有人的永远该按天来计算?

  从三千年前初遇,他就一直在失去他,一次又一次,而痛苦不会被习惯,那些伤口也没有愈合过,只会被更深的伤口覆盖。

  况且,这一次是不同的。

  妖族祭坛下还没有苏醒的人,迟迟找不齐的龙脉,不知现在何处的杜若恒,那个神秘莫测的声音......所有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们没有以后,没有所谓的永远,有的只是永别......

  容炀看着傅宁辞的脸,和三千年前一样的容颜,明明已经想好,陪他走完最后的日子,再让他忘记自己,却在要作出决定的这一刻,又开始担心。

  或许因为,爱本身就是无休止的怜惜和由对方而起的忧愁。

  容炀想自己好歹还有三千年的记忆,不管好坏,至少是关于傅宁辞的,已经弥足珍贵了。

  而他走后,傅宁辞还能剩下什么?他那样坚决,唯他不可,到时候却会连有自己这个人都忘了,又该怎么办呢?大概还是会等,在甚至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无目的、无止境地等下去,在永恒的生命里,没有同行者,孤单一人度过没有尽头的余生。

  这竟然就是自己能给他最好的结果。

  哪里有比这更嘲讽的事情呢?他那么爱他,却只能替他选择刀山或是火海,一点仅有的安稳,都是偷来的。

  他的爱就是错误本身,那么多年前,他们就告诫过他,只是容炀不信,现在信了,却也舍不得。

  傅宁辞久久等不到他的答案,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下去,“所以是我又自作多情了一次,对吗?”

  他收回手,指尖还带着一点来自容炀身体的余温,这让他忍不住捻了下手指,希望温度留得更久一点。

  “打扰得太久了,你早点睡吧。”傅宁辞缓缓站起身,还强迫自己笑了笑,“我上楼了,这边的案子,和钟家既然有关系,你也还是跟完。之后,你要留在南局我可以调你去姚姚组里,你要是不愿意,想换到北局,或者总局,都行......随你吧......”

  他到底没有说完,叹了口气,咬着牙道,“只是,容炀,我真的不懂,你既然没有这个意思。为什么......算了,你不用回答了,我也要脸的......”

  傅宁辞没有再看他,转身往门边走,在即将要按下门把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低声道,“我这么喜欢你啊,容炀,你为什么要这么折腾我呢?”

  容炀浑身一震,猛地转头看过去。

  他当年也是这样,说,你明知道我这么喜欢你,别折腾我了。

  只是当时傅宁辞的声音并非这样低沉到麻木的地步,那时只道是两情相悦,不知前路艰难。笃定会从他这里等到肯定的答复,所以语气几乎算得上欢愉。于是也是用这样欢愉的语气对他说,容炀,你等我回来。

  然而一切就都变了。

  傅宁辞的背影在这一瞬间几乎要和三千年前重叠起来,容炀一直死命绷着的弦就这样断了,他猛地站起身,两步走过去,将已经要踏出门的傅宁辞一把拽了回来。

  巨大的转换,让傅宁辞还有些懵,但亲吻总是真实的。

  容炀手按着他的脖颈,两个人靠得那样紧。傅宁辞在短暂的失神之后,也放任自己去迎合他,唇舌相缠,呼吸相绕。

  有那么一会儿,傅宁辞觉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却也一点都不想放开。末了,还是容炀神志总算清明过来一点,结束了那个漫长的亲吻。

  傅宁辞仍然抱着他,容炀的手,也终于环抱住了他的背。

  傅宁辞微微垂下头,抵着他的肩膀,感觉容炀轻轻抚着他的背,又忽然想起来,自己上次亲吻也是和他,四年前,以为得偿所愿,结果亲吻结束,他却走掉了。

  “不行,你不能再这样糊弄我了,必须给我一句准话。”傅宁辞又慌起来,抬起头,和他鼻尖抵着鼻尖,“这是什么意思。”

  容炀看着他的眼睛,“我......”

  “你爱我吗?”傅宁辞轻声道。

  “嗯。”

  “所以你这次不会走了,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对吗?”傅宁辞又问,催促他,“说话。”

  “对。”容炀点头,郑重的语气,自己都快要相信了,可还是不敢看傅宁辞的眼睛,“我爱你,我不会离开你了。”

  傅宁辞却并没有察觉到,得了他这一句承诺,已经欢喜得不知天日了。再次啄啄他的唇,贴着他笑,“怎么又想通了?刚刚吓死我了......所以你前面到底在犹豫什么,是家里人吗......你别担心,不管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只要你在就好了......”

  他说得颠三倒四,唇角带着压不住的笑,最后又只是抱住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像在自言自语,“容炀,我真的好爱你啊。”

  容炀揉揉他的发,听傅宁辞小声地嘀咕,你给我下蛊了吧,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情投意合,也不敢让傅宁辞和自己心意相通。

  窗户上映出他们仿佛不会分开的影子,傅宁辞抱得那么紧,以为怀里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可容炀知道,自己不过是他指间的流沙,握着握着,就该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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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更晚了。

第41章

  等他们终于从连体婴一样的状态分开,一看表,才发现已经快五点了。

  “我上去睡了。”傅宁辞这样说着,却又偷偷打量着他,脚下也没有半分要动的意思。

  容炀心里暗自叹一口气,近乎妥协地想,已经这样了,也没有别的路可走。最后这点时间,和他好好过吧,哪怕所有的美好,都必须要忘记,至少也存在过。就是要上断头台的犯人,也是有资格吃一顿饱饭的。

  他于是放任自己对傅宁辞道,“就在这儿睡吧,天都要亮了,睡一会儿又该起了。”

  “这样吗?”傅宁辞假意思索,撑了不到十秒钟,就忍不住笑了,说那我就不上去了。

  傅宁辞绕到床另一侧躺下,见容炀还没动,在原地站着像是在看他,又像在想什么。一时又有点疑惑,想着不会是理解错了,容炀的真实意思是让他在这儿睡,自己去隔壁?

  赶紧问他道,“你不睡?”

  容炀对他笑笑,“睡了。”

  说着便走过来,掀开被子躺在他旁边。床被带得往下陷了一点点,很微小的幅度,其实难以察觉,却让傅宁辞的心奇异地妥帖下来。

  他把手探过去,摸到了容炀的手,容炀与他十指相扣,将两人交握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你要早这么主动,咱俩哪里需要耽搁这么长时间?”傅宁辞另一只手垫着后脑勺,看头顶的天花板,“早知道在枫江博物馆,我就该说的......不对,当时在大学那边的老房子,我见你第一面该直接问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干嘛问你下不下棋,疯掉了......”

  他摇着头笑,觉得总算求仁得仁,连抱怨都是甜蜜的。

  容炀听得心酸,心口傅宁辞的手明明很轻,却像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他心上,他说,“宁辞,对不起。”

  对不起,我还是在骗你;对不起,我很快又会离开你......

  傅宁辞不知道他没有说出口的话,还是笑着的,“瞎说什么呢,我这么喜欢你,才不舍得怪你。”

  他支着身子俯过去吻了吻容炀的唇,轻轻咬了下他的唇瓣,都不舍得力气重了。又在对上容炀的目光时,飞快地重新躺了回去,好像情窦初开之时,不敢看心爱之人的眼睛。

  “容炀。”半晌,傅宁辞侧过身,另一只手横过容炀的肩膀,往下挪了一点儿,头抵着他的锁骨,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容炀。”

  容炀没说话,偏过头,嘴唇碰了碰他的头发。

  傅宁辞无声地笑了,一整晚的大悲大喜之后,他在这个蜻蜓点水一般的触碰中,获得了渴求已久的安宁。

  他记起曾经有一个晚上,那时的容炀,还是住在他对面,时常过来陪伴的邻居家的哥哥。父母在学校开会,迟迟都没有回来,他那时“病”还没大好,整个人倦倦地躺着,问容炀可不可以念书给他听。

  容炀温柔的语调,似乎还在耳畔,那本书讲的是无足鸟的传说,它们终其一生都在飞行,不曾停歇。

  容炀不辞而别之后,书也不知丢在了哪里,傅宁辞却还是会不时想起那个故事,甚至感觉冥冥之中,也是自己的命运。

  后来有一次为了一桩案子,他去了间自然博物馆,在那里看见了无足鸟的标本,并不起眼,深褐色的小小的一只。他丢**边跟着的一群人走过去看介绍牌,弄得他们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介绍牌上写着它的学名,岩燕,它并不是没有足,只是太过纤小,藏进了羽毛里,所以看不见。傅宁辞想这就好像脆弱和孤独,只要自己主动藏起,旁人也就以为你无坚不摧了。

  可那张金属牌上却还写着这种鸟其实也有栖身之处,虽然在悬崖峭壁之上,但也足够安歇了。

  那么他呢?他该歇在哪里?

  回去的路上,傅宁辞一直神情郁郁,苏姚姚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从何说,只能说没事。

  又问他为什么没精打采,傅宁辞想想说,有点累了。

  苏姚姚说累就休息啊,反正案子也差不多结了。

  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听苏姚姚在旁边嘟嚷着骂他说,资产阶级,你一个人住两层楼的别墅诶......

  傅宁辞将容炀抱得更紧一点,他想两层楼的别墅有什么用,永恒的生命又有什么用,这才是他的阿勒山顶①。

  他像是一路奔波的旅人,多年的颠沛流离总算过去,他到达了自己的栖息之地。哪怕外面依然洪水滔天,哪怕前路仍旧满是荆棘,至少现在他可以好好地睡一觉,做个美梦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天亮的时候,傅宁辞才被说话的声音惊醒的。

  他揉着眼睛,屋里的灯还没有开,只有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身边的床铺也还没彻底冷下去。容炀应该也才刚起,站在门边和钟霄说话。

  门只拉开了一半,容炀站在那里又挡住了,钟霄根本看不见里面,自然不知道傅宁辞在。

  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高,傅宁辞也听不太清楚,只觉得钟霄的语气好像很恭敬的样子,比昨天面对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钟霄不是算容炀的长辈吗?傅宁辞不太清明的脑子闪过这个念头,还是他对谁说话,都是这个样子,天生的?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轻轻翻了个身,手掌在容炀睡过的地方抚过,那里还有他身上的余温。傅宁辞记得昨天抱着容炀,他身上的温度似乎要比自己低上不少。

  他乱七八糟地想,大概是有点体寒,苏姚姚认识不错的中医,回枫江以后找来给他调一调,局里面应该也还有丹药,找找有没有他能用的......

  傅宁辞怕自己忘了,一面想着,又摸过手机记在备忘录上,字打完,容炀也关上了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