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明 藏明 第38章
作者:叶芫
钟斯淳见到他们俩似乎也并不慌乱,反倒冷笑一声。平心而论,他五官还称得上清秀端正,面上虽也是白的,但能看出是常年不见光造成的,相比起被他杀掉的钟斯毅,他反倒更像个正常人。
他被楚晴与卫顺成两面夹击着往塌陷的墙边去,虽然表面上节节败退,神情阴狠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镇定,嘴唇微动,似在念着些什么。
眼看要被逼落,他却忽然一笑,在身前结了一个繁杂的手势,抬手间,袖子垂落下去,露出皮肤上大片烧伤的印记。
登时,天上仿佛炸开一个闷雷,有什么原本沉入泥土的东西被召唤而出。顷刻间风云巨变,这小小宅子中的一方天地都陷入黑暗之中。
傅宁辞与容炀赶到时,鬼魂已将小楼绕了个里外三层。
傅宁辞硬起心肠,悍然提剑撕开一条口子,充耳不闻鬼魂凄惨的哭声,与容炀一道冲上二楼。
钟斯淳不知召了多少鬼魂来,这鬼魂与那衣冠冢里所见还有些不同,一出现便自行裂成无数小碎片,再朝前扑来。虽不算难对付,但却好似无穷无尽十分难缠。
楚晴和卫顺成与这些鬼魂纠缠之间,还得顾忌着林雅与那个孩子,到底束手束脚,一时间竟然不能占了上风。见到天枢剑光,才算松了一口气。
鬼魂被天枢剑锋斩落一片,容炀笛声响起,再被召唤出的鬼魂似乎也渐渐变少,恰在这时空中突然有一只纸鹤飞来,口吐人言,是苏姚姚的声音,“宁辞,鬼族的确有禁术可以让人跳出轮回投胎,但这禁术也有限制,只能投胎在有亲缘关系的人身上。而且这方法十分残忍,必须......”
傅宁辞心想好死不死怎么这个时候到,伸手想要去接那纸鹤。钟斯淳却召去几只鬼魂顷刻间将纸鹤撕碎,“还劳星君费心打探,直接问我便是啊,他们做得出那些龌龊事,难道我还说不得吗?!”
他说着,却又狞笑起来,“不过我得先把这个小崽子宰了......”
钟斯淳烫伤的皮肤变得透明,现出下面一道道黑色的伤痕,如同刺青一般。他大吼一声,那已经渐渐消散的鬼魂,隐约又有重来之势。
“这他妈疯了!”护在床前的卫顺成吼道。
钟斯淳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拼掉自己的性命也要置那孩子于死地。不仅冲开了楚晴手中的绫带,竟还把楚晴逼得退后一步。
容炀始终用笛声压制着蠢蠢欲动的鬼魂。
天枢剑光骤盛,所过之处,鬼魂灰飞烟灭,如流星一般径直朝钟斯淳刺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钟斯淳却挡都不挡,眼见剑尖就要刺入他体内,他眸光却一闪,面上竟然浮现出一个欣喜的表情。
容炀眉心一跳,然而已经来不及。
原本啼哭不止的孩童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像是忽然按下了暂停键,再无声息。
血液沿着天枢剑尖落下,鬼魂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了,天地间的黑影终于散开。
钟斯淳捂着伤口跪倒下去,却看着后方低低地笑出了声音,他说,“星君,你想知道什么,我现在都可以告诉你了。”
傅宁辞却没有心情听他说什么,艰难地回过头去。
几个小时以前,他还抱过的孩子,像个被撕裂的破布娃娃一样躺在床上,眼睛都还睁着,流到地上的血液也还是温热。
已经从身体中被取出的心脏仍在跳动,小小的心脏被握在一只手中。
那是一只木偶的手,木偶其余部分早就四分五裂,只有这只一开始就被折断的手臂还保留着。
不知何时,没声没息地潜进来,残忍地结束了一个孩子尚未启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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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又晚了。这一卷应该五章之类可以结束,应该......(接下来几章不用再写打斗场面了,作者长舒一口气。)
第57章
傅宁辞觉得好像喘不过气,一时也挪不开步,只是有些发愣地站在原地。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或者只是一瞬,直到容炀按住了他的肩。
“我没事。”傅宁辞道,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很难受吗?似乎也谈不上。他想起自己刚回民研局的时候,杜若恒告诉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接受死亡,因为自己是永恒的,所以要坦然接受别人的死亡。
傅宁辞看了一眼那孩子的尸体,还这么小,抬手捏了捏鼻梁,有一种苍白的无力感。
“我没事。”过了会儿,傅宁辞又重复了一遍,他觉得自己真的缓过来了,毕竟事情还没有结束。轻轻呼了口气,拍了下容炀的手,“外面应该还有残缺的鬼魂,你超度一下吧。”
傅宁辞走到床边,递给楚晴一张纸。在空中虚虚画了个符,孩子的尸体上有金色的光影闪过。人死虽不能复生,但没理由连全尸也得不到一个。
“如果我......”
“不关你的事。”傅宁辞打断楚晴的话,“这不是你的错。”
“难道是他的错吗?他不过是个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楚晴低声道,眼睛红着,却看向钟斯淳。
天枢剑刺得极深,钟斯淳只怕命不久矣,却还是在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疯子。”卫顺成厌恶地看着他。
钟斯淳艰难地往后面挪了一步,虚弱地倚靠在墙角,抬手抹了下脸,血迹在他苍白的面颊上印开。“当然是他的错。他生在钟家,这就是原罪。”
“难道你不是钟家人吗?”傅宁辞走近,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被你杀掉的这些人,都是你的亲人。”
“他们不是!”钟斯淳神色激动起来,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傅宁辞抿了抿唇,“那谁是?!衣冠冢中你祭奠的人?钟家用他们的鬼魂炼了法器是不是?你为了替他们报仇,造了这三千年的杀戮?”
“你发现了啊?”钟斯淳左侧眉毛一挑,压低声音,“只是星君,你猜错了。不是法器,是丹。知道为什么钟斯毅一副死人像吗?为了维持阴阳眼他们一直在吃用鬼魂炼的丹。”
傅宁辞觉得好像明白了什么,顿了一下又问,“钟家祖上有鬼,后代阴阳眼难道不该是天生?”
“血缘传承的东西是靠运气的,有的强,有的弱,弱的怎么会甘心呢?”钟斯淳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个神秘的表情“星君,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人是怎么和鬼生下孩子的......”
楚晴听到这里,恶心得捂着嘴出去了。
“是奸尸!”钟斯淳放声大笑起来,“你看这个家族,从起始就这么肮脏......”
卫顺成忍无可忍地冲过来想要重重给了他一巴掌,傅宁辞伸手拦他一下,“你不要冲动,还是先去看看楚晴怎么样,把林雅也送到隔壁去吧。”
卫顺成阴沉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看着钟斯淳,又顺便瞪了傅宁辞一眼,将昏迷的林雅带出去了。
傅宁辞这才皱眉把倒在一旁的钟斯淳又扶正,“不用试图激怒谁,这对你也没有意义。我劝你先说正事,否则你可能撑不到说完。”
钟斯淳擦掉嘴边的血迹道,“星君是为了鬼魂炼器一事来这里的吧。这些事情,星君要是想听,我都可以告诉星君,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怎样?”
“不怎么样。”傅宁辞平静地看着他,“这些事情你不说,我就算掘地三尺,也有办法弄清楚。摆正自己位置,现在是你求我,没资格谈条件。”
钟斯淳眯起眼打量他,“那星君会答应我吗?”
“我不保证。”傅宁辞起身,“你也可以不说,带着进坟墓。我们收拾完这堆烂摊子,会做好事把你埋了。”
傅宁辞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钟斯淳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摆道,“你会答应我的。”
傅宁辞没有再动,从卫顺成说鬼魂炼丹开始,他隐约意识到钟斯淳这样固执地杀人取心,或许不止是为了报仇,他的理由,恐怕就是要求的事。
傅宁辞心想自己可能真的会答应,不过面上神情还是漠然的,也没有回答他。
钟斯淳收回手,从身上摸出一本小册子,“钟家炼制鬼魂的方法都在这里了。这一本,是我这三千年来一点一点收集的,原件应该是在钟斯毅那儿,我不知道他藏在何处。不过也不重要了,钟家人都死光了。不会有人再用这些巫邪之术了。”
他缓了一口气,“这玩意儿,是从鬼族来的。那个鬼仙,不知是我的高祖母还是天祖母,哦,我是说我有记忆的第一世,星君神通广大,我数次轮回的事,你已知道了。她除了借一具尸体诞下了钟家的血脉,还留下来一本书。人可以为了折磨同类发明那样多的刑罚,鬼也不例外。但起初那本书并没有人重视过,一直就放在装杂物的屋子里垫柜子角,直到我那一代。”
傅宁辞将那册子接过去,没有立刻打开,卷成筒在手里上下敲着,听钟斯淳继续说,“因为有了鬼族的血,所以钟家人从一出生就是阴阳眼。靠水吃水,靠山吃山,钟家既然能通阴阳,干的自然就是灵媒的勾当。”
“只是灵媒?”傅宁辞听门口传来脚步声,是容炀过来了。傅宁辞扶起一把倒在地上的椅子让他坐,又问钟斯淳,“所以最早那一批钟家人是不捉鬼的?”
钟斯淳颔首,好像没什么力气了。容炀于是伸手在他身上点了两下,让血可以流得慢一点,“靠着这个,钟家一开始过得颇为富裕。但是阴阳眼的能力却在逐代的减弱,等到我出生的时候,他们虽然还偶尔能看见一些东西,但并不会比寻常人强上多少了。”
傅宁辞问,“他们的意思是,不包括你?你可以看见是吗?”
“对,我可以看见,我大概是那一代里面唯一一个可以看见鬼的人。”钟斯淳苦涩地一笑,“但钟家世代靠阴阳眼维生,没人想丢掉这个金饭碗。长辈,兄弟,也都装出能看见鬼的样子,这成了钟家一个不会说出口的默契。在我还小的时候,甚至没有发现他们是在说谎,同样,他们也没有意识到我其实是真的。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我十岁那年。”
第58章
三千年前的钟家还住在山下的村子里,钟斯淳记得那也是一个冬天。他从村头秀才办的学堂回去,天已经全黑了。
到了家门口,就听见后院里吵吵嚷嚷,奶妈迎上来,说小少爷还要等一等才能用饭,老爷他们正在后院做法事呢。
他听了,便也跑到后院去。见一大群人围着,有隐约的黑气萦绕。
他知道的确是有鬼,还已经上了人身。但他自小就能看见,也早就自己摸出规律来,鬼未上身时,倒可怕些,一旦附身,能做的坏事也并不会比一个恶人更多了。所以也并不害怕,仗着人小,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中间站着他的父亲,大哥,与村里姓李的屠夫,旁边还有个老太婆被绑着倒在地上痛哭,是那屠夫的娘。
父亲手里拿着个铃铛闭眼绕着李老太转圈,大哥则拿柳树条沾了水,不停往她身上鞭打。父亲转了两圈,忽然停下来,拿过一旁的铁盆,将一盆水猛地往她身上一泼,口中还大喝道,厉鬼还不速速现形!
周围十里八村赶来看热闹的人,都赶紧退到了旁边。他一时却呆住了,因为那老人虽然被冰水冻得浑身打颤,但其实并没有异常。他所看见的鬼气分明是从李屠夫身上冒出来的!
那是只吊死鬼,青白色的脸,舌头长长地伸着,嘴巴一张一合的时候,舌头也没有收回去。
他借着李屠夫的身体,问,“我娘没事吧......”
那老人冻得发抖,声音嘶哑地哭叫,“你要杀了我呀!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
“她从前天就开始说胡话了,人也不认识,是撞邪了吧。”那鬼装出一副担忧的样子,一面说,一面又把几块碎银子塞进父亲手里面,“钟先生,您看这还有得救吗?”
父亲把银子收进衣兜里,压下嘴角的笑意,“令堂是被恶鬼上身了,不过现下已经被控制住了。.”
他捋了捋胡子,“至于能不能救.....”
那鬼心领神会,有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钱,说的却是,“要是救不了,虽然是我娘的身体,我这做儿子的,却也不能仍由恶鬼为祸乡亲,钟先生看着处置吧。”
他假惺惺地挤出泪来,父亲愣了愣,随即眼珠一转,道,“我钟家世代通阴阳,自然也想借着这身本事造福乡里。只是这恶鬼实在难缠,现下洒了驱邪水,算暂时控制住。先送到女娲庙去,在女娲娘娘像前跪上一晚,明日天亮这邪物自然就去了。”
那是寒冬腊月的时候,村里的女娲庙许久没有修缮过,四面漏风。别说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便是青壮年在那里熬上一晚,也会没命的。
“我起初以为是父亲看走眼了。可是兄长也在,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出?我冲过去想要告诉父亲那老人家没有,他身边站的这个才是真的被鬼上身了。可我只刚说了一句不是,他脸色就变了,重重地给了我一耳光,让奴仆捂着嘴,把我拖到房里去了。还和别人解释,说‘我这小儿子学艺不精,’阴阳眼哪里用学?我不过是没有无师自通地学会撒谎。”
钟斯淳垂下头盯着地面,过了一会儿才又说,“刚被关进房间里,我心想着,父兄一定是被恶鬼迷惑了,闹着喊着要出去,没有人理会。夜里大哥来送饭给我,让我别添乱,见鬼撞邪的事情不容易遇到,家里总得赚钱。李屠夫既然觉得他娘被鬼上了身又愿意给银子,我们顺着说不就行了。我那时才悟过来,哪里是不容易遇到鬼,只是鬼在眼前,他们也分不出来罢了。钟家世代的经营,早不知何时成了一个谎言。而我一直信赖的家人,是一群为了银子可以胡乱指鹿为马的刽子手。”
李老太果然没能熬过第二天,钟斯淳被从房里放出去的时候,刚好看见几个人抬着她的尸首从宅门前经过,他记得那是个很和善的老人,还给过他几颗饴糖吃。然而现在却要扔到对面山沟里去。因为爹说她‘被鬼上过身,尸首不干净。’,不能埋在墓地里。
傅宁辞忍不住道,“这套戏做得还挺全。”
“做得不全,对不起从鬼手里拿的银子。”钟斯淳嘲讽地一笑。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的确能看见?”容炀问。
“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钟斯淳答,“如果他们知道了我是真的,也就意味着告诉他们我知道,他们是假的。恰恰这世界上重要的,从来都不是真假,是要肯随波逐流。”
容炀顺着他的话问,“那你肯吗?”
钟斯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眼神微微闪烁,“我不敢说出真相,不能揭穿他们。一方面厌恶着,却也在用这些骗来的钱......真是恶心。”
他评价了自己一句,又沉默了。
傅宁辞不得不提醒他,“后来呢?”
“后来......”钟斯淳从回忆中平复过来,“后来我爹娘先后去世,大哥当家,不过也还是干着一样的勾当,并没有什么变化。就这样熬到了十五岁,有天我看见村口贴了告示,招募戍边的将士,我想这总算是个离开的机会,便应招去了。”
寒风透过破了的墙壁吹进来,钟斯淳瑟缩了一下。他想起边关的日子,也是这样的寒冷。那里常年都是冰雪皑皑,物资运送又不便。别说是他们这些地位最低的小兵,便是都头,指挥,也都难得吃饱穿暖。
纵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在钟家的确也是吃穿不愁。心头再难捱,皮肉总没有受过苦。刚去的头一个月,手就被冻伤了,反复地裂口,一到夜里就痒得厉害,被褥都冷得像块冰,他几乎没有睡着过,翻来覆去睁着眼睛等天亮。
后来是怎么冻伤是怎么好起来的?好像是住在一个屋子里的人,给了他一小盒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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