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明 藏明 第45章
作者:叶芫
正说着,木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年轻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舒赫站起身来,还没说话,那女人开口冷笑一声道,“我知道我和你这些兄弟都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什么不三不四阿猫阿狗都有位置,只有我们来不得。”
“那就是白瑶。”楚晴传音道。
舒赫看着她,语气也没什么波动:“我让人来请过了,母亲不是说身体不适吗?至于两个弟弟,当时或许不在房内,他们没寻到人,但应该也留了口信。”
白瑶柳眉倒竖:“你的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舒赫平静道,“儿子还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席后再给母亲请罪。母亲来了先便坐吧,四位星君远道而来是贵客,不要显得妖族待客不周。”
白瑶进来时就看到了,但她原本只认识楚晴一个,上次妖族内讧,楚晴也算不轻不重地责备了她,便不顾这些,一心只想落舒赫的面子。
现在直接点出来了,她倒不敢不打招呼。听舒赫的意思,这几位又都是星君,便也忙不迭地问好,推自己的两个儿子上前。
她面色殷勤,喋喋不休,容炀笑了一下:“我还以为我们就是白夫人说的不三不四,阿猫阿狗。”
傅宁辞有点奇怪地看了容炀一眼,这不太合他一贯的作风。但的确是有效果的,白瑶听了这句话,面上一哂,嗫嚅着解释几句,终于安静地坐下去了。
宴席得以继续进行,哪怕各自心中自有算盘在。
妖族的菜已经很接近人类社会的口味,傅宁辞吃着还是有点不惯,随手把凉盘里的葱花一点点挑出来,又冷眼打量着舒赫。
他在白瑶进来以后,情绪还是受了影响。和杜若恒说话时还是带笑,安静下去时,眉头却又微微皱起。
傅宁辞看着他的神色,总觉得莫名有点熟悉的感觉。问楚晴,她想了想低声说:“是,我怎么觉得有点像容炀。”
“哪里像了!”傅宁辞这下又断然否认。
楚晴好脾气地温声道,“我说神色,又不是长相,有些表情看着像。”
“那也不像。”傅宁辞摇头,觉得舒赫那点熟悉感一下子消失了。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容炀,嘴角不自觉的就带上点笑意,低声嘀咕,“我家容炀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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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舒赫和他妈关系不好:在第七章 暗示过;②:狐族族长为什么不在:指路第六十三章;③:舒赫为什么会有些表情像容炀:因为他是容炀养大的,指路第八章。
第70章
腐败又湿润的气息围绕着他,眼前是一片黑暗,他好像陷在泥土之中,又或者自己就是泥土的一部分。天地间无比地寂静,没有鸟啼,没有虫鸣,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周遭的一切都是混沌,直到轰地一声响,无边无际的黑暗就此被撕开。
天地初开,鸿蒙初始,从此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有一双温暖而柔软的手,将他从泥土中抱起,他长出了嘴,长出了鼻,长出了眼睛。他感觉一股暖流从是四肢中穿过,他睁开眼,看见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场景瞬间又变了,他纵马疾驰在山道之上,身前坐着一个男人,他牢牢抱住那人的腰,凄厉的风从脸上刮过。那人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捏住他的手,说,没事,没事。
可怎么会没事,火光照彻半个天空,催命符一样的马蹄声提醒着他,身后到处是追兵。他们正在逃命。
不知道跑了多久,那匹马长啸一声,倒了下去。他和那个男人被一同摔下马去,那男人仍然抓着他的手,鲜红的甚至还带着热度的血流到了他的手上。
他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容炀!”
傅宁辞倏地从那个过于真实的梦境中惊醒。他像是溺水的人,刚刚从海里救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后背都被汗湿了。傅宁辞全然不记得梦境的内容,只知道好像叫了一声容炀的名字。
一时脑海里只有深深的惊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许久才平静下来。环视一周,终于意识到这是在妖族,在舒赫安排的房间里。
他抬腕看了眼表,夜里三点。那场宴席结束之后,他们各自回到了房里,他记得自己原本只打算略歇一歇就去周围查探,不知怎么,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傅宁辞觉得有些渴,伸手想要倒一杯茶喝。结果刚站起身,心脏却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股疼痛迅速从五脏六腑中蔓延,他说不清那种感觉,像是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出来了,又像是被从中间劈成两半。
傅宁辞撑着桌子难受地弯下腰,但幸好那只是一瞬。他躬身站了一会儿,痛感已经消失了。便又拿过茶杯,一口灌了下去。
“不会真有什么问题吧。”傅宁辞嘀咕,觉得自己好像的确有些不对劲。不会是要死了?他胡乱地想着,自己又忍不住发笑,他是星君,与日月同辉,怎么可能死呢?
大概还是灵力在人身中有些不畅,过了这一阵,去星灵谷养养就好了。傅宁辞简单粗暴给自己下了结论。现在诸事未定,也没有必要说出来让他们忧心,便又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
他站直了伸了个懒腰,在桌上趴得久了,脖子还有点酸,也没了睡意。便拉开门,走到阳台上,却看见杜若恒也在不远处的房间外站着。
“姐。”傅宁辞足尖在树枝上轻点几下,到了杜若恒身边。她的鬓发上还带着寒夜的露水。
“姐姐刚从外面回来?”傅宁辞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本来也打算出去看一圈的,结果居然睡着了。”
“你呀。”杜若恒伸手理理他的衣领,眉宇间也没有任何责怪的色彩。
“有什么发现吗?”
杜若恒摇头:“没有,这周围我没察觉出有什么异常,或许是藏得深。楚晴还在白瑶那里没有回来,等她回来再说吧。”
傅宁辞从阳台边看出去,楚晴那间房灯还是黑的,容炀的也是。傅宁辞记得离席时容炀说有点累,那大概是睡了。
杜若恒面露担忧,温柔道:“你也先回去睡吧。你的身体,我也一放心不下,你还是应该回星灵谷......”
“我哪有那么弱?都说了没事了。”傅宁辞赶紧摆摆手,见杜若恒在阳台上的藤椅坐下,又问她,“姐姐呢?你不进去休息吗?”
“我还不想睡。”
傅宁辞于是也把椅子拖过去坐在她旁边,“我现在也睡不着,陪你坐一会儿吧。”
杜若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微微仰着头,看着外面沉寂如水的夜空。
杜若恒容貌没有一丝改变,但看着神色总是憔悴了不少。她脸上淡淡的担忧,提醒着傅宁辞,眼前的平静已是虚幻,或许不久,便会有一场大战。
“姐。”傅宁辞想一想问她,“如果天魔真的现世,我们到底有多大把握?”
杜若恒沉默了很久,久到傅宁辞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才终于说:“我虽然一心想杀了他,但实话说,没有把握,至少现在,没有任何把握。”
傅宁辞以为至少是个七成,八成,从来没想过是零:“因为没有镇魔链吗?”
“不止。”杜若恒顿了一顿,“还因为人,当年制服他的人早已不在了,而光凭我们大概是不够和天魔较量的。三千多年前,我看见的那一次,虽然两败俱伤,至少也镇了天魔那么多年,才又出来作乱。可灵魔大战之时,我们沉睡近千年,又被天魔改动记忆,你和容炀甚至脱离灵躯。无论怎么看,其实是输了。”
“当时制服天魔的那个人,就是姐姐所说声音的主人,姐姐的故人?”杜若恒轻轻点了下头,傅宁辞问:“那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我师傅,是神。”
傅宁辞一怔,杜若恒神色绝不是作伪:“你们六个是我带大的,我却是师傅养大的。你们降世时,他因为和天魔一战,不久便消散了。我曾经答应过他,不与任何人提起他的存在,所以一直也没有说过。”
“为什么?”
杜若恒摇头:“我不知道,这是他临去时,对我的最后一个要求。不过我想,告诉你,倒也并不算违背誓言。”
傅宁辞听得云里雾里,但杜若恒显然也不打算再解释,她敛了神色对傅宁辞道:“宁辞,话到此处,我有件事情要嘱托你。其实没有想现在就说,但仔细思量,天魔随时都可能现世,也的确不能再拖了。”
傅宁辞听他这话,亦严肃起来:“姐姐你说。”
杜若恒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他日与天魔一战,若是已然落了下风。那你便不要再硬拼,保全自己要紧。我也会嘱咐他们,万万护你周全。”
“若恒姐,你在说什么?!”
傅宁辞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话,腾地一下站起来,杜若拉住他的手,“你不要急,你坐下,听我说完。”
傅宁辞咬了下嘴唇,皱眉坐下,“姐......”
“贪狼星君。”杜若恒唤他封号,“我想真正能制服天魔的,大概只有神,而你,是我们中间唯一可以成为神的一个。”
傅宁辞一时目瞪口呆。
“当年找回你,我便一直在想办法助你修炼成神,丹药,符咒用了那样多,但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灵力一直没有多大提升,我想或许还是缺乏机缘。那时也没料到时间会这样紧迫,不过成神是天道,你虽有这个资质,也的确急不来。贪狼,只要你记住。来日真要有什么不测,你千万不要管我们,保住你自己。”
她温声道:“大道无形,姐姐也不知,到底如何你才会成神。但只要你好好的,就算一时输了,我们也还有翻盘的一日。”
傅宁辞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好像回到了四年前的枫江医院,杜若恒突然出现在他病床前,他的人生从此被改写。而现在,杜若恒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合在一起,就是搞不明白。
“姐。”傅宁辞好长时间才抓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是灵吗?我不是星君吗?”
“你是。”杜若恒答他,“但你也是不同的。”
杜若恒示意傅宁辞跟她到阳台边,指着远处的夜空。这夜月色微弱,却有漫天的星斗。杜若恒问他:“那边是什么。”
“北斗星。”
“这边呢?”杜若恒换了个方向。
“南斗。”傅宁辞回到民研局,杜若恒便教过他星象。
“世间万事万物,阴阳调和,相伴相生。北斗南斗也一样。可南斗仅六星,北斗却有七星,你知道为什么吗?”
傅宁辞看向她,他觉得自己知道杜若恒要说什么了:“因为.......我吗?”
“是。”
杜若恒看着点点星光,她记得她幼时,北斗也只有六星,那是她还是小女孩,伏在一个人的膝头,听他温柔地告诉自己,若恒,巨门星便是你的真身。她从来没有看清过他的脸,却仿佛记得他掌心的温度。杜若恒心里有些酸,拉回自己的思绪,对傅宁辞说:“贪狼,你不止是星君。顺成总觉得我偏心,但你的确是不同的。”
傅宁辞喉结动了两下,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知道,突然告诉你这些难免有些接受不了,只是实在也没有多的时间了。你不要有压力,和原来一样,顺其自然便好,姐姐没有逼你。成神,也不是能逼出来的事。”杜若恒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发,“只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如果我们找到天魔时,他还没有恢复,那我们或许可以顺利地杀了他,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的。”
傅宁辞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好像是杜若恒说,让他先休息,楚晴回来了再商量下一步,他便走了。
回到房间的椅子上坐下,傅宁辞大脑都是空的。他呆坐了半晌,不由自主地想去找容炀。
到了房间,敲了门并没有人开。傅宁辞干脆从窗户翻进去,房间里也没有人。
“去哪儿了?”
他有些烦躁地推门出去,却正碰见容炀从树旁的木梯上来,看见他愣了一瞬,随即镇定道:“宁辞,怎么过来了?”
“我......”傅宁辞张了下嘴,话要出口,又犹豫了。冬夜的寒风吹过,他觉得似乎清醒了不少。
和容炀说这些做什么,让他烦吗?傅宁辞这样想着,便道,“没什么,有点想你,过来看看,你去哪儿了?”
“刚好也找你去了。半夜醒了就想去看看你,结果你不在,是在路上错过了吗?”容炀笑笑,走上来,牵起他的手,眉头却忽然皱起来。
“或许吧。”傅宁辞没有提去了杜若恒那里的事,和容炀一起走进房间,容炀扭头看他,“宁辞,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宁辞想起方才心脏的那阵疼痛,眼神闪躲了一下,“没有啊,我挺好的。”
容炀看他神情,心里明白了几分,也没有揭穿。
“你才真是脸色不好,手也这么冰。”傅宁辞掩饰地笑笑,对容炀道。这也是实话,容炀脸色的确苍白如纸。他原本就白,但这明显是失了血色,只是因为灯光暗,傅宁辞自己心里又有事,才不觉得太突兀。
容炀却只看着他,沉吟片刻道:“别过去了,就在这里睡吧。”
“这么主动啊?”傅宁辞勉强地笑笑,“若恒姐和楚晴撞见了不好吧?”
他这样说,其实也舍不得走。哪怕不想说出来,徒增容炀烦恼,但只是和他呆在一起,傅宁辞也会觉得安心很多。
“没事。”容炀握着他的手,微微低着头,良久说,“我不想你走。”
傅宁辞便笑了,说好。
他们静静相拥而眠。容炀知道傅宁辞其实过了很久才睡着,然后他慢慢睁开眼睛,将指间点在傅宁辞的眉心,看着淡淡的光没入了他的皮肤里。
容炀收回手,把他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呼吸在寒冷的冬夜缠绕着,生出一点暖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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