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明 藏明 第72章

作者:叶芫 标签: 玄幻灵异

  “那我也没意见。”苏姚姚立刻接着道,说完又避开杜若恒的目光,假装认真地剥鸡蛋。

  “哪里都有你。”杜若恒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地斜她一眼,转头声色俱厉道:“这件事风险太大了。”

  “我不会把丹彻底引出来,宁辞体内的魔性,也还没有完全恢复。既然所有星君都在,应该是能控制住的。”容炀看着杜若恒略有些凝重的面色,坚持道,“我答应了姐姐十五天,姐姐也说了,十五天之内都配合我。姐姐问我可不可行,要是这句话算数的话,我想是可行的。”

  “你倒会拿我的话来堵我。”杜若恒抬手撑着额头,面色不善,垂眸看着木桌一角,半晌抬头道,“你们怎么说?文曲不必开口了。”

  其余星君面面相觑,正如苏姚姚那日所说,既然肯来这里,自然是把新仇旧恨都放下了,也都希望傅宁辞能活着。容炀说的,单听着,勉强算是可行,再加上对当年之事,也有些好奇......只是,苏姚姚被罚着做了哑巴,余下的谁都不好先开口。

  默了片刻,冯泽拿纸巾擦了唇角:“姐姐这么问了,几个小的也不好说话。我既然年长些,就不和他们比谁坐得稳了。”

  “贪狼这些年的性子,我虽然醒了没多久,也是清楚的,和当初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既然说了,我们实在不同意,他也是要那么做的,风险只会更大。”他转头看了看容炀,话还是对杜若恒说的,“刚好,明天又是十五,魔气最弱的时候,试试,我看也无妨。不然......总也是不甘心的”

  杜若恒心里暗叹一口气,她觉得不该答应,但亦有自己的私心在。当年神将天魔困在镇魔台后不久便消散,又对她留下那样的叮嘱,千年来,总是她的心结所在。她一心盼着贪狼星君成神,多少,也是希望能够借此弄清往事来龙去脉......可若是往事,那件事,天魔也知晓吗?

  她念及此处,不免抬眼看了看傅宁辞。见他和容炀小臂贴得很近,又想这是多虑了。傅宁辞比起自己,只怕更不希望容炀出事,就算知道了,应当也明白分寸。

  傅宁辞察觉到杜若恒的目光,那一眼,似乎藏着千言万语。然而,没待他看清。杜若恒已经站起身:“那就明日午时,贪狼殿前。容炀记得去把永明灯取来护法。我累了,先歇着了。”

  她说罢,取了围巾,便从殿门出去了。不多时,大家也都纷纷散去,殿内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我去给你把粥热一热?一顿饭都在说话。”傅宁辞这才把手从容炀手心里抽出来,“攥这么用力干嘛?手都被你拉红了。”

  “不用了,我本来也不饿。姚姚这粥煮得够难吃的,你再去热,我就更不敢吃了。”容炀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着。

  傅宁辞作势瞪他:“嫌我活干得不好,那以后家务事都是你做。”他说着,又忽地想起,他们八成没有以后,话音仓猝又止住了。

  “不是一直都是我做吗?往自己脸上贴什么金。”容炀装作没听出来,只微笑着站起身,“今天太阳好,咱们走一走吧。”

  “去哪里?”傅宁辞顺口问完又笑,“我好像不该问,直接说跟着你去哪里都好,你会不会感动一些?”

  容炀揉一揉他的头发,便也笑了。

  说是哪里都好,但按着和杜若恒的约定,也是不能离开山上的。

  幸好堂庭够大,他们没有走山道,另寻了一条小径在茂密的树林中穿梭。冬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撒下来,脚下是铺得厚厚的松针,他们并没有谈刚刚的事,也不谈明天即将发生的,只是胡乱说些闲话,又在某一刻忽然又都安静下来。

  那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小山头。从山巅望出去,极远的地方,好像可以看见隐约的炊烟。傅宁辞知道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堂庭山被封了近千年,山下方圆几十里,只怕都没有任何人家。

  他之所以会觉得远处有炊烟,也不过是因为太想与身侧的人,过那些充满人间烟火的,琐碎平凡却又遥不可及的日子。

  傅宁辞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偏过去看容炀,容炀却也正看着他。

  “在看什么?”傅宁辞笑着问他,“你男朋友帅吧?”

  “嗯。”容炀把他的手揣进自己大衣的兜里。

  “你也好看,你最好看了。”傅宁辞歪着头靠着他肩膀,满足地叹了口气,衣兜里的小指勾着容炀的手,“容炀,我永远都爱你。”

  永远,不管将来我在哪里,你又在哪里,我始终都会爱着你,就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容炀大抵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轻轻嗯了一声,顿了很久才说,我知道的,你也要记住。

  他们没有再说别的话了,万语千言,本也不必说。只静静依偎着,看晚霞映红了天空,太阳又从山那边落了下去。

  “回去吧。”傅宁辞说。

  容炀点点头,忽然又拉住了他的手:“我背你。”

  傅宁辞一愣:“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背你。”容炀说着,已经蹲下了。

  “这又是发什么神经。”傅宁辞笑着骂他,见容炀坚持,也就配合地伏在了容炀背上,嘀咕道:“我很重的。”

  “不重。”容炀已经稳稳地背起了他,慢慢向长明宫走去。

  傅宁辞下巴压在他肩窝上,上了山道忽然问他:“你记不记得,你以前也在这里背过我的。我还喂蜜饯给你吃呢。”①

  他言语中好像在说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容炀笑他:“本来也是我买的。”

  “谁买的有什么要紧,这么小气。”傅宁辞伸手将他肩膀扣得紧一些,“还想吃吗?”

  “什么?”容炀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下一秒,傅宁辞便贴上了他的唇,送去了一个吻......

  “甜吧?”傅宁辞的唇边带着一点水光,两人都仍偏着头,脸靠得极近,呼吸缠绕着,话语都还带着含糊的黏意。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消失,没有千疮百孔的过去,没有前程渺茫的未来,只是现在,只是月色照耀下的一双有情人。

  容炀看着傅宁辞的眼睛,极亮,胜过他见过的万千星子:“嗯,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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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详见第八十六章

第114章

  数千年如一日燃烧着的永明灯悬在半空中。

  因为是白天,又是日头最烈的正午,那点微弱的烛火并不明显。

  傅宁辞坐在灯下,容炀与他面对着,其余星君也都按北斗星的走势盘膝而坐。

  “会很疼。”容炀往他嘴里喂了颗丹,轻声道,“你一会儿忍着些,我一直都在这里,不会让你出事的。”

  傅宁辞把那颗丹咽下去,见容炀微蹙着眉,笑着去摸他眉心:“看过那种生产纪录片没?你这叮嘱听着怪怪的。”

  容炀没说话,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好啦,想要逗你笑一笑也不能。”傅宁辞看了眼其它人,隔得不算太近,又压低声音对容炀道,“刚才那颗丹苦得很,等下这里结束了,我要吃糖的。”

  那丹里面加了杜仲和甘草,苦味其实倒没那么重,容炀伸手摸摸他的唇:“嗯。”

  “贪狼。”冯泽唤他一声,“午时了。”

  容炀收回手对傅宁辞道:“我开始了。”

  傅宁辞点头,慢慢闭上眼睛,忽然又听容炀轻声说了一句,“宁辞,谢谢。”

  谢什么呢?傅宁辞想,谢谢他愿意试,还是谢谢他愿意撑下去?容炀是在谢这些吗?原来对他们而言,愿意为了彼此活着,都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情。

  他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上次让苏姚姚替他剖丹,根本还没有将丹引出,便已经痛不欲生,如今只会更甚。傅宁辞竭力控制住自己的神色,不要显出痛苦的表情,免得容炀心里难受。但渐渐地,一切也不在他的控制中了。

  闭眼之后,本就是漆黑一片,然而不知何时起,那黑暗愈加厚重起来。傅宁辞觉得自己的血肉开始被别的什么所占据,他似乎已经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

  这并非堂庭山,而是一片没有边际的丛林中。

  时间好像过了许久,久到一粒种子生根发芽,长成苍天大树,上面布满了青苔,蝉虫鸣叫着从它身侧掠过,鸟雀带起的风从树梢上飘过......是一百年,还是一千年?没有谁知道,直到树木被分开,有一个女人自丛林深处而来,一个极其美丽的,人首蛇身的女人......

  暗红色的魔气萦绕在傅宁辞身侧,他低垂着头,神色煎熬,身上的衣服已经全被汗浸湿了。风刮的极大,天上黑云密布,仿佛下一秒就会有足够淹没天地的暴雨。

  苏姚姚担忧地看着他,小声问前方的冯泽:“禄存星君,你看宁辞还支撑得住么?”

  “凝神,别分心。”冯泽温声道,眉宇间也带着担忧。容炀那半颗丹一旦引动,他们必须耗费极大灵力才能勉强控制住。

  傅宁辞唇边已经开始渗透出血迹,杜若恒看了眼容炀,后者微微点了下头,她顺势拨了琵琶弦,示意其余星君收手。容炀迅速将那半颗丹压了回去。傅宁辞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溅在容炀大衣和裸露的脖颈上,他意识还没有恢复,往前倾过去,容炀一把伸手将他搂在了怀中。

  “估计还有一会儿才能醒。”容炀接过楚晴递来的水,又给傅宁辞硬塞了一颗丹进去。“我先带他回天枢宫。”

  “好,我们随后就来。”其余星君也都是精疲力竭,杜若恒收了琵琶,站起身道。

  傅宁辞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尚且还有些模糊,目光从幽微的烛火上滑过,最后落在了容炀脸上。

  “醒了?”容炀坐在床榻边,探身去看他。其余人也都闻声围了过来。

  傅宁辞却只一动不动,怔怔望着容炀,眼中似有万千情愫,深不见底。那些光怪陆离的片段在他脑海中不断回闪着,搅得他头疼,心脏也同样剧烈地疼痛着。

  “这是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容炀见他眼睛已然不知不觉泛红,伸手欲要摸他的脸,被傅宁辞偏头躲开。

  傅宁辞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手牢牢抓着锦被的一角,死命抑制着想要用力抱住容炀的冲动。垂下眼,喉结动了动道:“大家先出去吧,我......我知道来历了,只是脑子有些乱,让我先理一理。”

  几位星君对视一眼,没想到还真成了,只是见他指节都泛白,不知到底是看见了什么,心也不自觉提了起来。但既然这么说,杜若恒也只得道:“那就先出去吧。”

  “你也出去。”傅宁辞轻轻推了推容炀的手,“我一个人静会儿......一会儿就好。”

  容炀深深看他一眼,傅宁辞低垂着头,也瞧不清神色,但声音疲惫得很。容炀站起身:“那好,有事就叫我。”

  傅宁辞没说话,也不知到底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一直到容炀走出去关上了殿门,他这才偏过头,定定地看着容炀刚刚坐过的地方,半晌抬起一只手捂住了眼。

  他们并没有等上太久,傅宁辞十分钟后便推门出来了,神色也不像刚醒时那样迷茫。

  “可以了吗?”杜若恒问。

  “嗯。”傅宁辞握着容炀递给他的茶盏,转着暖手,等热气消散了才终于低低开了口,却好像是一个不相干的开头:“神,神就是人,是女娲造的第一个人。”

  话一旦起了头,接下来的,似乎就要容易很多了。傅宁辞喝了一口茶:“《风俗通义》①记载说,‘女娲抟黄土做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不完全是这样的。女娲亲手捏的,只有一个,她用自己的血、头发与鳞片烧成的灰烬,捏了第一个人,并将他封为神。而其余的人,都是藤蔓甩出的泥浆变成的......”

  幼神一直被女娲带着身边教养,就这样过了几千年。直到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触不周山,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灵力耗尽。那时远古大圣,盘古,伏羲,皆已不在,女娲在自己即将消散大荒之前,将人族托付给了神,要他维持天道,保人族世代昌盛。

  但女娲只教给他各种法术,却没来得及告诉他如何约束人族。于是神便只知竭力满足人族的要求,要什么,就给什么。

  然而人是有贪欲的,总是觉得自己得的少,旁人得的多,心中诸多不满。起先是部落之间的争夺,最后,这份怨恨竟然到了神的身上。他们想,同样都是女娲所造,为什么神就可以天保九如,而自己,却必须经受生老病死呢?凭什么他高高在上的给与,而自己只能被施舍?这样的念头,就像野火一样,在人族蔓延开来......不知是谁,最先提出了那个可怕的想法,他们决定要弑神,仿佛只要神不在了,人族就可以拥有一切。

  他们不仅那样想了,也真的那样做了。

  那场不自量力的动乱当然很快就被镇压下来,然而神却因此震怒,生平第一次涌现出了憎恶之感。他不再对人族予取予求,也开始拒绝替人族除妖驱邪,即使这样,也无法熄灭神心中的怒火,人族想杀他,他为何不可以杀人?但对女娲的承诺始终约束着他,神就在两种情绪中煎熬,终于有一日,他醒来,却发现原本只有他的神殿中,出现了另一个人,和他有着一样的面庞......②

  “这就是天魔的来历,他是神心中的恶念所化。天魔的强大程度超出神的预料,神知道镇住天魔后,自己只怕也会消散。为了让人类有所庇荫,便提前将灵力附在巨门星上,让若恒姐诞世。”傅宁辞顿了一顿道,“后来的事情,也都和若恒姐上次所说一样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忘了言语。却是卫顺成先开口:“那现在知道来历了,也还是没办法啊,神都不在了。”

  “就你一人有嘴是不是?怎么这么爱泼冷水?”苏姚姚扭头骂他。

  “我就说句实话怎么了?”

  “吵什么?”容炀皱眉,沉默了一会儿对杜若恒道,“这么晚了,姐姐,先散了吧。”

  杜若恒自刚刚起,便一直没说话,也不知是因为天魔的来历惊讶还是别的什么。听容炀这样讲,捏了捏眉心:“好,那就明天再说。”

  其余星君也都心情复杂,跟着杜若恒离开了。

  傅宁辞见他们消失在夜色中,低下头继续喝那杯凉掉的茶,容炀伸手给他换了杯热的,在傅宁辞来接时握住了他的手:“你还有没有什么没说?”

  傅宁辞镇定自若道:“天魔的确是由神的恶念所化......”

  “我相信。”容炀打断他,“我是问你,除此以外,你还看见别的什么没有?”

  “没有。”傅宁辞肯定道,仿佛丝毫不觉得这句没有是给自己判了死刑。

  “宁辞,你刚刚醒了整个人都不对劲,你到底看见什么了。你不要骗我。”

  “我骗你什么。”傅宁辞道:“我就是有点吃惊而已,姚姚他们不也挺吃惊的吗?就你最镇定,你是不是早猜到了?”

  容炀不说话,只看着他的眼睛,傅宁辞被盯得不自在,“真的没有了。”他把手抽出来,贴过去亲一下容炀的脸,又对他笑一笑:“我饿了,你去给我煮碗粥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