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卦当真 此卦当真 第41章
作者:册神不是吹
他面前陈列着一个巨大的石碑,石碑后,是一条静谧无声的川。
赵承文第一次见到这般死寂的川,没有藻荇交横,没有臭气熏天,只是宽广得望不到边际。
乔陌看见石碑后,疯了一样想跨过石碑跳到河里,巨大的石碑后面骤然浮现一道厚重的灰色结界,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过不去。
他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撞着石碑,撞到头破血流皮开肉绽,石碑被反弹回来的气劲震得轰然倒塌。
他欣喜若狂,以为石碑倒了便可过去。
巨大的阻力又将他弹回原地。
他根骨错位,遍体鳞伤,却不知疼痛地一遍又一遍撞上去。
执着的姿态如同赴死。
赵承文心想心理承受临界阈值判定死了么?这孩子都这样了居然还没被弹出来?
那孩子不知撞了多久,终于哀恸地大哭,最后像是认命一般,盯着咫尺天涯的川流泪。
他小心翼翼地抱走了倒下一旁的石头,那姿态仿佛抱着挚爱之人的尸骨。
他抱着石头走啊走,趔趔趄趄,步履蹒跚,眼前场景又一次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地方。
这次天地不再血红,而是大漠孤烟,高墙耸立。
他不知何时坐上了城墙,对着远方云卷云舒,大雁北归,抽出背后背着的剑。
寒光乍现,他竟是一剑割了自己的手腕。
滴滴答答的血顺着手腕往下流,他挥剑沾着血,一剑一剑磨着抱在怀里的巨石。
他头顶星辰变幻,岁月更迭,巨石从最初的粗砺变得光滑,从灰白变得莹白,最后银亮如水。
那巨石原本将近一人高,如今磨到细长轻薄,竟然是一把剑的雏形。
他手中剑剑身磨尽,化作飞灰。
他呆呆看着剑身晶莹的飞灰消散,抬起手指抹上伤口,开始描摹剑身。
赵承文再看去,发现他已经开始仔细擦拭剑身,血迹抹去,银亮如水的薄刃散出清清凌凌的冷光。
此剑已成。
赵承文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把剑是何形状,映着乔陌的幻境场景的水镜竟然整个黑了下来。
考试结束,时间截止。
赵承文才发现,他不知不觉看了乔陌的整个幻境,耗时半场考试。
按常理,这幻境结合孩童心中恐惧和未来之景模拟场景,然而这孩子分明悲伤的情绪较之恐惧更要浓烈千百倍。
然而阵图还是选择这一场景。说明这既是他最怕的事,也是让他悲伤的事。
他一个七岁的孩子,需要怎样的心境,才能维持在阈值以内不被判定弹出考场?
赵承文想不明白。
但是,今日所见,他将会永远封存于心。考场内部一切保密,监考老师不得向他人泄露考生信息和隐私,他满腹的疑惑和同情只能咽回肚子里。
赵承文喟叹一声,凝视着乔陌的名字无法释怀。
他不过七岁而已,自然不可能经历过这么多的人间悲苦,那只可能是阵图卜算的未来一角发生的事。
他这一生,或许会浓墨重彩,跌宕起伏。他或许遇见了最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情感,遇见了惊艳了一生的人。但那人身死道消,死于雷劫之下,往后余生,他的人生注定悲恸绝望。
有时命运总是不公平的,有些人注定顺风顺水,有些人却注定坎坷艰险。
赵承文闭眼,散去心底共情来的哀伤。
与剑共舞,孑然一身,执念难消。
这是他不能改的宿命。
【作者有话说】
其实赵承文猜错了,这就是姜临最怕的事情。
第47章 不是虚妄
风澈躺在地上,面前的浓雾已经空了一大半,他耗时近两个时辰,用浓雾亲手捏了一座城。
城池高墙耸立,数十座哨岗规律陈列,城中房屋鳞次栉比,城外凶兽围城,一人执剑立于城门最高处,衣袍猎猎,长发飞扬。
那人一人一剑,纵有万千凶兽,莫能与之抗衡。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若是当日镇守边城的居民见了,必然可以认出那是他们昔日的守城将领,姜家少主姜临。
风澈正兴致勃勃细化姜临身上的衣袍细节,却发现自己的杰作正在随着周围的浓雾渐渐淡去,连城池的轮廓都开始不甚清晰。
他眼中闪过一丝遗憾的情绪,心想要是姜临在这儿,必须给他看看自己的大作。
考试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浓雾彻底消散,考场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风澈拍拍后背和屁/股,把躺了一身的灰拂掉,心满意足地抻了个懒腰,大摇大摆地走出考场。
捏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浓雾,躺得他多少有些腰疼。
他揉了揉发酸的腰杆,一边踮起脚尖搜寻姜临的身影,一边在心里猜着等会儿是自己考第一还是姜临考第一。
人群在他面前匆匆流动,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望了过去。
隔着人头攒动的人海,姜临在七丈开外驻足,幽邃内敛的眸子深不见底,他就那样静静盯着风澈,即使风澈转过头与他对视,他都像是无知无觉一般,只是死死地盯着。
他眸子极黑,瞳孔像是一眼漩涡,死寂无声地看过来的时候,其中涌动的情绪像是一根束紧的绳索,慢慢缠上来,再也不松开。
他以那副状态,不知看了多久。
风澈心里察觉有些不对,他面上不显,立刻对姜临扬起一个阳光灿烂的笑来。
他欢快地跑过去,一把拽住姜临的袖子,扑到了他的怀里,险些把他撞个趔趄。
“姜临!我跟你说,我那考场出漏洞了,哈哈哈,我躺着过了两个时辰,嘿嘿嘿!”
姜临就这么默默听他说着,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一点反应也没有。
风澈心想,坏了,姜临这人自小心思深沉,却总是什么都憋在心里,幻阵于他而言多少有些困难,这次也不知道在里面遇见了什么,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姜临这般沉默的样子了。
他抬起眸子,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姜临的袖子:“你怎么了?”
姜临骤然听见他关切的声音,恍惚了一瞬。
孩童的身躯到底不如他成年那般刀枪不入,经历了幻阵中的种种,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心如刀割的空洞感觉还未散去,他听见风澈这一声,恍如隔世。
他看着风澈揪在他袖口那只白皙柔软的手,顺着风澈的手臂看了过去。
此时已是黄昏,天边的火烧云赤红鎏金,眼前那双茶色透亮的眼眸倒映着流光溢彩的晚霞,在晚霞正中,完完整整地印着一个他。
透亮如琉璃的眸子中,唯有一人之时,总给姜临一种,那就盛着风澈的整个世界的错觉。
可惜他不是风澈的全世界。
姜临突然觉得眼眶酸涩。
他从不奢求风澈眼里只有他一人,就连现在的相处时光,他始终有种虚幻感。
就像是,他偷来的时光。
或许,风澈早已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风澈这么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是他又在做一场循环了两百年的梦。
一场虚妄易碎的梦,一场关于注定不归的人归来的梦,一场他的爱意无处安放唯有此种方式才能得到缓解的梦,一场早已将他逼疯的梦。
姜临想到这里,突然浑身颤抖起来,无数个梦魇里,他曾无数次以为自己抓住了风澈,然而只能无力地看着他在自己手里流逝。
他不能再承受风澈化作缥缈的烟,从梦里骤然惊醒,发觉自己一无所有的感觉了。
他不敢伸手,生怕眼前之人立刻随风消散。
风澈摇了半天,将姜临不断变换的神情看在眼里。
那张脸微微发白,眸中的情绪从最初的惊喜逐渐到悲伤无助,最后化作惊惧绝望,沉淀成一片死寂。
风澈深知他这是从刚刚那幻阵里没能缓过来,但他只能强行转移姜临的注意力。
“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在幻阵里跑了两个时辰,才搞得这么虚吧?”
姜临摇摇头,沉默不语,全身的肌肉越绷越紧,嘴唇抿得发白。
风澈轻轻戳着他脸上的软肉,想让他放松一下,不要绷那么紧:“咋了,没考好?”
姜临点点头。
风澈皱眉:“你那场景啥样的?”
姜临不说话。
他问了半天,姜临都是摇头。
风澈憋得慌,心里急得不行,他认认真真哄了这么半天,这人怎么还是这副模样,油盐不进,受了委屈也不说,全靠他一张嘴连蒙带猜,结果姜临还不配合。
他扳正姜临的头,对上姜临哀伤的眼瞳,心底原本已经翻腾起来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大盆冷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情绪。
像是儿时被弄坏了心爱的玩具,怎么也练不会的阵图,一颗放坏了发酸的饴糖。
他皱了皱眉,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忽略心口酸酸涩涩的感觉,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底逐渐抽疼起来。
他想抱一抱眼前这个人。
他把手拿下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把姜临搂在了怀里。
姜临身躯僵硬了一瞬,大片大片的温热覆盖上来,击碎了心口空虚无措的感觉,腰间的力道传来,他反复确认了半天,终于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是真的,眼前这个人,是真的。
这不是他虚妄的幻想。
他梦了两百载的虚无,在此刻变成了现实。
风澈只感觉怀中之人软软的身子贴过来,颤抖着将手臂环在他腰间,越收越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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