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他 仰他 第100章

作者:垚先生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正剧 玄幻灵异

  温朔道:“不能闹出人命。”

  沈黛嘴巴一咧,笑呵呵道:“这个我可以保证。只折腾一下,不杀人。”

  温朔道:“我不插手。”

  沈黛又问:“你什么时候走?”

  温朔:“……”

  沈黛道:“温藏弓你又不说话了。我最讨厌你这点看十行字,想一百个字,只说一个字。有时候,一个字也不吐,直接让人猜,能次次猜出你心思的那是肚子里的蛔虫。我才不想被你拉出来。”

  温朔道:“回去就走。”

  沈黛悠长地“哦”了一声,眼珠子滴溜一转,“我给阿娘的信还在你手上。你能替我走一趟竹贤乡,把信送到我阿娘手里吗?你御剑来回很快,我也信不过别人。”

  温朔道:“好。可,那上面的字”

  沈黛脑海里残留着刘斗作为示例为他写的那四个字,真可谓历历在目。而他现在认字了,想着那四个字代表的意思,嘴角不觉抽动几下。刘斗这是存心哄骗无小孩,占他便宜呐!

  沈黛道:“那封信是不太合适。我回去改改。”

  温朔像是松了口气,又啄木鸟般啄了一个字:“好。”

  了了书院西南院中屋子里的书案边,沈黛端坐在椅子上,双腿轻快地在椅腿边荡来荡去。他取来一支笔,沾了点墨,大笔两挥,把画有刘斗和温朔肩并肩盘腿坐在大讲堂里的图画涂抹掉了一半准确来说,是画了个大叉。沈黛拿起信纸,放在嘴边,鼓腮帮子把墨吹干,然后,手向外一划,笑眯眯将信推到温朔黑眸底下,语调上调道:“哝,温藏弓,给你的。”

  为刘斗疗完伤的温朔从床榻上垮下腿来,给刘斗掖好被子。温朔走到书案边,黑眸扫在信上斗大犹如蟹腿爬出来的四个字和被叉批出来的刘斗的脸。一时间,神色越发晦暗。

  温朔:“……”

  沈黛抖了抖信纸,将信纸往桌上一拍,“温藏弓,我认字的。”沈黛两根手指捏起信纸,用笔尖一个字一个字点那四个子,嗓音一场圆润清朗地一字一顿念,“心悦之人。有错吗?我画多余的人划了。很清楚很明了的一封家书。”

  “心悦之人”四个字配合温朔凝眸倾听星象学的侧颜,的确很相配、很有意思,很烫眼睛和耳朵。

  沈黛觉得温朔脸红了,但又不是很确定,因为沈黛看不清颜色,只是有这种强烈的感觉,至少温朔的眼珠子波光粼粼,薄眼皮子往下一搭,像是要打瞌睡,又像是故意避着沈黛嬉笑的目光。

  道盟的执剑人竟然害羞了。

  说出去谁信!

  “哦忘了一件事。”沈黛拿起南瓜蒂印,按在朱砂墨中,放在嘴边,朝着印面哈了口气,轻轻按在信面上,信纸上立刻留下简笔两划画下的一座山,山下有只待宰熬成鸡汤的憨态可掬的芦花鸡,沈黛更加满意了,眼睛晶晶亮,说,“远山归人。温藏弓,下次回来,灶上的鸡汤可得替我温着。”

  沈黛目送和逃跑没两样的温朔御剑离开。

  当然,心美人漂亮的温藏弓走前给可怜的刘斗留下一张补药方。

  温朔走后,沈黛直接展开蜃妖留下的《人云亦云书》,翻到空白的那一页,沾墨,在阳台边小心顺理笔毛,把笔端戳在嘴角边,戳出一个类似梨涡的小旋儿,悬臂良久,思考究竟要写些什么。

  沈黛思考良久,款款落笔。

  “夜半,焦二灌了黄汤,失脚摔下楼梯。焦二的小腿骨骨折。蜀地七月飘雪,下了半夜,雪深至膝盖,把焦二埋起来。无人发现焦二。焦二感受寒冷一点点入侵身体,失温失血,意识却始终清晰。焦二死不了,被早起扫雪的某个仆妇发觉。治好了,要了半条老命”

  沈黛咬着湖笔笔端,咬得笔后端都变形了布满牙印,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心软了?这种程度就能让他消气了吗?显然不能。沈黛继续提笔。狠狠添加内容。

  “突然,从黑暗中钻出几十只老鼠。咬破焦二的肚子,钻进他肚子里。焦二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肚子鼓胀,老鼠被啃咬他的心肝脾胃肾。焦二还是死不了。陆教习医术高明。”

  沈黛咬着笔端咯咯笑不停,笔一丢,觉得第一次就这样吧。日后想到有趣的活着气不顺心情不好再填别的内容。

  就在沈黛落笔的那一刻,寒风突然大作,“”一声,窗户被风吹动,用力撞在窗槛上。沈黛站起来,用竹竿把窗撑大。搬了张椅子,坐下,双手支着下巴,趴在窗边,微仰头,看着灰色的细雪从漆黑的天幕落下。

  雪越来越大,原本寂寥的书院渐渐热落起来,好多学生都和沈黛一样,打开窗户,站在窗边,扬起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满脸惊奇惊讶地欣赏蜀地七月飞雪。银装素裹。

  老鼠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长串脚印。沈黛把脸盘自压在窗槛上,像做游戏般追着老鼠脚印看,想看清楚老鼠赶路赶到哪儿了。

  忽然

  “刘天回!”

  邱默抱着一大摞书卷从西南院的门口经过,他右手在空中大幅度摆动,向沈黛热情地打招呼。几卷书掉在他脚边。邱默低头去捡书,却毛手毛脚弄得更多的书掉落在地。书卷在雪里砸出一个一个窟窿,他故意大声嘟囔着,“你就站着?都不来帮同学吗?”

  沈黛摆正自己的脑袋,噙笑看着邱默捡书,特别疏离和平淡地说:“以后吧。沈远山在睡觉。开门风大,他要伤风的。”

  邱默抱着书上来,头往屋子内一猫,往屋内一探,“这么早就睡了?”

  沈黛“嗯”了一声,“沈远山在做一个美梦。”

  邱默抱着书靠在床边的墙上,仰头看雪,“你说稀奇不稀奇?蜀地竟然没入秋就下雪了。蜀人敬畏天象。现在,肯定有很多老人仰着头看天,说,天有异象,必有大妖出世。”

  沈黛“”一声关上窗,徒留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的邱默站在原地,被雪渣子蒙了一整张脸。。

  一年之中,初秋的蜀地最美,而飞雪的初秋又令蜀添上了别一番意味清冷纯洁。

  待这扇紧闭的窗再次被一双素白的手推开,已是七年后的隆冬。

  正值十二月

  沈黛二十一岁了。

第099章 四恶道:阿修罗(二)

  沈黛推开透光的窗户。

  沈黛带来洛阳的人都站在院子里。除了缺心眼公子正心无旁骛地练剑,一柄豁口的残剑被他舞得飒飒生风,扬起漫天灰尘,惹得沈黛频频想打喷嚏和咳嗽,剩下十八个都在大太阳底下规规矩矩站着,一个个噤若寒蝉像受气的小媳妇。

  明明他很久都没吃过人了。

  自从曹云将沈黛和刘斗的魂魄换回来,将沈黛体内的缚魂之术加固,沈黛就能看清天上的月亮是清雅的鹅黄色,能闻到书院的桂花树是馨香的芬芳,能尝出阿娘的喜糖是清凉的甜蜜……

  就是

  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

  沈黛还记得刚换过来的那一刻。刘斗的胖身子凑过来,刘斗的脸和脖子因紧张而呈粉红色,汗珠子一颗颗滑下来,热浪浪的酸味直接冲进沈黛鼻子里。沈黛腰一塌,捂肚子,胃里翻江倒海,吐了。连吐了三次。吓得旁边的温朔一个劲给沈黛撸背顺气。

  从此,特别是暑热天,沈黛没办法在人堆里站,闻不得一点人味儿。从此,吃饭也不香,吃什么都觉得腥、臭、腐,吃人更是再也没起过的念头。从此,沈黛就像是水培的一头石蒜,小时候勉强算是白白胖胖一个球茎,长大了,日渐抽成葱白细条,变成了病恹恹、懒细细、睡昏昏的那么一个矫情鬼儿。

  沈黛手中捏着一柄黑底金漆的折扇,扇面没有打开来,他把它当成个细棒槌,“梆梆梆”撩过起伏的窗格子,霍然停下,雪白的腕子就那样折抬起来,和金扇子一起悬着。

  院中的人一个个屏息。

  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沈黛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今夜的计划,确保没有纰漏。随后,他的眼睛扫到练剑的方有缺,金扇子再次撩动窗格子,“咔哒咔哒”,有节奏地在窗棂上弹跳,每一声都像是敲打在人心上的鼓点。院里,排排站的“小媳妇们”的头更低了,却都暗中松了口气

  这个计划里有方有缺。

  沈黛觉得自己不必多思多虑,他就是在龙门军内埋上一堆烧红了的火炭,再掩盖上潮湿的薪柴,等火蒸掉水汽,真正烧起来,点燃整个花冠之都,他人应该早就在北邙山上欣赏洛阳八景了。

  方有缺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扬起的灰尘似蒙蒙细雨,直扑向沈黛的脸。沈黛的扇子一打,把金漆描蝉纹的扇面压在鼻尖,遮住下半张面,眼尾飞翘的眸子朝方有缺一打,左耳垂下的红线金珠微微摇摆,在雪白流畅的肩线之上平添一分媚态。

  沈黛敲打方有缺:“方公子,练了足足一个时辰,有临阵磨枪的功夫,不如歇歇喝上一盏洛阳有名的紫笋茶。就算金陵城样样都不缺,离乡时久,人么难免会想一口家乡的味道。”

  煮有紫笋茶的茶炉就在沈黛手边,他嘴上请人喝茶,手却懒得动一下。本来么,他只是想让方有缺别再练剑扬灰了。他鼻子都痒了。

  方有缺收剑,反扣剑柄,将剑身贴在手臂后侧,人剑合一,像是木头人一样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盯着沈黛,说:“我有力气完成晚上的任务。”

  嗯,这也是沈黛考虑的另一方面。

  现在挥剑挥那么勤快,待会儿挥不动怎么办?

  沈黛一直等到扬起的灰尘落定,才把金扇子从脸上拿下来,浅笑盈盈,“我让你喝茶,又没说你误事。日后回到无极狱,可别向谢渊告状,说我逼你当牛做马,不给吃不给喝,替我卖命。”

  方有缺卷起两管衣袖,从水井里打水,边用葫芦瓢舀水到水盆里,边说:“我不是替你卖命。我只是替道盟做事。谢王爷说,我还剩一百三十二年的罪要赎,不努力,下半辈子就算是栽在他手里了。小黑屋子坐穿,没准还得被绑起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沈黛道:“你真的明白谢渊在说什么吗?呵算了,这是你们的事。谢渊说你没心没肝没肺,一丁点儿的人味儿都没有,真就像个稻草人。我能信你吗?待会儿可是要你对付你的亲生爹娘。你万一下不去手怎么办?”

  这么些年,沈黛读书、写字、吟诗、作画,虽然也会给白帝城的少主人刘斗出谋划策,谋财、害命的坏事一件没少干,但他从来不自己动手。他喜欢借身边的刀剑解决问题。

  而这次来洛阳城办事,方有缺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剑。

  方有缺要是感情用事,那就完菜了。

  方有缺对月照剑,黑眸深如古井,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没感觉,和杀鸡屠狗没什么不同。曹云说,我身体里温珏的魂魄只占了一小半,其他都是不同人和妖的残魂。我不是真正的温珏,对温望和方乾之不会心慈手软。”

  沈黛喃喃自语,“有时候,我都觉得洛阳温氏是不是祖上造孽太多,全都报应在子孙头上了。”沈黛很快回过神,驱散胡思乱想,接着道,“方公子,我有个请求。这些时日我让你做了什么,他们不需要知道。”

  方有缺蹲在地上,将一块布按到水盆里,仰头,提剑,用布一次次擦拭剑身,目光追着擦剑的布,一点都没落到沈黛身上,他不带任何感情地问:“你说的他们是谁?”

  沈黛道:“自然是谢渊和”

  “温藏弓。”

  方有缺道:“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沈黛用扇子尖顶着下巴,微扬起头,道:“正因为关系不错,我问谢渊借方公子一用,他才什么也不问,就派你来。正因为关系不错,我才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做了什么。否则,按他的脾气,我又要挨骂。谢渊倒是不认死理,但谢渊嘴漏风,用针缝都缝不紧。明知故犯加欲盖弥彰,呵呵这可是罪上加罪。我又不傻。真讨骂吗?”

  方有缺没问那个“他”是谁。

  就算是缺心眼公子,也知道全天地下能让气若游丝的沈黛不断用“他”来代替,总是“他”来“他”去,“他”个没完的,只有那么一个人。他耳朵都听谢渊吐槽得出茧子了。

  方有缺折起手臂,把剑放在手肘窝里,将剑一寸寸拔出来,擦干上面最后一丝水分,冷淡地道:“知道了。我只负责打架,不管你师兄弟之间的恩怨”他顿一顿,仿佛突然沾上了谢渊的顽皮,用手指抓一抓下巴,嘴里蹦出两个字,“情仇。”

  金乌落,玉兔升。

  月黑风高

  正是杀人、使诡计的黄道吉日。

  自山阴公子方乾之接手洛阳龙门军,洛阳城北的温家大宅已荒废许久。这位新继任的旁姓家主似乎不喜欢任何和温氏沾边的东西宅子、族徽、衣袍统统换了新的,他身边几乎没有任何和从前有关的旧人和旧物当然,除了正妻娘子还姓温。

  温望这些年一直被方乾之关在温家旧宅。自温朔“杀”老家主,并在温家大宅大开杀戒那一夜起,这位前女家主就再也没有露面过,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肯定还活着。七年里,有裁缝给她裁新衣,有厨娘给她煮饭烹菜,有仆妇给她洗衣服……就是没人见过她。

  蜀地的安乐公和金陵的谢王爷结盟后,入冬前的伏牛山一役,蜀军和乌衣营大破龙门军,战火呈燎原之势烧向洛阳城。正当人们以为几十年前“龙蹋飞燕”的局势要彻底翻转之时,龙门军却抵抗住了乌衣营的攻势,使得来自江南的飞燕立身振翅,停于北邙山东麓,整整七年之久。

  问题出在洛阳后方的蜀军。

  蜀军一开始在孤石宫前集结三军,士气高涨,锣鼓号角声中,蜀军浩浩荡荡压向洛阳城,和乌衣营打了一场漂亮的合围。但那之后,蜀军渐渐偃旗息鼓下来,仿佛是自个儿就从内部“疲”了,又仿佛是将领们同一时间得了腐脑的头风,打仗打得东一棒槌,西一榔头,一天打鱼三天晒网的,不成样子。

  沈黛一开始真以为是蜀军不行,直到兵书读多了,官老爷和兵蛋子见多了,各种阴暗心思都看尽了,也就彻底懂了,不是蜀军不行,是蜀军不想看乌衣营一支独大。正应了书上那句话“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同盟。

  白帝城的安乐公害怕来自金陵的燕子吃完洛阳的谷子,就要来吞蜀地的精米。平衡、制衡、权衡,自古都是权术之道。这些年,安乐公也不和谢渊撕破脸皮,就那样把龙门军顶在前面,做一道人力堆叠起来的“天险关隘”。比蜀道还难。

  七年之久,刘斗还是没改脾气和秉性,一如既往地受制于他人。安乐公牢牢抓着手中的权力。所以,刘斗还是那个身份足够尊贵,但被排除于权力之外的白帝城少主人。但沈黛没什么好抱怨的,正是因为刘斗软弱无能,他才能够轻易左右刘斗。不能既得了好处,又抱怨这好处别人也得了,没能充分利用,就说明他沈黛还嫩着,潜心修习什么的还得继续下去。

  不过,说到底,世家之争,和沈黛有那么点儿关系,但关系又没那么大。他这次来洛阳城,找温望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撬动世家之争的局势只是顺手的事儿,如果能办成最好,如果不能,也没什么损失。

  沈黛和方有缺一行人悄悄潜入温家旧居的内宅。沈黛任由方有缺和其他人去搜寻温望的踪迹,他自己像只猫一样慵懒卧在墙上,一条腿折叠在另一条腿上,用手支着脑袋,看曾经是温羲捏造出来的小妾之冢的地方。

  原本隆起的坟冢已经被铲平,或许只有沈黛这样的旧人才会知道,这里的砖石之下曾经埋着一抬空棺材,曾有一个八岁的孩子和狐狸用铲子铲了半夜无名冢,就为了看里边到底有没有装着一个死了的女人。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方有缺压着衣袍洁净、脸上没有半分神采、差点让沈黛都没有认出来的温望来到坟冢所在的院子里。

  前两世,沈黛见过温望很多次,这个女人或是疯癫的,或是霸道的,或是偏激的,或是痛苦的,却从为有过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即使是自己儿子死在道盟手里的时候,她也没打倒。沈黛甚至觉得,他来杀她,对温望来说,可能都算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