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他 仰他 第78章

作者:垚先生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正剧 玄幻灵异

  他阿娘是绣娘,他小时候做得最多的就是帮阿娘解开缠绕在一起的线头。那种事往往急不得,越急线头越乱。那个时候,他明明耐心很好。可温朔的绳结他就是解不开。他丧失了一切理性的思考。

  真是见鬼了!

  在昏暗的笼光间,沈黛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他不确定曹云那样做的目的。难道是因为自己和温朔走得太近,她不高兴了,出手警告他?那她真是没有谢渊大气。看看人家谢王爷一样是传闻中的人物。他说什么了?做什么了?

  倘若真是因为温朔,尚有回转的余地。可自己刚才用温朔留给他的火咒烧曹云。虽然很可能没有烧死,但梁子肯定是结下了。他想要留在了了书院念书,而这个曹云是书院的主人,就算去主动道歉,女儿家存着小心思,表面应付着,日后却有的是手段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折磨他。

  要杀了她吗?

  不行,他必须留在了了书院。

  要忍受这个变态女人的折磨吗?

  好像暂时只能这样。

  每当不得不去忍受,不得不低头的时刻,沈黛就觉得自己是活该,渺小和无能之人不配拥有顺风顺水的人生。这种时候,折磨心智的恨会在身体里燃起滔天业火,点燃自己,烧向他人。

  沈黛想起谢渊走前说的那句话:“要像癞皮狗一样精精神神地活着。”或许在谢渊这样的人眼里,这只是一个生动贴切的比喻。但对于沈黛,这是血淋淋的事实。

  没人会愿意被别人当成是畜生一样对待。可如果在心底事先将自己想象成畜生,像畜生一样死皮赖脸,像畜生一样生命旺盛,像畜生一样以“活着”为唯一,他就能做出一些常人难以忍受的、常人为之不屑的事情。遇上艰难异常的境地,要么忍,一辈子就这么窝窝囊囊过,要么还是忍,相伴福积蓄力量,挣脱出去,总有一天,踩住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的脸。

  挂在桂花树间灯笼最后闪烁了一下,火绒在稀疏的笼中熄灭,黑暗像是毯子一样披到沈黛身上、脸上、眼底。火烛爆裂的这一刻,沈黛已经下了决定,他要用风咒唤来温朔,让温朔过来调停他和曹云之间的矛盾。之后,在曹云的眼皮子底下“乖乖”讨生活。

  此刻,那种荒诞的感觉又找上沈黛。

  他不信任曹云。

  难道佩一模一样剑的温朔就可信了吗?

  沈黛浮在盘错的枝叶间,用手轻点胸口,换了声:“风。”

  风咒没有和预想的一样从沈黛胸膛钻出来。沈黛再点胸膛,更为大声地喊了一个“风”字。还是毫无动静。沈黛想起刚才在屋子里使用“火咒”,咒火是从躺在地上的身躯里蹿出来的。他又想起,温朔说过“符咒是种在他身体里”的这句话。

  一切都说明,要使用风咒必须靠近真正的身躯。

  可用脚底板想也知道,曹云没追出来,是等着他自己回去。一想到刚才的痛,没有温朔在场,沈黛真的有些怕这个曹云再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该怎么办呢?

  他需要一个人帮他引开曹云,让他有机会靠近身体,使出风咒唤来温朔。

  沈黛脑子里立刻浮现一张圆滚滚的呆脸。

  那个傻子在分好寝舍后,专门派人来描述了从沈黛的住处怎么去他的住处。沈黛可忘不了这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各种不加掩饰的欲望在眼底打转。急于想要讨好沈黛,脑袋又足够木鱼。

  就是阿斗少主了!

  沈黛借着柔淡的月光,把自己碎成一片片零碎的光,随一袭夜风被卷入刘斗的那间宽敞的院子。没有费很多工夫,沈黛找出了刘斗下榻的屋子。那个把自己胡子编织成山羊胡须的老者正坐在那间屋子前,拿着一块动物油脂一样的东西反复涂抹自己的阔刀。

  沈黛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极微的日光从天边刺出来,月亮的轮廓越来越淡,此刻离日出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刘斗子时才到了了书院,安顿好一切睡下至少是下半夜。这个老者一看就是一夜没睡。他看起来六十多岁,精神却格外矍铄,浑身肌肉垒块,看起来比青年还强壮。

  沈黛对这个山羊胡须的老者心底犯怵。正在犹豫要不要贸然以现在这个样子闯入去见刘斗。这个时候,老者站起来,竟然自己走开了守卫的门。沈黛目送着他离开,看到他走进另一间屋子。

  沈黛不再迟疑,一缕缕魂光穿透紧闭的屋门。

  刘斗住的地方比沈黛住的屋子大上许多,分前后两个套间。

  外间点着十几盏灯,亮如白昼的外室里,六个仆妇或躺或跪或靠,正在口流涎地呼呼大睡。沈黛知道有钱人家公子哥和小姐都不会自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睡觉,总要有人在起夜的时候端茶递水捧尿壶。苏大掌柜家就是这样,只是没有阿斗少主屋子里人这般多。见到这些人,沈黛只想,这么多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多少双眼睛注视着,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大概是因为时间仓促,各种杂物堆叠在地上,显得凌乱而拥挤。若非沈黛是以魂魄的形态飘进来的,他怀疑根本没有地方落脚。

  内间被一挂放下来的纱帘和外间隔开了。

  沈黛穿透隔帘,里间没有点灯,只有微弱的光从纱帘稀稀疏疏的纱帘经纬线间透出来,将内间的景物照得朦朦胧胧。

  朝北正中有一张床榻,幔帐低垂下来,从掀开一条缝里钻出一只赤、裸的脚这只脚皮肤颇为粗粝和筋肉却格外强壮,指甲上有残余的丹蔻颜色,正在一抖一抖,让床板发出规律的、轻微的“嘎吱嘎吱”响。

  经历过人事的沈黛当然不会天真到不明白眼前在发生什么。

  沈黛直接穿透床幔,浮于闭塞的方方正正的床榻里。在穿透的一瞬,原本勾勾缠缠、似有若无的喘息声和呻、吟声没了床幔的隔挡,环绕于沈黛耳畔。

  白帝城那个傻乎乎的少主正被一个明显大上他许多的仆妇压在身下。两个人都没有穿衣服。仆妇上下弹动身体,因为背对着沈黛,她没发现沈黛浮在他们上方。而阿斗少主闭着眼睛,更加没有看见沈黛。

  沈黛面无表情地皱眉,盯着阿斗少主的脸。阿斗少主脸上没有半分愉悦,反倒显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半老仆妇压低声音喘息着问:“少主,还是不行吗?”

  阿斗少主嘶哑道:“嗯,出不来。”

  沈黛想放声大笑,但他忍住了,他明白了阿斗少主的难言之苦。

  沈黛心中突然腾起一分戏谑的想法。

  沈黛像是团气一样,慢慢沉到阿斗少主耳边,掐着嗓子说:“阿斗少主,你真的好没用哦。”

  阿斗少主突然睁开眼睛,露出惊恐的表情,然后,他看到了一团光漂浮在漆黑的帷幔间,听到那个有些熟悉的如玉石敲击一般的声音,脑袋里回忆起一张稚气未脱的美丽容颜。

  阿斗少主脸色一厉,一脚将仆妇踢到床下。

  仆妇惨叫一声,惊醒了外面的其他人,声声疑问中,有人穿衣服,有人拿来蜡烛,人打哈欠。

  屋外的山羊胡老者也拍了拍门,问:“少主,怎么了?”

  阿斗已经收敛了刚才的冷厉,仿佛刚才只是沈黛一时眼花。阿斗少主盯着那团光,支支吾吾说:“没事。别吵我。”

  阿斗少主拉来一条被子遮住下半身。沈黛看到,薄薄的背衾下,有水释出来,濡洇了好大一片。

  沈黛再次掠到阿斗耳畔,“我还以为你被我吓得一辈子都不行。”

  沈黛轻笑着掀起一阵风,刮开密不透风的幔帐,悬在空中。

  “沈黛?”

  沈黛噙笑转头,他突然看到一面巨大的铜镜,铜镜里一双陌生的眼睛捉住了他。

  沈黛愣了一下,意识到这铜镜里的眼睛属于自己。他耳畔回想起曹云当时听闻是无心的一句话镜子能找出一个人的灵魂。

  阿斗少主又喊了一声:“沈黛?”

  沈黛盯着镜子里的那个陌生人。

  他没有回应阿斗少主的呼喊。

  因为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问自己

  他真的是沈黛吗?

第078章 四恶道:畜生(八)

  一潮接着一潮的波涛冲击着沈黛的身和心。诸多怨念一起,如明月盘般圆的铜镜突然爆裂,长出像是树干一样的纹路。沈黛盯着镜中的自己。镜面已经将陌生的脸分割成一小片一小片,无论怎么看,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沈黛。

  铜镜的爆裂之声惊动了屋内的其他仆妇,杂乱的脚步声随之响起,一些人明显朝着沈黛方向而来。沈黛左右打量能藏身的地方。他的余光扫到垂下帐子的床榻中间伸出一双赤足,双腿中间又探出一只撩帐子的胖手。刘斗明显要从床上下来,他嘴里还不忘一声高过一声唤着“沈黛”这个名字。

  以沈黛现在的样子,绝不能被那些仆妇见到。主子是傻子,不代表服侍的人也是傻子。不能因为人家地位卑微,做着简单而一成不变的杂事,就默认他人没有常识,不认得鬼。他沈黛稍不留意,就可能被人当成恶鬼当场伏诛。

  按常理来说,这个时候,沈黛应该无声给刘斗塞个小纸条,上面写“别喊了,要被你害死了”。可惜他还没能学会写字。这个塞纸团的法子不成,沈黛转而化作一道阴风,掠在正赤、身、裸、体下床的刘斗耳边,用只有刘斗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再叫我就走了。想办法让他们都走。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话。”

  刘斗很听话地用手心压住嘴,左右挪动脑袋,对着空气茫然地眨眼睛,那样子仿佛正遵循一个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游戏规则,要靠自己把调皮捣蛋的沈黛给揪出来。

  沈黛钻进床榻边一盏亮着的灯的灯罩里,魂光与珠光捻成一条明亮的细线。沈黛融入烛火。“”一声蜡油滴落,染上异色的烛火跳动着,将周遭几尺范围内物什全都染上妖异的跃动的青灰色。

  沈黛立刻感受到烈火灼,但这种疼还是比抽魂好受许多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越来越难以维持现在的状态,不需要幻化,魂魄就不受控制地碎成一片片,想从身体里钻出去。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让自己保持成一个整体,不让那些魂像是雨丝倒流一般流走。

  几乎在沈黛钻入灯罩的同一时间,门被人从外面推进来,传来稳健而沉着的脚步声。一柄阔刀斜着挑开隔断前后两间的帘子。山羊胡老者单手抓住刀柄,刀背靠在另一条臂膀上,像是年画里魁梧的门神一样耀武扬威闯了进来。

  沈黛惊异于山羊胡老者这有别于常人的警觉和匪夷所思的大胆。环顾四周,刘斗这群人默许了这样不等通传的闯入,仿佛早已习惯了一样。

  沈黛觉得,刘斗这个白帝城少主多少有些有名无实。因为连苏大掌柜这样的乡下豪绅,手底下训练出来的仆人也不敢这么直接闯主人的卧房,显得这般不合时宜甚至是无礼。

  山羊胡老者一现身,所有人包括刘斗噤若寒蝉。老者第一眼看的就是床榻边的灯。他是如此霸道威严,目光一接上灯烛,连火苗都矮下去半寸。沈黛的魂光和烛光完美地融在一起,成功迷惑了老者。老者很快把目光移开,稍微在破碎的铜镜上停留了一会儿目光,最后移向□□的刘斗。

  与此同时,灯罩里的火苗立刻蹿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长高了长胖了。沈黛已经摸清了老头子的实力,不过是个有武艺防身的普通老头,下次老头再看他,他就有底气在心里怼他:“看什么看,我现在只是根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蜡烛!”

  屋子里越来越亮,不止有奇异光泽的烛火在照亮屋子,朝阳已从天边升起,微光直直刺进屋子,留下疏影的光轨,让周遭的一切染上些许清晨的宁静。

  沈黛那种碎成一片片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像是被撒了点香油在火上煎。他想到一个说法,鬼都怕阳气,幽暗之鬼不配在烈阳下行走。所以,如果他一直维持着魂魄的形态,一到白天,他就会碎成一片片?

  山羊胡老者抱刀单膝跪地:“少主,可是有人惊扰?”

  刘斗没回答,抬脚踹飞床榻边的灯。

  沈黛当下想骂爹。

  “哐当哐当”一阵乱响,灯罩和下方的三脚木支架歪歪扭扭,最终支撑不住全都摔落在地上。沈黛和蜡烛勾搭着从灯罩里滚出来,天旋地转之后,蜡烛滚到山羊胡老者脚边和沈黛一起。

  老者垂眸。

  沈黛抬眸。

  人和物的目光没有落在一处。

  老者惊异于一支普普通通的蜡烛翻滚了那么多次竟然还亮着光。沈黛则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但凡老者留意一下自己磨得锃亮的刀面,就会发现一张人的脸正惊恐地盯着他。

  刘斗踢翻灯后只说了一个字:“滚!”

  山羊胡老者和仆妇们你看我看你,默默退出屋子。

  这样就可以了?

  真的假的!

  沈黛以为刘斗会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蹩脚的理由,并且费上好一番口舌才能支开这些人。没想到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滚”字,就让他们真的全都滚了!

  沈黛转念一想。

  也是,上位者的每个字都是金贵的、有效的,不需要做任何解释。说服他人做事,给予一件事这么做的理由都是卑微者的习惯。比如他,蛊惑他人做一件事前,得准备一肚子的谎话。

  可老者的行为与刚才表现出来的大胆无礼不符。

  沈黛转念再一想,这也说得通。刚才是情急之下不容迟疑的事,是老者本性驱使他那样闯入。一旦冷静下来,刘斗还是白帝城的少主人,面子上或者说在可控的局面下,一切还是要听少主人的。

  沈黛对刘斗的第一感觉没错。这个傻乎乎的少主被身边人架起来的无形牢笼所关押。究竟是保护的铁盾,还是折磨的地狱,或许只有身处其间的人才能体会。想到这,沈黛竟然有一点点可怜他。身处牢笼的小鸟总是会被偶然发觉的、来之不易的新鲜东西所吸引。而他沈黛就是那股令他晕头转向的新鲜劲儿。

  “沈黛沈黛他们都走了。你在哪?”阿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时拉开柜子,撩起帷幔,扑向某个烛火照不亮的阴暗角落。他大概觉得那些都是沈黛可能躲藏的地方。

  刘斗像是在做游戏。那个自娱自乐的样子,让沈黛觉得白帝城的少主人在自己宅邸里,肯定没少玩那种蒙眼扑人的游戏。

  沈黛道:“你先把衣服穿上。”

  刘斗返回床榻,从被子下抽出一件单薄的中衣随意披在身上,两襟对开,从头至脚该看的不该看的还是一览无余。

  沈黛道:“系上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