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他 仰他 第98章

作者:垚先生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正剧 玄幻灵异

  沈黛总觉得,那个叫蛾眉月回忆里的温朔眉眼更好看些。说不上来,就像隔水听着曲子,隔纱窥着月牙,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反倒更好听、更好看。

  沈黛迫使自己的目光从年轻温朔的脸上移开,在远处这一群身着相似衣袍的年轻人身上划来划去,每个都长得不错,实在吃不准,边转头边问身边的温朔:“星君,你还是点一句,这里边我到底要吃哪个?额”

  沈黛脖子往后一缩,眨了眨眼,眼见着身边的温朔已经拉起衣袍上的兜帽,不止如此,脸上好像还施了法术,让面容变得格外模糊。他看起来就像是藏在一团雾气之下的、实打实的剪径大盗。

  这人是做贼心虚啊!

  温朔道,“那个被绑着的人。”

  温朔顿一顿,仿佛能猜到沈黛心里在想什么,解释:“蜃妖和梦主神识混淆,见到一张熟悉的脸会引起不必要的情绪波澜。蛾眉月他真生气了,没人能应付得下来。”他说完,又立刻接了一句,“我会对付里边最难缠的那个人。跟在我身后。”

  看来这个蛾眉月和温朔真的渊源很深啊,是看一眼就会控制不住情绪上来痛揍温朔的情谊!

  温朔拎着沈黛的后衣领跳出去,拦在那群人面前。温朔掷出剑尊, 第一剑刺向的就是那个更好看的温朔。沈黛一时不知道该说温朔狠、温朔自负还是温朔有自知之明。这群人里最难缠的敢情是他自己啊!

  而那个好看的温朔也很有意思,用拇指挑开腰间的剑鞘,飞出来的居然是柄砍不死人的木剑。好看的温朔冷着脸,捏剑诀,头顶、两肩分别有圆圈从小至大绽放。那三个自转的圈随着他并指一划,飞了出来,“”撞上温朔的剑尊。

  好看的温朔以冷淡的语气说:“不肯露真面的妖邪宵小。”

  沈黛竟然觉得这个好看的温朔不失可爱。

  龙门军子弟手中的剑一柄柄出鞘,发出格外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那明晃晃的剑尖都对准了沈黛。

  好看的温朔头也不回,厉声命令:“不许轻举妄动。护住蛾眉月。”

  好看的温朔气势汹汹,但实力和临场应变能力还是差了道盟的摇光星君一大截。摇光星君牢牢拿捏住好看的温朔,每每预判对手的下一步招式,像是打蛇打在七寸,压着好看的温朔“哐哐哐”一阵乱揍。

  那个牵着蛾眉月的年轻后辈扯着嗓子嚎:“二叔!二叔!二叔!”喊得人头都要炸了。

  好看的温朔和道盟的摇光星君很有默契地停止动作,同时回过头,四只漆黑的眼睛盯住温珏,低吼一声:“闭嘴!”

  好看的温朔将桃木剑往头顶一抛,并指在额心一点。他的身体瞬间闪烁了一下,很快从本体向左右两个方向分出无数个自己。

  道盟的摇光星君不慌不忙,脚步越拉越大,朝好看的温朔跑去。星君的身形在好看温朔的不同分身间闪现,一臂横贯分身的胸膛,像是穿针引线般将一个个分身用手臂穿起来,最后闪现到本体身前。星君一拳击出,将分神震回本体之际,右膝自然跪下,用拳头将好看温朔击倒在地,死死压住他。

  好看温朔的黑眸烧起两团幽兰,难以置信地喃喃:“你竟然能破温氏的分神。”

  道盟的摇光星君停顿了好一会儿,平静道:“别尝试了。夺魄对我也不管用。”

  星君站起来,抬头,看着桃木剑自空中坠下,他的手臂一挥,一气呵成,将桃木剑斩成三段。桃木剑的剑尖、剑柄、剑身分别扎入泥土,正好将眉眼好看的温朔震惊而不甘的脸围在中心。

  温珏丢开捆绑蛾眉月的绳索冲过来,挥剑砍向摇光星君。

  那个叫蛾眉月的呆子也不跑,膝盖一弯,直接坐到地上,以一种看戏的姿态盯着地上的温朔。他也不知是对温珏、对温朔还是对道盟的摇光星君说了句:“真是存心找死。”

  摇光星君连头也没转,甩袖震飞温珏,把人掀飞在地爬不起来。星君站起身来,一拳猛击向地上的年轻温朔,却在最后一刻收劲停手,问:“温二,还打不打?”

  摇光星君这一拳看起来用上了十分力,气势十足,一副顷刻就能砸穿好看温朔胸膛要了他命的样子。可怕得要命!任凭谁都要被他吓到。

  蛾眉月突然弹起来,“嘭”一声,身后窜起巨大的灵体,是一只正昂首对天长啸的白狐,毛茸茸的长尾卷上他的腰。他舔了舔唇,冲向道盟的摇光星君。

  道盟的摇光星君一愣,完全没料到蛾眉月会动手。

  哎,不是

  被绑了还要替仇人出头?

  你这人是不是贱!

  沈黛骂骂咧咧。

  沈黛做饿狼状扑向蛾眉月,抱住蛾眉月的腰就把人往沟里带。两个人团在一起刚刚好擦过温朔的身体,摔倒在地上,滚上滚下。

  犹如寒冰遇上烈火,冰火难容,“滋滋滋”升腾水蒸气。属于蛾眉月和属于沈黛的魂魄同时灼烧起来,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如潮水般灌进脑海,两个灵魂因为疼痛拼命嘶喊,惨叫声响彻整个金陵东山,惊起黑压压一片如乌云的鸟雀。

  眉眼好看的温朔喊:“蛾眉月!”

  道盟的摇光星君喊:“沈远山!”

  沈黛时而感觉自己的火烧过去,压住了蛾眉月的火,时而又感觉蛾眉月的火烧过来,压住了他的火。脑子里有个很明确的想法,知道属于同一人的不同魂魄在撕咬、在斗争、在消融、在争最终生存下来的权利。

  梦主经历汹涌的情绪波澜,海市竟然开始崩塌,除了真正的温朔,其他人被漫过来的黑雾所吞噬。这黑雾带来寒冷彻骨的浪潮,直扑到人脸上,要结冰,似要将整个海市冻结起来,留在被遗忘的岁月里。

  温朔喊了一声:“是蜃!远山,走!”

  沈黛朝着蛾眉月的肚子猛踹一脚,把人踢开,强行终止双方的同化。温朔住沈黛的手腕,朝着还没有崩塌的地方奔跑。沈黛转头,看着半个身子都被灼出泡泡、人不人鬼不鬼的蛾眉月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盯着他。茫然无措、惘然若失……

  就在刚才,彼此都感知到了对方的气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知道那就是自己。而那片段式的、不连贯的、触目惊心的记忆像浪一样拍打而来,将两人同时淹没。沈黛下意识地害怕温朔,想要挣脱温朔抓住他的手,可又无论如何舍不得。那些记忆也令蛾眉月定在原地,渴望不作挣扎,沉沦于黑雾,就这样让一切被动的结束。

  随着沈黛和蛾眉月分开,蜃妖暂时偃旗息鼓,海市的崩塌止步于那棵看起来都要枯死的小桃树前。

  沈黛道:“都塌成这样了,蜃都不停手自己破境?”还未等温朔说话,他就自问自答,“哦,蜃脑子不太灵光,没准还在做它是我的美梦。人心不足蛇吞象说的就是它。”

  温朔停下来,蹲身检查沈黛有没有受伤。沈黛站得笔直,任由温朔的手在身上摸来摸去,捧起温朔的脸颊,迫使温朔的黑眸对上他的眼睛,问:“你真的曾经亲手送我去死吗?”

  沈黛注意到,温朔垂下的手握紧了拳头,哑然说:“是。”

  沈黛呵呵笑了几声,“那你还让我去吃蜃妖?让我有机会想起来,不怕我真找你报仇要你死吗?”

  温朔说:“事实。没人有资格掩盖事实。”

  沈黛冷冷地叩出一句:“不管过了多久,迂!”

  温朔的手突然捏紧沈黛的肩膀,将人拉到怀里,蹲着,抱着他转了个身,警觉地面对从黑暗中像是纸片一样飞出来的人。待温朔看清来人,他低吟了一声:“蛾眉月”

  白衣的蛾眉月抬起手臂,指向沈黛,“我想和他说几句话。你放心,我对你们没有恶意。”

  温朔要松开沈黛。沈黛反手抓住温朔,让温朔继续圈着他,“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不怕他骗人?狐狸最狡猾、最会骗人了。”

  蛾眉月盯着沈黛,说:“你让我再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我死了,然后呐”

  沈黛问:“看好了,被我吃掉?”

  蛾眉月笑了笑,说:“小朋友,我觉得以我们两个之间的修为之差,只怕我的神识会占据上风,是我会在你身体里苏醒,也就是你所理解的我吃掉你。”

  沈黛扬起下巴,挑衅般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蛾眉月说:“好,你的性子我很喜欢。我们试试。”

  沈黛悄悄嘱咐温朔,“星君,要是感觉有任何不对劲,强行打破这个幻境。我不想不明不白就此睡过去。所以,你还得抱着我,观察我的变化。”

  没一会儿,蛾眉月的身体幻成透明的砂砾,向沈黛和温朔走过来。沈黛感觉到身侧温朔的身体越来越僵,邦邦硬像是石像。蛾眉月穿透沈黛的身体一瞬间,两个人回想起了有关蛾眉月的爱恨遗憾、他的死以及旧魁星阁前温朔那猫哭耗子般的那一跪。

  蛾眉月背对沈黛和温朔站着,低头,凝着那棵可能是天地间唯一的桃树以及树上还未成熟的青果子。他摘下一颗,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喃喃自语:“我还以为会很甜的。可惜了,他永远不会知道果子是什么味道。”

  温朔的身体一滞。

  蛾眉月垂下手,桃子落地,圆滚滚的果子滚到沈黛脚边。蛾眉月的身体再次变为虚幻的砂砾,像是有无形的风在吹散,砂砾一颗颗回到沈黛的身体中。

  沈黛听到温朔急促的喘息声,再次睁开眼睛,看见温朔黑眸沉沉地盯着他。

  沈黛“呵”了一声,“小坏崽子”

  温朔黑眸霍然睁大,似是震惊,又似是害怕地盯住沈黛。

  沈黛又“呵”了一声,“你希望是蛾眉月醒过来?抱歉啊,星君,他的求生意志几乎可以说一滴也没有。”

  沈黛捡起地上掉落的桃子,鼓嘴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找准蛾眉月咬的口子,塞进傻愣愣的温朔嘴里,“吃吧。人家心心念念的遗愿,怪可怜的。”

  沈黛的脑海里,蛾眉月的音容笑貌在一点点消逝。从此以后,世间再无蛾眉月。那影子变为透明前,沈黛看到他张开嘴,说了最后一句话。就是这一句话,让沈黛觉得蛾眉月生来就是要这般死的。不管世事如何变化,他就是会遇上那样一个人,不管那人是谁,他都会沉沦爱欲,甘之如饴。

  沈黛推开温朔,朝着不知前路为何的前方走着,他抬起手,袖子滑下来,露出雪白的手腕,朗声道:“厄运灭天道,桃花杀吕祖。蛾眉月你就是个为情所困的白痴!让我看看,有没有更蠢的魂魄在前面等着被我吃掉。”

  海市之中,八匹马拉的、挂铃铛的蜃车再次划过天际。浓厚的云雾从四面八方漫过来,瞬间吞没两人,让沈黛和温朔的视线不足前后半丈。等雾散开,眼前已不是郁郁葱葱的金陵东山,而是巍峨华美的殿室和仿佛望不到尽头的几千几万级台阶。

  沈黛抬头仰望台阶尽头的建筑,说:“你说海市记录的都是梦主留有最深刻情绪的地方。难道这里是蛾眉月死的地方?我还要再吃一遍蛾眉月?”

  温朔环顾四周,道:“不是旧魁星阁。是蛾眉月死后,道盟新建的魁星阁。桃子最在意的过去”

  沈黛正想问谁是桃子,就见飞翘的屋檐后突然飞出一个不算高大的黑影,那影子挂在月上,然后悄然坠落。那人落在魁星阁前的阴影处,慢吞吞地、脚步蹒跚地走到月光晒到的台阶上,柔淡洁净的月光照出一个穿着粗布衣衫形容委顿的老头儿。老头儿杂乱浓密的胡子和头发被风吹得飘来飘去,风向一转,胡子和头发像是个盖子一样盖住滑稽的脸。

  “师父”温朔的黑眸一暗,“这是师父死的那一晚。”

第097章 四恶道:畜生(二十七)

  温朔低吟口诀,双手架起一个三角形起咒式搭在鼻尖和唇前。随着温朔的双手往前推,他缓缓吐气。刹那间,狂风呼啸而起,台阶左右两侧燃起两道滔天巨焰,一路沿着台阶向神机老人掠去,如突然引爆的灿烂烟花。

  整个魁星阁瞬间被点亮,恍如白昼,任何躲在阴影下的虫豸无所遁形。耀眼的光豁然照见一张张茫然恐惧的脸,这些等着下黑手的鼠辈抱头鼠窜。即使这只是一个幻境,是假的,但也比眼睁睁看着师父死什么也不做强。

  站在光亮正中的神机老人慢慢挺直腰背,一手压于腹前,一手搁在背后,犹如烈焰与狂风中不弯不曲的一枝老竹。

  沈黛不觉呆了。

  沈黛也用过火咒,但最多不过是烧个被子和帐子,绝不可能引燃这足足方圆半里的地界。过去发生的那些事可以称得上作死,根本不容他沈黛耍心眼,温朔要是动起真格的来,足够他死上一百次一千次了。

  形如烟火的光亮引来不少道盟的修士赶来。

  神机老人隔着数千级台阶垂视二人。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沈黛就是能感受到这个长得有些潦草和滑稽的老人目光中的压迫感,只听他声如洪钟道:“远来之客。无事。”

  修士们握剑低首,默默退下。

  温朔解下腰间的佩剑,袍子一掀,跪倒在台阶上,长叩头不起。随着他上半身伏低,那焰火也随之矮了下去,似是追随施术之人的心气,一点一点萎靡不振。

  沈黛不认识这个老头儿,自然叉着腰站着不动。

  巍峨的魁星阁飞檐勾月,那清冷的月相前又勾勒出一道细长的身影。那人影衣袂飘飘,悄无声息落在神机老人身边。他朝神机老人喊了声什么,因为隔太远,沈黛听不真切。然后,那人拾阶而下,朝着两人快步走来。神机老人抬起袖子,似在叮嘱什么。

  那人的模样从模糊到清晰,狐狸眼、桃花面、鼻子和嘴小得不可思议,长得很不错,是沈黛在镜子里见过的那张脸。

  这一次吃谁,是显而易见的。

  沈黛转头看向还跪着的温朔,闲闲说:“另一个‘我’来见你了。”

  桃萌走得越来越快,一手并指捏诀搁在鼻前,一手像是鱼尾般飞翘在屁股后面。只见他松散的衣襟鼓动,飞出一张又一张紧咬首尾的黄符纸,围着他绕圈圈。

  桃萌朗声问:“你们为什么要截住我师父?师父今日累了,要休息,有什么话同我说。”

  听到桃萌的声音,温朔站起来,手中抓着剑尊,越抓越紧,低着头,一步一步拾阶而上,走向桃萌。

  桃萌向下。

  温朔向上。

  沈黛站在原地。

  温朔原本还戴着兜帽,宽大的帽檐遮住容颜。金陵台的风咬着他披风的衣角,像是有两根线穿过披风的边缘,在看不到的地方牵动披风。突然,披风从最底端迸出火星子,火舌往上爬,瞬间吞噬整件披风。远远看去,温朔如同披着烈焰。然后,披风不见了,兜帽不见了。道盟的摇光星君散了隐去容颜的法术,抬起脸,用黑眸盯着眼前的人。

  沈黛心中忍不住嘀咕:他不是说让梦主看到熟悉的脸会引起情绪波澜?蛾眉月不可以看见他。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个人有什么不一样吗?瞧着这么没用!

  沈黛看到那个人在看清温朔脸的那一刻停住脚步,围绕他的符咒像是失了生命般的死鱼般落在他脚边。他的眸子一下子被点亮,乌云从他脸上散开,他方向双手,难掩欣喜地脆生生喊了声:“师兄!”

  桃萌转身,朝着阶前大喊,“师父,是师兄回来了”他想跑回神机老人身边,才转身,温朔抓住他的腕子。

  温朔轻轻央求:“别走,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