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丹山路 桐花万里丹山路 第32章
作者:四季奶糖
梁老太太没有细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血流成河,是尸骨成山,亦或是,其他种种。
施未沉默地听完了这个故事,却问了一个与这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内丹被剖去,或是被毁掉,修行之人便会迅速老去,然后死掉,是吗?”
“通常情况下会死,能变老都算幸运的了。”梁老太太对此嗤之以鼻,“我看你也有点底子,这都不知道?”
施未并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又追问道:“是为了你的孩子,所以一定要活下去吗?”
梁老太太不说话,微垂着眼帘,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白痴。
施未像是想到了什么,愣愣的,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
原来,死老头也是为了他,才一直努力活到了那个时候。
“臭小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要有命活到太平时啊!”
时至今日,那个苍老的声音才穿过风雨飘摇的岁月,重重敲打在了他的心上。
“爹爹知道,你不是个懦夫。”
“老头儿等着。”
等着你从悬崖底下爬上来,给老头儿一点颜色瞧瞧。
爹爹知道,你会的。
你要好好活下去。
施未无声无息地红了眼,猛然发力,原地跃起,避开了那大虎尖锐的利爪。
“煽情结束,就开始要我的命了?”施未手背一抹,擦去脸上那溢出的泪水,大虎眸中涌出暗金色的不详气息,眨眼间便弥漫至整座院落。施未神色微沉:“你这个故事,很感人,但有一点,你若是在几十年前便被剖了内丹,怎么可能还能以人形面众?”
“你杀了历姑娘的祖父,抢了他的内丹,是吗?”
回应他的,是不断膨胀的虚无影子,还有强烈的,执念与怨恨。
傅及在梁家迷了路。
他与施未分头去找梁柯,可他穿过九曲回廊,绕过假山流水,行过凋零草木,却是越走越迷茫。
整个梁家,都充斥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是为什么呢?明明进门的时候,还没有如此的感知。
傅及握紧手中度波,沉默地朝前走。
面前出现一道朱门,门内灯火通明,喧闹不已,时有笑声越过高墙,轻轻落在他的耳边。
宴会不是结束了么?
傅及提了心,生怕自己再误入什么幻境之中,但此刻也已无回头路可走,他默念了三遍《清静经》,而后才缓缓踏进那朱门之内。
门内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张灯结彩,觥筹交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极大的喜悦。
傅及一愣,某个在招呼客人的小厮发现了他,便热情地迎上来:“小郎君,这边请。”
傅及点了点头。
他深知梁府决不可能会有第二场宴会,但这又是什么呢?若说是幻境,那构建这个幻境的人的意图又是什么呢?
他随着那小厮入了座,忽地又被身边之人吸引了全部视线。
那人背着一个,和历兰筝身上一模一样的剑匣。
傅及有些傻眼,那人回眸,看了看他,淡然问道:“不知这位少侠一直盯着我作甚?”
“呃,失礼了,对不住。”傅及这才回过神,那人不言,只是将一个酒坛轻轻放在了他手边,那酒水微漾,听声音便知颇有分量。男人说道:“今日是我好友的大喜之日,少侠尽管喝个尽兴。”
傅及哑然,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好默默点了个头。
男人没有再搭理他,而是独自浅酌。酒桌上,有人与他搭话:“阿杼,弟妹不来吗?”
“她身子重,不便前来。”
“原来阿杼也要当爹了呀!恭喜恭喜!”那人起身敬酒,男人与他碰杯,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多谢。”
傅及瞧着那个叫阿杼的男人,身量魁梧,气质沉稳,比起历兰筝,更与这剑匣相配。
“请问,您姓历吗?”他问,并不怯场,那眼神清亮,倒显得十分真挚与亲近。
男人转头道:“对,我姓历,单名一个杼字。”
傅及又是一愣,姓历?那他,是历兰筝的父亲?可这长相,也不像啊?
“那,冒昧问一下,您有几个孩子?”
男人似乎是被他这个问题逗笑了:“我夫人还没生,目前还没人叫我爹爹。”
傅及陷入沉思,这个幻境的用意在哪儿?为了让他了解过去?可是,幻境本身便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里面发生的一切能有多少可信?
他正眉头紧锁,突然头顶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阿杼!”
“新郎官来啦?”
酒桌上顿时闹哄哄起来,傅及静坐着,夹在他们中间,注视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变化。那个穿着大红喜服,被团团围起来的新郎官一脸醉酒的酡红,笑意深深:“好!我喝!”
他拎起那坛清酒,在满座高朋欢呼声中一饮而尽。清莹的酒水有不少溅到了他的衣襟上,傅及愣愣地望着,好像能从那点滴酒渍中,看到一张张美满的笑脸。
还有,同样静坐着的阿杼。
那人抬眸,刚好与傅及的视线相撞。
年轻的剑客回过神,又隐隐约约听到些小声的议论。
“听说新娘子无父无母,是从山上捡回来的野姑娘,真的啊?”
“真的,我都看见了,长得漂亮,别是什么勾魂的妖怪。”
“我看梁家上下都有点不正常,小少爷还为她新取了名字。”
“……”
傅及四下张望,无法确定那声音的来源。
他就这么坐着,身边的阿杼突然起身,往朱门外走去。傅及没有任何迟疑,赶忙追了过去。
朱门外,仍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但这次是在酒楼,准确来说,应该是青楼。
刚刚还在喝喜酒的新郎官,此刻锦衣华袍,喝得浑身发软,一滩烂泥似的倚在美人怀。
阿杼沉默地站在他面前,半晌没有说话。
那新郎官伸出两根手指,意识不清地嘟囔着:“阿杼,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双胞胎弟弟?”
“为什么要在这里呢?不回家吗?”阿杼问他。
那新郎官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说道:“回家?回什么家?等那个母老虎把我吃了吗?”
“她很爱你。”
新郎官顿时面色惨白,“哇”的一声吐出来许多:“别说了,别说了。”
他哆哆嗦嗦从椅子上下来,却又“扑通”倒在了阿杼脚边。他抬起头,伸手抓住了阿杼的裤腿:“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要回去,我不回去。”
“你害怕思音吗?”阿杼低下头,望着他这位世交好友,对方流着泪,哽咽着:“她是只虎妖,她生的孩子,居然有尾巴,有尾巴你知道吗?阿杼,我当时太害怕了,大老虎生了个小老虎,将来,将来万一吃了我一家老小……”
“你头一天知道她是虎妖吗?”阿杼神色冷峻,“你把她带回来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她是一只虎妖。当时你如何与我发誓的?你说你会一生一世爱她,要我替你保密。”
他沉声:“回家吧,解铃还须系铃人。”
“不!不!我不回去!我不能回去!”那人死死攥着阿杼的裤腿,嚎啕大哭,“阿杼,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不能见死不救!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阿杼没有回答。
站在他身后的傅及,心中同样五味杂陈。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再多的山盟海誓,终究有厌倦的一天。
他猛地心惊,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剑穗,那佩玉莹润,仿佛还残留着孙夷则的体温。
他们,也会有这样一天吗?
傅及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惆怅,他想,不会的,他与孙夷则不会分道扬镳,他们又不是人妖殊途,又不是立场不和,不会走散的。
阿杼仍是不说话,他拎起烂醉的某人,再次出了那扇朱门。
傅及赶紧追了上去。
这次,不再是热闹的,灯火憧憧的高门大院,而是在偏僻的,阴暗的小院。
年轻的女子捧着一条小小的毛茸茸的尾巴,向早已吓破了胆的新郎官走去。
某人吓坏了,惨白着脸大叫:“这是什么!快拿开!拿开!”
“这是孩子的尾巴,你不是不喜欢吗?我把它割下来,我们的缘儿就和普通的小孩没什么不一样了。”那女子痴痴地望向她的丈夫,可那人吓得大叫:“疯子!你疯了!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他大叫着往门外狂奔,只留下女子单薄的身影,茕茕孑立。
一滴泪自她颊边落下,滴在了那根小小的尾巴上。
傅及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那屋门再度关上,傅及抬眸,就见头顶飘下来一朵晶莹的雪花。起先只是一片两片,接着越下越大,那铺天盖地的飞雪几乎要将他淹没。
阿杼又一次出现在了这片雪地里。
傅及望着他,听到了一点断断续续的歌声。那女子抱着个小小的孩子,坐在树下积雪的秋千上,轻轻唱着歌。可那小孩脸色青白,早已死去多时。
阿杼神色凝重,良久,才轻声道:“由我来超度他吧。”
那歌声戛然而止。
女子抬眸,金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不屑:“你?”
她低笑,又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你是要给你的好兄弟积德么?”
“若不及时超度,缘儿很有可能会变成一只伥鬼。”
“变成伥鬼又如何?这是我的孩子啊。”
女子莞尔,又一次哼起了歌谣。
傅及听得心慌。他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如走马灯那般,光速转过每个人的一生。画面最终定格在了阿杼的葬礼上。
他走的时候,正值壮年,妻儿父母尚在。
可他偏偏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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