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研究所 人鱼研究所 第16章
作者:楚执
阿尔敏坐在我身边,闻言从终端里抬眼,问了一嘴巴,“什么传言?”
“有关鬼怪的传闻……昨天晚上,不止昨天晚上,还有前天晚上,夜晚他们去送餐的时候都听见了……来自实验室发出的惨叫声。”
“我敢说你们一定没听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生物,但是安琪那小子说能听出来它在承受某种痛苦,你们说……那会是什么声音?”
“你想知道?我们这里不就有一位科学家。”阿尔敏看我一眼。
“阿尔敏,吃饭的时候不要再玩游戏了。”海格提醒道。
我捏着餐勺的动作不知不觉顿住,周围的人声在我耳边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没办法改变他人的命运,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地微笑起来。
尽管有时候这样的动作令我感到灵魂非常沉重,某一刻,我在自己身上看到了许多孔洞,因为内心的腐蚀而弥漫出腥臭来。
“林博士……你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吗?安琪说,有点类似海豚发出来的声音,但是更加尖锐,你们是在拿海豚做什么实验吗。”讲话的人表情有点不自然,我能够明白他们的心情,在他们看来,许多大海的生物都是他们的朋友。
我是嗓子好像被黏糊糊的营养液堵住了,令我讲不出来话。
“……我不太清楚,抱歉。”我从阿尔敏的眼里看到了几分异常,我猜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不好,以至于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喂,你没事吧。”阿尔敏放下了终端,他纯质的眼眸认真的看向我,我的手腕被他抬起来,我侧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里冒出来了一层冷汗。
“……没事,我可能要休息一会,抱歉。”我对阿尔敏说。
我看见了海格忧心的表情,但是我已经做不出来微笑的动作,我没办法安抚他们,我不知道我怎么离开的后厨,回到了海边的船舱。
在这里能够听见海浪的声音,那是蔓延过沙滩的动静,在上面留下痕迹,我扶着舱壁,眼前的景象几乎在重叠,耳边再次出现了某种声音。
某种尖锐、正在遭受痛苦的声音。人鱼在受到伤害时,发出的声音穿透力极强,那道声音仿佛混合着海浪声落在我耳边。
我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我身上只剩下两种颜色,一种是我黑色的发丝和我的眼睛,剩余的是我的皮肤和我眼白的颜色,他们冲撞在一起,偶尔会形成一片肃穆的灰。
“砰砰砰。”门舱被富有节奏的敲了三下,门外传来熟悉的音色。
“林问柳……你在不在,看看我来给你送了什么。”张恒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来。
我耳边的声音消失,如同海面的浪花消退消散,我看向门外,窗户和门连着,看到了门外人的影子。
“快来开门,林问柳。”
张恒话音随之顿住,我给他打开了门,他怀里抱着一个银球,大概是特殊材质做成的,他原本带着笑意的神情在我开门之后消失。
“这才几天……你这是什么表情,”张恒进来了,他把那个银球放下来,它被布料包裹着,放下来之后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这是我新做的实验装置……我猜你在这里偶尔或许会很无聊,特意为你做的。”
张恒说着,他看向我,“你是在这里受欺负了吗,你告诉我是哪一个……虽然我可能打不过他们,但是我会为你伸张正义的。”
“……”我很抱歉失去了表情管理,闻言努力的挤出笑容,平复下来心情,我对张恒说,“这里没有人欺负我。”
“没有就好,你看看吧……这是个磁力反动装置,看到上面的悬浮球没有,如果你去碰它,它感受到能量,会像土星自传一样围着中央的星球旋转……就像这样。”
张恒说着,伸手碰了一下,悬浮球通通运作起来,大概有六到七个悬浮球,他们一起围绕着中间的银球旋转。
“你看,它们因为收到了感应都会开始旋转,这是我想让它们变成这样的……如果它有自己的意识的话大概不会愿意只围绕着某颗星球去转。”
“我们就像这些被感应的星球一样……只不过人类拥有意识,好啦,你不要过于责怪自己。”张恒收回手,他迟疑地看向我,随之收回目光。
“你的工作做完了吗,还有时间做这个。”我跟随他的动作,戳了一下小球,他笨拙的安慰令我感到温暖。
“别提了,刚做完又来了一堆任务,我明明是科研人员,为什么让我去干文员做的事情。”张恒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我,“这里有我更加不放心的存在,我当然要抽时间过来。”
“等我这段时间忙完之后,到时候会空出一段时间,到时候我会每天都过来看你。”
“张恒,这对我来说不是必要进行的活动。”我回答道。
“就算你这么说……以前我们也是一起吃饭的,不待在一起,我很不习惯。”张恒说。
“还有,”张恒又补充道,“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话,记得联系我,我再忙也会过来的……这样说很矫情,尽管我不喜欢这样的煽情。”
“……谢谢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人类拥有的特质,当过分依赖某个人时,必然会遭其厌倦,除非另一个人也是如此。
“不用担心我。”我朝他微笑道。
张恒对我说了什么,我视线里映出他的神情,耳边又传来了尖锐的鸣叫,穿透我的耳膜,令我听不清张恒说了什么。
“……没关系。”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又好像听见了,我回应了这么一句,他皱眉看向我,最终起身。
“……下次我再来看你。”我目睹他离开。
舱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能听见海浪的声音,一浪推着一浪,随着寂静的声色,我的心脏一并随之跳动,一声比一声的缓慢。
砧板上的鱼,随着刀背落下,它在砧板上不断地挣扎,随之昏死过去。人没有必要去思考生活中的每一件细节,就像现在这样,我把砧板上鱼的内脏用手指扣出来,如果去思考这样做是否残忍,本身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只要学会适应,适应每一件事,既不要陷入宏大叙事里的悲情,也不要思考细枝末节里的沉重。
生命的轨道运行至哪里,只需要沿着既定的路前行,漫无目的,舍弃原本的意识,这样沉重的生命才能变得轻盈。
……应该这样的。
放弃思考。
我手指沾上了鱼腥鲜血,视线陷入了混沌之中,在这一刻,砧板上的鱼用黑白分明的眼投视着我。我感到胃里一片翻江倒海,好像我吃过的每一份鱼食都争先恐后地要从我的肠道里冒出来。
它们撕开我的身体,从胃袋上游到我的嗓眼,侵占了我的唇腔,我仿佛听见了它们啃食我血肉的声音。
这纷繁的想象令我的腰肢不得不弯曲,在我想为别人留下的序章里,从来不曾想用这幅狼狈的模样落下篇幅。
偶尔,故事发生偏离,我们理应擦肩而过,或许是在一次不经意的回眸,我看向了某人,他与我对视,命运的钟声无声的敲响,迫使指针转动。
他出现在我面前,将我的狼狈姿态尽收眼底。
我和谢意对上视线,此时我弯着腰,手腕撑在砧板边缘,我的躯体因为承受不住情绪的蔓延想要投降,我从来不允许自己的身体倒下。
“……林问柳。”我大概听见了命运敲响的钟声,谢意看着我,他嗓音稍稍停顿,漫不经心的眼眸总是那样,漆黑深邃能够容纳全部。
既无喧嚣也无起伏,只有一片平静。
偶尔的时候,能够在缝隙之间打开那扇窗户,窥见他眼底的情绪。
他因为我的姿态而感到不愉快。还有其他的吗?我还想推开那扇窗户,他已经紧紧合上。
“偶尔,不要太过于勉强自己。”谢意倾身,他握住了我的手腕,在我的视线里,我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把我的手掌拿开,我看着他用手帕将我的手指擦干净。
手帕掠过我的每一寸指尖,去掉了那些血腥,我盯着他的神情看,他抬起眼,眼底将我的神情网在其中,随之稍稍皱眉。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身旁其他人的视线,由于谢意突然到来,海格和阿尔敏同时看向这边,他们的表情极其不自然。
谢意侧过脸,看向海格眼中沉敛,他对海格说,“很抱歉打扰你们的工作……他的工作由我来做,我想占用他一部分时间。”
海格:“……您不用做,他负责的工作并不多,放在那里就可以。”
阿尔敏继续低头看自己的终端,时不时看过来一眼。
谢意没有放下的打算,不但如此,他还不允许我继续做。
“林问柳,你去休息。”谢意命令我道。
有的时候,我不太明白,不懂他的意义,他朝我走来,似乎总是轻轻地停留,如同偶尔来的兴致,在我身旁撑起一把伞。
第22章 血池
我看着谢意的侧脸,他清理这些鱼来毫不费力,我坐在一旁的木桩上,这样的组合有种荒诞感,好像某一刻我们的关系变得特别起来。
如同庄园里一起生活的人们,他们一起承担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一人坐在火炉旁,另一个在窗前处理午饭要用到的食物。
“看来这位长官更有天赋。”阿尔敏空隙之间朝这边看了一眼,做出如此的评价。
海格笑着说:“您如果过来的话,我们的工作可能要过于轻松了。”
“我之前上过解剖课,”谢意随之看我一眼,“大概是比林问柳做的好一些。”
我:“………”我讲不出来话,只能在一旁看着他动作,见他三两下眼也不眨地把鱼头剁掉了。
“林问柳,跟我来。”我一整天的工作,被他不到半个小时处理完了,鱼头切的整整齐齐,甚至都朝向一个方向,那样的盯着人看,我有些佩服长官的心理承受能力。
我休息了一会,稍微缓了过来,我不清楚这是他在我身边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由于谢意总是很镇定,似乎任何事情在他眼里都风轻云淡,会带给人力量。
在我跟过去之前,我稍微停留,把鱼头转了个方向,让鱼头的眼珠对着外面,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扭头的时候,发现谢意正看着我,他看看我,又看看鱼头,稍稍侧头,什么都没有讲。
我跟在他身后,他大概是要找和我讲话的地方,我上次发现了他不喜欢这些船舱房,它们紧挨在一起,显得不那么体面。
“长官,我们要去哪里。”我问道,这样沿着大海的边界走,这一片种了胡杨树,它们在初秋时尚未叶子尚未变色,仍旧是绿荫各色的叶子。
谢意停了下来,他看向我,侧眸去看我的手指,由于不擅长的缘故,我的食指和中指分别磨出了痕迹,它们在苍白的指尖上有些显眼。
在我注意到时,我看向自己的手掌,一道阴影随之落下来,谢意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掌更加宽厚,修长有力,指侧有磨出来的茧子,我看到了他拿着的什么东西。
白色的附带黏着物,药膏贴在了我指腹上,清凉的触感传来,上面有个兔耳朵的图案,我因为他这番动作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我不明白,他的行为。大脑有些宕机,他总是送我兔子。兔子烫伤药,兔子药膏,上次跟我讲我喜欢吃的食物是兔子喜欢的。
额。
我不明白自己和兔子哪里有相像之处。
“长官,我的手有什么其他的用途吗。”我问了出来,他离我咫尺之遥,如此近,以至于我抬眼就能撞进他眼底,两道身影映在海面上如同胶着在一起。
他放开我的手腕,眼底出现了片刻迟疑的神色,很快消散了。
“林问柳,在你看来,它们不宝贵吗。”谢意反问我,眼中情绪意味不明。
大概是宝贵的,毕竟我是一位科研人员。我收回自己的手指,想了想,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刚刚看你的状态不是很好,人在不舒服的时候应该休息。”谢意说着,看向远处的海平面,视线掠过很远的地方,眼眸又转向我,“不要对自己过于苛求。”
我扇动眼睫,想起来了一些事情,在我们出去找资源舱的路上,那时候谢意似乎也是这样跟我讲的。
“我知道了,长官……还有什么事情吗。”我指尖略微动一动,摩挲到了药膏贴到的地方,眼角瞥一眼,目光在兔耳朵上停顿。
“……”我察觉到谢意在看我,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嗓音之中掺杂了几分冷淡,“林问柳,你害怕我?”
额。
我觉得我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他只是我的上司的话,我大概不会对他有这样的心情。由于我倾慕他,我面对他时,时刻要抵御这种心情,我常常反应不过来,像是游戏里卡顿的npc那样,不懂要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合适。
“没有,长官,我只是……”我还没有讲出来,谢意上前一步,我的脸颊要碰到他的衣领,鼻尖充斥着他的气息,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好像那种气息会将我侵蚀。
“……”他垂眸盯着我看,俊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只是有点紧张。”我屏住了呼吸,慢半拍地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