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研究所 人鱼研究所 第18章
作者:楚执
第24章 海与天色之间
两年前一个昏暗的午后, 连绵不断的雨季令空气变得更加粘腻,我在闷热的雨天听了一场讲座。
只要人类还存在一天,他们总是为自己树立各种各样的敌人。非我族类,便是敌人。执政方式不同, 便是敌人。肤色不同, 便是异种。宗教信仰不同, 便是敌人。与个人立场不同,便是敌人。在联邦政府成立之后, 不愿意归属联邦政府即为敌人。
世界各地因此爆发了反联合战争, 我被老师要求来听一场关于双方不同立场的讲座。
“只要我们的敌人还存在一天,意味着我们无法实现共同联合, 如果消除了那些异类, 我们的可活动面积至少会扩大百分之三十,我想诸位已经能够遇见,未来的人类时代……我们能够恢复百年前的地球光景。”
底下响起了一片掌声,激进派的旗帜是一颗倒立的羊头, 上面用了两把剑贯穿羊角,意味着正义复兴。
“诸位……我认为, 我们应该停止一切军事活动, 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如果谁宣传战争,那么让他前往军事基地去直面摧毁与残暴……如果他经得起这样的考验,那么再去鼓吹宣传他的主张也不迟。”
保守派的温和发言人有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她的五官生的十分端庄淑雅, 笑起来时让人想到圣女贞德的画像。
“该死的!如果不是战争, 你以为是谁带来这一切……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解决我们的资源问题、我们的土地问题, 我们的经济周期循环问题,我们的科研问题的话!”
保守派的旗帜是一面五彩斑斓的盾牌, 上面有所有原始人种的部落旗帜,汇聚在一起,形成一张盾牌,背后的蓝色球星正是我们脚下的土地。
“亲爱的勇士,我想……如果你肯让你们组织内部的那些政治贵族放弃他们哪怕百分之三十的利益,我们这里的一切问题都会得到解决。”
“……让自己积累所得的资源非自愿奉献给他人……你这样又和强盗做法有什么区别?”
两方各自扬起各自的旗帜,同一个场合里,他们因为立场的不同互相视对方为敌人。我坐在沉默的后排,这里的位置靠窗,一抬眼能够看到顶上的玻璃彩窗,墙壁上悬挂的有十字架。
讲台正中央的墙壁那里,那里有一座管风琴,这里原本是中央教堂,宗教政治已经颓败了近千年,这里遗存的部分被用作宣传政治主张。
我听见了潮热的雨落下的声音,霹雳啪嗒敲打着教堂的窗户,那声音富有节奏,像是一场天然的乐曲。
“……你的课题想好了吗?”一张脸凑到我面前,同学院的华裔,因此辨识度很高,我知道他叫张恒。
“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聊,你猜他们哪一方会胜出。”张恒扭过去又看一眼,随之看向我,朝我露出友好的笑容。
“上一次是保守派胜出……这次应该是激进派吧。”我说。总是这样,任何时期,为了维持平衡,两股势力永远会相得益彰,不会有哪一方一直胜出。
“啊……那可真是太糟糕了,”张恒说,“那意味着很快又要打仗了,据说在核辐射区域出现了核磁爆,我的课题想要做一个关于核磁爆的研究。”
“你是叫……林问柳,对吧?”
“你好,我叫张恒。”他朝我伸出手。
人在发表主张时,如果连接着某一类人的利益,他会情不自禁地陷入某种崇高里,如同自己已经承载了某样使命,这种人被人们称之为领袖。
激进派大多军区出身,他们出身在战场上,斗争是他们的使命,如果某一天战争消失,意味着他们没必要存在,他们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我从教堂出来,外面还在下雨,还好我带伞了,张恒没有带,他在我身边,用文件夹遮住了脑袋上的一片,雨水打湿了他的袖子。
“……我先回去了,我们改天再见。”张恒说完,沿着雨幕身影消失。
我在等待的空档,注意到了一群从城外运送来的人。由军区负责将一批感染核辐射的人群送回来。因为资源简陋,他们全身都用纱布缠绕,有专家说避光可以避免辐射扩散。
受到辐射的侵蚀,他们体内的dna序列会消散重组,首先是皮肤溃烂,因此他们大多纱布都透出红色隐约的血迹。
其次是免疫功能的缺失,白细胞会消失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九十五,体内的白细胞无法对抗病毒,如果没有及时输血,很有可能会立即死去。
不间隔的输血的话,即便白细胞能够恢复,他们的皮肤很快会溃烂消失,需要用人造皮来填补。他们的生命最长能够维持一个月,短的话只需要一个星期。
我看到了许多被白色纱布包裹的人。他们大部分躺在担架上,有些仍然有行动能力,由于已经遇见了自己的未来,他们低着头往前走,脖颈前倾,看上去麻木而绝望,没有任何生机。
他们正好路过教堂之下,我遇见了他们,我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回去之后却反复在我脑海里涌现。
为此,我提出了基于核辐射分子的扩散进行反位置与动量的运算,这项实验如果成功,那么能够解决辐射带来的一系列问题。
我在连绵的雨季发表了我的观点,向上级申请的课题,由于本身提出的观点对于现有物理体系是不可能实践的,因此颇遭非议。
其他人的看法我并不在意,这项课题后来被我放弃了……没有其他的原因,在激进派的领导下,再次爆发了战争。
由于战争运用了核武器,使我们原本可利用的土地资源进一步收缩,整个人类社会陷入战后低迷时代。
我意识到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只要无休止的战争还存在一天,那么……会不断地产生问题,核磁爆就是最好的展现。
我们回馈给这片土地巨大的伤害,很快这份回馈将奉还给我们。这片土地被侵蚀诞生出了一系列的怪物,那些怪物在空气中混合成人类力道千百倍的混沌乌云,时刻带走人类的生命。
………
“阿尔敏,你最喜欢的是哪一款游戏。”我问道。
阿尔敏沉迷终端上的游戏,任何时代都不缺乏娱乐设施,虚拟世界是人类沉寂心灵的另一处避难所。
“……”阿尔敏坐在我身旁的位子上,他好一会才抬起头来,空隙的时间看向我,“你在跟我说话吗。”
“嗯,不然还有谁……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事实上,我和阿尔敏只负责上午的工作,下午基本没什么我们能做的,偶尔晚上会出海去收渔网。
提起终端上的游戏,他来了一些兴致,纯质的双眼抬起来,“没有最喜欢的……每一年都会新出游戏,大部分都挺喜欢……我现在玩的这部是战前出的游戏,由于游戏公司已经倒闭了,数据一直无法更新。”
“名字叫0号星球,这是一款单机游戏,每个人都能分到一颗星球,自己去建设去模拟经营……由玩家扮演高位纬度的操控者。”
“我在前几年似乎见过他们的宣传。”他的话令我想起来一部分。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很早以前就开始玩了……它的自由度很高,因此而闻名,大概是八年前……我从我哥的终端上买下来的,花了我哥五千布朗。”阿尔敏说着,他看向我,大概平常我们交流并不多,他一下子跟我讲这么多,令他有点不自在。
他很快舍弃了那份不自在,把终端上的屏幕递给我看,几年前的数据,做的非常完整真实,这里是阿尔敏建造的一片基地,几乎能够完美的模拟现实。
“很美。”我忍不住道。
完整高大的建筑物,每一片城市都完好无损的交织灯火,从高空往下俯视,层层叠叠如同落下了一条银河。
“嗯,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想修复它的数据。”阿尔敏似乎只是很平常的说一句。
我在他身边翻找我曾经留下来的实验记录,我的每一份思绪,每一份感悟,曾经都被我整理收集起来。我猜他说的修复数据……应该类似于他想做的事情,梦想之类的。
“那很好,希望你有一天能够实现。”我说。
我从陈旧泛黄的资料夹中找到了自己两年前的字迹,上面是我写下来的计算公式,对于两年前课题系统化整理。
察觉到了身旁的目光,我看过去,阿尔敏看向我,继续低头看自己的终端。
阿尔敏:“我以为你会说一些别的……比如没有意义之类的,你们这些科学家不是经常那样说……沉迷虚拟世界意味着与现实世界失联。”
“那都是骗人的,”我闻言微笑起来,“据我所知,我的大部分同事都有玩游戏……如果我们不那么说的话,我们每天的忙碌将会毫无意义。人总会用一些借口来蒙骗自己,这样的话才能避免痛苦。”
“……这是我听过最特别的回答。”阿尔敏开口。
“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他看向我手里的资料夹,稍微停顿,“……物理学?”
“嗯,我要为此忙碌起来,很抱歉,我想要向你提出请求,”我看向他,“阿尔敏,我可以请求你那么做吗。”
“……”阿尔敏眼里彰显了某种古怪的情绪,他咕哝道,“你们东方人讲话一定要绕来绕去的吗。”
“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了,反正你提出来,就算我不做,我哥也会帮你,”阿尔敏补充了一句,“当然不代表我不会帮你。”
“是这样的,我现在没办法回到实验室,由于这里什么都没有,可能需要你帮我做一份数据,然后把实验机器打印出来。”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任务,我朝他微笑道,“阿尔敏,可以拜托你吗。”
“……我只是对游戏数据有点了解,”阿尔敏说,我看着他,他稍微别开目光,“也不是不能试一试。”
“阿尔敏,林博士,准备准备要出海了。”海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把资料册放下来,他们搁置在窗前,昏暗的光线透进来,让我回忆起了在实验室里的日子,只是现在并不同……要克服的问题变得很多。
“喂,你的那些实验机器,我都没有见过,这要怎么做。”阿尔敏问道。
“应该会有帮手。”我对他道,海格在船上朝着我们两个招手,我和阿尔敏一前一后上船,碰到冰冷的海水,天边的太阳在黑暗环境之中与海面一起消融。
随着船舱的行驶,我们离海平线越来越远,我看向天边,只剩下一片火红的云,由于那一带靠近辐射区,海上开始起雾,慢慢地看不见了。
“阿尔敏,你见过人鱼吗。”我问他。
阿尔敏正在起帆,他手里拽着绳子,闻言回答我,“没有见过……倒是听说你们抓了人鱼,那是真的吗。”
“抱歉,这个我没办法告诉你。”我对他说。
“还是不要有了,如果真的有的话,被我们发现的下场大概会很惨……许多男性都曾经幻想过美人鱼,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大概能够解决一部分社会问题。”阿尔敏无所谓的说。
“……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我对他说。人鱼的相貌都十分出众,如果出现之后,未来也是可预见的。
“林博士,你看看身后的位置,有没有网?”海格在船头朝这边喊。
我闻言看一眼,看到了投映出来的网影,对海格道:“……有,海格,可以停了。”
这一趟收获颇丰,海格他们要举办聚会,在舱室前,我对我不能参加感到十分抱歉,我朝他们微笑之后回到我自己的舱房。
舱壁亮起一盏灯,我在窗户前埋头写申请,首先是一份关于加入实验课题的申请,以及我思路的完整流程,如果提供的实验思路有价值的话,也许能够改变现在的局面。
壁灯做成的蜡烛的形状,我的窗户正对海边,在那里能够看到沿岸形成的一条直线,夜晚沙滩边的胡杨树,欢乐的笑声……以及在我抬眸时,不远处的人影。
我认出来了那道人影,高大挺拔,沉默矜冷,他大概是在看向这边,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上前,只是看着这边的方向。
我这里也是大海的方向,谢意是来这里散心的吗?之前讲了那种话,令我以为我大概是给他添麻烦了,我还是当做没看见好了。
他常常失眠,来这里散心是有可能的。
光影照亮我面前的桌面,我每写下一个字,耳边响起一片混乱的声音,混乱无须的微观粒子撞击在一起,教堂前白色纱布包裹的人们……他们辗转在我眼前。
血池里的水朝周围溃散,淹没整座实验室,一直蔓延至大海,直到整片大海里全部都是人鱼的尸体为止。
无休止的想象令我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汗,我掌心里的钢笔在纸张上停顿,留下了一个深重的点。
在这空闲中,我抬起目光,隔着窗户,看见那道身影还在那里,微弱的光影勾勒出谢意的影子,抬眼就能够看到。
他总是在那里,在我感到虚弱时,不经意地走到我面前。
我放下了手里的钢笔。
打开舱门,朝他走过去,我猜他一定看见了我,他朝我看过来,直到我来到他面前。
“……长官。”
谢意眼底的浓墨与黑夜淬染在一起,他低头看我,又看向我身后的那扇窗户,只有我的房间在亮着灯。
“……听说他们举办了聚会。”谢意说。
他大概是问我为什么没有去,我回答道,“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所以没去。”
“嗯,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总觉得应该告诉你。”谢意说。
我闻言去看一望无际的海平线,他说的坏消息我大概能够猜到,最有可能关于格尔斯,我已经不想再听见任何他所遭受的酷刑。
“长官,我想先听好消息。”我说。
“好消息是,格尔斯的伤愈合了,而且近期不会再对他做任何实验。”谢意稍稍停顿,他看着我,似乎在观察我的表情。
这让我感到不自在,因为他的那双眼总是很锐利,虽然对其他事情漫不经心,却总是能够看穿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