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鱼 养鱼 第23章

　　海三儿在电视上见过枪的，那东西的威力虽然跟飞机上的炮弹没法相比，但是被打中后也是会受伤流血，他紧紧搂住陆携的腰，不让陆携乱动，低声命令，“憋气。”

　　陆携原是想叫海三儿别管他，但海三儿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本能地憋了一口气，忽然，他腰间一紧，耳膜被海水挤压发出嗡鸣声，眼神一黑，整个人顺势被海水包裹。

　　沉入海里的瞬间，那段恐怖的溺水回忆又跟走马灯似的在陆携眼前翻过，他仰头看向海三儿分明的下颚，他还记得海三儿跟他说过的话，大海是很有包容心的，别想着反抗，尝试着顺从它。

　　这样想着，陆携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咕噜的水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穿梭在水里时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很快，很灵动，压在陆携胸口的巨石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掀开，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海水泛着墨蓝色，安静沉稳。

　　渔船在海面中央晃荡，陆晖扶着船沿朝着水里张望，人鱼下水的速度太快，渔船根本追不上，不过没关系，人鱼带着陆携一起下沉，人鱼可以在海底待一辈子，陆携可不行。

　　陆晖凶狠地冲着海里开了几枪，除了翻涌的海浪，没有任何的回应。

　　雷打得更凶，雨下得更猛，陆晖扶着栏杆，朝着嘶吼的大海咆哮，“你再不上来陆携就憋死了！”

　　“哐”的一声，巨浪狠狠撞击在船身，渔船摇晃得厉害，陆晖牢牢捏住了栏杆才没有被摇下船，他举起枪冲着水里瞄准，只要有人鱼的影子，他绝对不会手软。

　　陆晖目眦欲裂，又冲着水面开了几枪，子弹嗖嗖射入入海面，跟雨水没什么区别，被大海温柔吸纳。

　　五彩斑斓的鱼鳍掀起惊涛骇浪，海水不住地往渔船里涌，仿佛要被大海吞噬，恍惚间，除了人鱼，陆晖好像还看到了鲸鱼。

　　“操！”陆晖气得骂娘，他起身朝着船舱的另一头走去，想要看得清楚一些，轰的一下，一道从船底直冲而来的水柱将渔船掀翻，陆晖直接从船里飞了出去，重重摔进了漩涡之中，海水从四面八方钻入他的口鼻，他双手扑腾着想要挣扎，可惜在大海面前，他毫无反抗的余地，眨眼间消失在了黑暗的深渊之中。

　　海三儿浮出水面，怀里的陆携因为缺氧已经不省人事，他抱着人游到岸边，边呼喊陆携的名字，边给陆携渡气。

　　“咳……”陆携猛咳一声，抱住肚子缩成一团，一个翻身，海水顺着他嘴角流了出来，吐完水后，他撑起身子朝海面张望。

　　海三儿知道，陆携是在寻找陆晖的下落，他安慰陆携几句，又让陆携在岸边等着他，转身又沉入水里。

　　“三儿！”

　　陆携拦不住海三儿，只能枯坐在礁石上等待，不多时，海三儿的身影出现在被掀翻的渔船旁，他借着海浪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将渔船翻了回来，又从海里扯出一个熟悉的黑影丢到船上，任由海浪将渔船推远，随后回到了陆携身边。

　　陆携认出来了，船上的是陆晖，海三儿还想解释，陆携打断他，“谢谢。”

　　他知道海三儿心地善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愿意伤害陆晖，而且货船早已经出港，把陆晖扔回渔船上，任他自生自灭，是生是死，都交给大海定夺。

　　“我们也走吧。”陆携捧着海三儿的脸，别的事情他都不想管了，他只想保证海三儿的安全，保证他俩能平安见到珍珠。

　　海三儿恋恋不舍地看向小店，没了刚才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像平时跟陆携要东西吃一样，可怜巴巴的，他喃喃道：“你给我买的浴缸都还没怎么用过。”还带不走。

　　“等到了地方，我们再买新的。”陆携亲吻着海三儿的侧脸，又像是想起什么，“你等我一下。”

　　说罢，陆携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路小跑进了小店，再从小店出来时，他怀里多了两个袋子，一袋是干粮和水，另一袋是珍珠给他找到的金币。

　　“没钱可不行，别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最后饿死在异国他乡。”陆携半开玩笑道，紧接着又有些为难地看着海三儿，“我怎么走啊？”

　　总不能让海三儿一直抱着吧，那得抱到什么时候？

　　海三儿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手指放到嘴边，朝着海面吹了声口哨，不远处的海面水面下沉，一头鲸鱼出现在陆携眼前。

　　“它是我离开时珍珠救下的鲸鱼，知道我要回来，珍珠说什么都要它跟我一起。”

　　看这鲸鱼的大小应该是幼鲸，陆携又诧异又好笑，“珍珠救下的？”

　　“嗯，珍珠听到了它求救的叫声，应该是跟鲸群走散了，它只听珍珠的话，我甩都甩不掉，正好，你坐它走。”

　　陆携这辈子没坐过鲸鱼，在此之前，他也没见过美人鱼，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梦幻。

　　陆携爬上鲸鱼后背，幼鲸激动得直叫，它的叫声尖细，很像小孩，难怪能跟珍珠玩到一起。

　　“走了。”海三儿一声令下，幼鲸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后。

　　陆携回头看了眼在风雨中的小店，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想起见到海三儿的第一天，他全裸着出现在自己面前，告诉自己他怀孕了，陆携到现在都还能想起当时的心情，不由笑出了声。

　　雨势渐小，海三儿听到陆携的笑声下意识回头，“笑什么呢？”

　　“没什么。”陆携仰头倒了下去，呈“大”字形躺在鲸鱼的后背，海风从衣服下摆往里灌，是自由和新生的味道。

第32章

　　“还有多久啊？”陆携枕着胳膊躺在幼鲸后背上，头顶的太阳正好，他眯着眼睛，自从知道还有半天时间就能见到珍珠后，这是他第五次跟海三儿询问时间。

　　海三儿耐心不是一星半点的好，不厌其烦地回答陆携的问题，“能看到岛就到了哦。”

　　“能看到岛，又是这句。”这句话陆携倒背如流了都，他实在睡不着，起身打算把包里最后那点干粮吃了，余光一瞥，不远处的海面屹立着一棵椰子树，“岛！”

　　顺着陆携手指的方向，长有椰子树的岛屿逐渐跳入大家的视线，陆携再也坐不住了，兴奋地来回踱步，嘴里还念念有词，“是不是到了？是不是到了？”

　　“到了。”为了安全起见，自己离开前特意让海底精灵带着珍珠来了远海，这片岛屿被水环绕，远离海岸，是珍珠最好的栖息地。

　　说话间，幼鲸停在了离岛屿十来米远的地方，海三儿冲陆携张开怀抱，做好随时抱住陆携的准备，“跳下来吧，幼鲸不能再上前了，不然容易搁浅。”

　　“辛苦啦。”陆携拍拍幼鲸的后背，轻轻一跃，朝着海三儿跳去，海三儿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抱住，随后朝着岛屿游去。

　　这片岛屿大小合适，植被茂盛，说不定岛上还有其他的动物，可惜陆携暂时没兴趣去寻找，上岸后，他脱了衣服拧干海水，张望着四处寻找珍珠的身影。

　　“珍珠！爸爸来了。”

　　海三儿双手撑住岸边纵身坐了上去，好笑道：“珍珠怎么会在岸上。”

　　陆携刚回头，幼鲸不知所踪，紧接着听到幼鲸尖细的叫声，一股水柱从水面喷出，一条小美人鱼在水柱顶部翻了好几个跟头，笑得咯咯的，鲸鱼渐渐浮出水面，水柱随之消失，小美人鱼掉落在鲸鱼的后背。

　　“珍珠！”

　　一听到陆携的声音，珍珠从鲸鱼后背滑了下来，他扑腾自己的鱼尾游向岸边，一把抱住海三儿的尾鳍，一脸陶醉地跟人鱼爸爸贴贴，贴完后又朝着陆携伸出双手。

　　陆携在海三儿身边坐下，大手一伸，将小美人鱼从水里拎了起来，“等着急了吧？”

　　珍珠抱住陆携的大拇指左看右看，像是在检查陆携有没有受伤，陆携挠他的下巴，“没受伤。”

　　听到陆携这么说，珍珠这才放心下来，他将双手捧到嘴边亲吻了一下，又冲着爸爸们做了个飞吻的动作。

　　“哈哈。”陆携被他的举动给逗笑了，“跟谁学的啊？少看点电视。”

　　说起电视，珍珠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扶着陆携的掌心躺下，闭上双眼，双手放在腹部，躺得很安详，就是嘴唇噘得老高。

　　陆携没懂他的意思，转头问海三儿，“这什么意思？”

　　“他现在是中毒的白雪公主，要王子的吻才能醒过来。”说完，海三儿双手捧住脸颊，学着珍珠的样子撅起了嘴，“我也是白雪公主。”

　　陆携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到底偷偷带珍珠看了多少动画片？”

　　两条鱼都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没有动，陆携没法，俯身吻在海三儿嘴唇上，又亲了亲珍珠的脸颊。

　　被亲吻的人鱼总算睁开眼睛，陆携怕珍珠不能脱离水太久，给鱼放回了水里，他仰头将小岛环视了一圈，这里肯定是没法住人，他们得趁着天还没黑，上岸找到落脚的地方。

　　“我们找个地方上岸吧，后面还得忙活证件的事情，还得找地方住，还得工作。”说到这儿，陆携觉得当人挺烦的，鱼多好啊，整片大海都是它们的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在海里人鱼就是无敌的。

　　陆携手掌轻拍在海三儿大腿上，他总觉得海三儿哪儿不对劲，但是看习惯后，又没觉得哪儿不对，“走吧。”

　　海三儿跳进海里，示意陆携也下水，有了先前的经验，陆携对大海没那么抗拒，反复做几次心理建设后，他扶着海三儿的肩膀跳了下去，在水里，海三儿游刃有余，轻轻松松将他带到了鲸鱼身边。

　　“我们坐鲸鱼去岸边。”

　　陆携点点头，在爬上鲸鱼后背时，他意识到海三儿也跟了上来，直到一个赤条条的海三儿站在自己跟前，他这才反应过来。

　　海三儿的鱼尾呢！

　　陆携垂下眼皮，眼珠子飞快转了两圈，明明一沾水尾巴就会出来的，什么时候没有的？陆携想破了脑袋，好像是两人坐在水里的时候，海三儿的尾巴就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双腿，难怪自己觉得他怪怪的，他现在全裸着。

　　“你……”陆携觉得难以置信，他想起海三儿说过的话，跟人类结合的人鱼最终能够变成人类，“尾巴呢？”

　　海三儿神色如常，好像早就料到有这么一条，他冲陆携一个淡淡的笑容。

　　可是……陆携脑子嗡嗡的，他一直以为海三儿口中的“变成人类”，是既有鱼尾，又有双腿，是海三儿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形态，上岸的时间不再受限制，没了尾巴，意味着海三儿永远不能回到大海，他不再是一条人鱼了。

　　一想到海三儿没有了退路，陆携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一般，喘不上气来。

　　海三儿见陆携的表情复杂，眼里还有悲痛之色，他拉住陆携的手以示安慰。

　　手背上是海三儿的体温，陆携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将另一只手覆盖到海三儿的手背上，“太突然了……我怕你以后会后悔……当人一点都不好，当了人……你就不能后悔了……”

　　海三儿贴着陆携坐下，“我知道，但是没有你的话，珍珠出生后，我只能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等待死亡，陆携，你给我了第三次生命。”

　　跟人类结合可能是人鱼延续生命最好的选择，应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但是……陆携还是高兴不起来，海三儿热爱大海，就算是有了新的生命，可代价是失去尾巴，即便他什么都没说，陆携知道，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陆携紧紧攥着海三儿的手掌，好像只有攥得更紧，才能让海三儿有安全感一点。

　　“走吧。”

　　鲸鱼动了，珍珠却没动，他坐在贝壳里面，注视着陆携和海三儿的背影。

　　“等一下！”陆携大喊道，他对上珍珠的眼神，有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里蔓延，他强压着内心的不适，干笑一声，“珍珠还没跟上。”

　　珍珠还是没动，铮亮的眸子看向海三儿，海三儿深吸一口气，陆携猛地抬手，他好像知道海三儿要说什么，他不想听。

　　可海三儿按住他的手腕，“珍珠不能跟我们一起走，他是人鱼，他得留在海上。”

　　道理陆携都懂，可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想去够水里的珍珠，他试图跟海三儿争辩，“我知道，可是他还那么小，海上很危险的，有海啸，还有那么多比他大的海底生物，他……”

　　“陆地上更危险。”海三儿平静打断，“陆携，对于人鱼来说，海里是最安全的。”

　　就算海三儿说得有道理，陆携还是不愿意听，他双手在空中无措地摆动，眼里噙着泪水，声音颤动，“我知道海里是最安全的，我的意思是……珍珠现在还小，就算要回到大海，也……也要等他再大一点……”

　　“你想继续把珍珠养在玻璃瓶或者鱼缸里吗？就因为我们舍不得，要对一条人鱼那么残忍？”

　　人鱼是属于大海的，是自由的，因为自己的不舍，就把珍珠关在狭小的空间，和抓人鱼进实验室本质上并无不同，这些大道理陆携都明白，但是自己从小是孤儿，更害怕和家人分别。

　　“珍珠有守护大海的责任，有属于他自己的冒险，我们不该替他做选择。”

　　难怪给珍珠取名字的时候海三儿兴致不高，原来他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他们迟早会跟珍珠分开。

　　一阵酸楚涌上陆携心头，他别过脑袋，将脸死死靠在海三儿的肩头，眼泪夺眶而出，因恸哭全身颤抖不止，陆携没有注意到幼鲸下沉，只觉得有人轻拍了他的手背，柔软的触感很熟悉，他微微侧过头，是珍珠游到了他身边。

　　珍珠像平时安慰海三儿一样抚摸着陆携的手背，等陆携靠近，他又用小手抹去陆携脸上的泪水。

　　不只是海三儿，连珍珠都清楚他们会分开，最能哭的两个都没有哭，因为他们早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分别的场面。

　　“陆携，我们已经陪了珍珠很久了，他已经是最幸运的人鱼了，海洋是连成一片的，只要触碰大海，就是在抚摸珍珠，我们没有分开。”

　　珍珠像个小大人一样点头表示认同他人鱼爸爸的话。

　　海三儿托起珍珠放到水里，“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的。”

　　陆携抬头的时候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只是双眼通红，嗓子沙哑，他知道自己这么问很幼稚，可他还是忍不住，至少能给自己留一点念想，他哽咽道：“下次……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第33章

　　幼鲸选了一处无人的海岸，海三儿带着陆携游回到岸边，陆携看着茫茫无际的大海，想起海三儿刚才的话，只要珍珠看到人鱼座就是一年过去，他们每年都能在这个时间跟珍珠在小岛上见面。

　　“你刚刚说的什么人鱼座是真的吗？”陆携是第一次听说“人鱼座”的名字，动物没有日历，没有钟表，他怕珍珠不知道时间，他怕海三儿是在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