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到最后应有尽有 哭到最后应有尽有 第48章
作者:术子佚
单元门口的昏黄灯泡结了厚厚的蜘蛛网,照什么都幽幽暗暗。
林木一开始都没瞧清,这下才发现那沈家孩肩膀在抖,一抽一抽的。
小孩子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要说出来。
“你,你在哭?”
沈家孩也有了反应,猛地抬起头瞪他,又是用那个让林木后怕到尿床的目光。
林木当场就给瞪得发抖,吓得脑子空白,不由想起来关于这个沈家娃的传说:他生来就是个讨债鬼,会吸人血吃人肉呢。
不然,一个小孩的眼神怎么能凶成这样。
林木掏自己裤包,也没管来路上想的把最好吃的留给自己,完成任务一样把糖全给掏了出来攥手里递过去,咬着腮等人来接。
沈家娃凶巴巴地瞪他,半天往后直起些身子,伸直手臂,却没接糖,而是发狠地朝他手背扇了一下,很响的一声,糖砸了一地。
林木只觉得手背先是麻了一片,立马就疼了起来,他想都没想,先哭再说。
边哭边跑,跑过小院,冲进单元门,扑江春柳怀里告状:“他打我啊,我再也不要理他!”
话是这么说,回了自己小卧室后,林木后怕地捂着手怎么也睡不着。
他家这栋和沈家那栋在一个错角上,从他卧室能瞧见那栋的单元门。
林木爬起来掀开窗帘一角,那道小影子还蹲在门口,身边散着一地五颜六色的糖。
即便知道那沈家孩儿不知道自己在看,林木也怕,他不敢出声,只敢朝那便皱了皱脸,最后鼓起勇气小声说:“你是讨债鬼,我才不和你玩。”
小孩哪知道讨债鬼是什么意思,只会下意识地用自己觉得最糟糕的话去形容自己当下最讨厌的东西。
那晚林木没尿床,要不是早起拉开窗帘发现沈家娃还窝在那,他自己都不记得这事了。
一小个人在那蹲坐了整晚,叫人瞧得不舒服。
林木早餐吃得心不在焉。
“他为什么不回家?”
问得莫名其妙,林山和江春柳俩大人互相对视一眼,这才明白过来自家崽还在想那林家娃的事。
江春柳给儿子夹了根油条。
“他妈妈昨晚出事了,他指定难过着呢。”
“我知道呢。”林木嚼着油条。
“我昨晚见他哭了。”
“嗯。”
“那他妈妈回来他就不难过了吧?”林木不喜欢那沈家娃,但也不喜欢有人难过。
“他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呢?”
小孩哪懂生离死别,这个问题太沉重,做家长的需要斟酌着回答。
没有骗的必要,但多少也得哄着点。
“崽,沈家妈妈再也不回来了。”
林木抬起脸,心想那怎么行,这样的话沈家娃不就得一直难受了么。
五岁的孩子,听不明白生死,就记得那沈家娃难受了。
他往自己袖兜里藏了截油条,自以为谁都发现不了。
江春柳瞧见了,偷偷笑呢。
林木小英雄再次出发,给那沈家娃送吃的去。
油条是早晨刚炸好的,油花儿的香气甜美地散开。
沈家娃还蹲在那,估计半夜饿了,脚边的糖被拆了几个。他闻见味道抬起脸来,鼻涕和眼泪在脸上结了层白色的盐渍,脏乎乎的。
林木刚把油条递过去,他一把抓住张嘴就咬,咬得太急太猛,牙齿划过了林木的手指。
“啊!”林木又疼又怕,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想收回手,失败了好几次,最后哭着冲回去扑进刚把单车挪出来的林山怀里告状。
“他咬人呢!”
林山老远就瞧见自家崽给那沈家娃送吃的,瞧得好笑,回头跟媳妇说:“估计饿狠了。”
“我看也是,他爹昨晚一宿没回来。”江春柳回屋打了碗豆浆,又捡了两根油条。
林木委屈地搓着手,嘟囔道:“别给他吃,他咬人呢。”
林山搂着儿子笑开了,故意逗小孩:“那就听儿子的,让他饿着,让他难受。”
林木把脸又埋了埋。
“那饿着难受呢,肚子会疼。”
他抽了抽哭出来的鼻涕。
“还是给吧。”
……
林木快能从大班毕业了,正兴冲冲地期待上小学。
小孩脑子里每天都能钻进许多新鲜事,没几天就把沈家娃给忘了。
再次见到那脏小孩,是林山刚从幼儿园接了儿子回家。
单车刚拐进院门,就听见男人粗暴的吼叫声。
“你这个小畜生!”沈师傅拽着沈家娃的衣领,像提着一只小猫。
“嘭。”他把孩子摔地上。
林山一下子刹住了车,车篮里的白菜叶子晃个不停。
林木在后座上看得直哆嗦。
林山赶紧招呼媳妇过来抱儿子,自己往人群中间过去。
沈师傅巴掌扇在自己儿子脸上,那孩子被打得歪倒在地,缩成一团,却始终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
林木攥着妈妈衣角,拳头捏得很紧,他不敢看,却又闭不上眼睛。
他看见那沈家娃脸贴着地,眼泪滑过脏兮兮的脸,冲出几道浅色的痕迹。
林木看着看着,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忽然就想起自己那天被咬了一口,那样碰到都很疼呢,这样被打该有多疼啊。
躺在那的是沈家娃,林木觉得自己心里头也被咬了一口。
林山拦住了沈家爹,后者乱骂一通,拎着酒壶歪歪扭扭地离开了众人指责。
江春柳看得心疼,把沈家娃带回自己家,想给孩子处理伤口。
先用沾水毛巾给他简单擦了擦脸和身子,即便再轻柔,还是会碰到伤处。
泥垢和血迹混在一起,一点点被擦掉,露出下面青紫的伤痕。小孩疼得一抽,但还是一声不吭。
“孩啊,疼就说出来。”江春柳柔声说。
沈家娃却只是微微垂着头,睫毛轻轻颤动。
林木担忧地蹲在旁边:“你怎么不哭呢,你不疼吗?”
沈家娃闻言,抬脸看了林木一眼,那眼神让屋里大人都看得心里一紧。
没过几天,醉醺醺的沈家爹栽进了河里,林家得知消息都是那沈家娃的外公过来找人。
这又是一个热闹。
老人站院里,大骂福利院不收这孩子。
这都什么事,林山听不下去了,站出去皱眉道:“您老这话说的,他是您外孙啊。”
“外孙?”老头冷哼一声。
“他娘都不要脸,还认什么外孙,自己跟人跑了生这么个野种,最后受不住自杀了,临了还指望我来管?”
后来是有人和他说遗弃罪要坐牢的,他才咬牙切齿地在院里转了几圈,最后恨恨地啐了一口,跟门卫要了地址和邮编,答应每个月往这寄十块钱。
十块钱。
一个馒头就要三毛,十块钱连孩子半个月的饭钱都不够。
有人争,有人骂,有人劝。
沈家娃还是垂着头蹲在单元门口,抱着膝盖,不哭不说话。
他什么都知道。
他的全部家当是一个落水淹死的爹,一个自杀的妈,还有一个不愿认回他的外公。
林木不明白大人们在吵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挪到沈家娃旁边蹲下来,又想起前些日子被他咬了一口的事。
现在想想,真傻,不就是被咬了一口吗,有什么好哭的。
沈家娃才是真疼吧,可他都不哭。
林木从身上翻出几颗糖,碰了碰沈家娃的胳膊。
“你吃甜的吧。”
沈家娃抱着膝盖的手动了动,却没抬头。
林木也不知道一把糖都劝不好的事该咋整,就这么陪他蹲着。
林木上小学,沈家娃也上小学,办手续还是林山给一手理了。
开学前,林木跟着爸妈去商超里买书包,每一样孩子缺的,林山都给沈家娃买了一套。
也是那会,林木才知道沈家娃的名字。
他叫沈见微。
林山带着儿子把东西送去给沈见微,父子俩抱着大包小包敲门。
沈见微开了门就退到一边站着,全程都低着头。
林山把东西放在桌上,一一介绍。
林木攥着爸爸衣角小声说:“那个作业本是我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