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学公敌 玄学公敌 第75章
作者:四火夕山
那主子说完时, 他低头看了自己破洞的靴子,哼了声,王室要吃荔枝,就得跑坏马,累死人,而他的衣服能遮得住身体就算好,在他眼里自然没有不得体的时候。
这天下是姜家人的,老子传给儿子,儿子传给孙子, 那人生来是东宫的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他是奴籍,是这世道里最低贱的物件,一条命都比不过那太子一根头发丝。
少年咬着唇,他到哪儿不都得做奴才?
外殿的婢子把他领进了一间屋子里, 等了会儿,抬来了浴桶,水,还有一身干净的衣服,他先洗了把手,才敢摸了一把新衣裳,那可不是他身上麻衣烂布能比的,也不是任何一个宫人能穿的。
少年皱着眉头问:“这是给我的?”
“是。”
“为什么给我这些?”他不懂,不懂太子的用意。
“主子的恩赐,你谢恩便是。”婢子回道,她出去关上了门,“你收拾好,我领你去面见主子。”
他脱掉了身上的和泥巴搅在一起的麻衣烂布,将身上洗净了,洗了把脸,嘴唇上的伤口漂白了,脸上只有红肿的痕迹,扎好头发换上衣服,新鞋子有些不适宜,他抖了抖腿,把身上的落魄也给抖掉了。
他再见到太子的时候,是在申时三刻,头顶的太阳像只黄蜂,嗡嗡地在他身边转了一圈,额头就被蛰出了汗儿。
“主子。”领他来的婢子行了礼就安静地退去一旁,他跪下,早就习惯这奴才样,向太子请安:
“殿下贵安。”
他更在意的是身上的衣服,难怪奴才不会穿这般好料子,跪在地上就糟蹋脏了,他不知道太子要将他怎样,他心底是不想死的。
太子坐在石椅上,手里捏了本木卷,旁边同坐着一位少年,他晓得,这东宫只有两个贵人,那是姜王的女儿,昭平公主。
他的目光不能停留在贵人身上,跪拜着,头也沉了下去。
“阿兄。”他听见了公主的声音。
姜皖看向他,问道:“这就是你从辛奴库里挑出来的人?他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入阿兄的眼?”
姜鹤年只在少年进来时瞧过一眼,他低着头,不作答,只说:“小皖现在瞧见了,觉得如何?”
“骨头看着挺宽,但是瘦了点。”姜皖道:“光看可没用,要试试才知道。”
“那便试。”姜鹤年说。
姜皖笑了,走到少年面前,“你站起来!”
少年这时才抬起头来,按她说的,从地上爬起来。
姜皖扬起手:“和我练练拳脚,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过人的功夫。”
姜皖朝他出手,奴才和主子的练武,不就是给主子当沙袋的么?他厌恶又不能反抗,背后脸上的淤青都还痛着,一个公主,拳头劲儿却大,朝他腰腹打来的时候,他没有设防,身上一痛,他顺势倒在地上,是在认输。
姜皖抱胸嗤道:“如此无用,阿兄,还是将他送回辛奴库做个普通奴才好了!”
少年躺在地上喘了几口气,他瞥过去。
姜鹤年依然没作答,但他看向了自己,眼神是凉的,淡得像是湖泊里的水。
他可不承认自己输了实力,立即从地上弹了起来。
“再来一次!”
他咬着牙齿喊道。
再和公主动起手,他动了真格,紧锁着眉,两眼睛一红跟发疯的牛似的,靠着一股冲劲和蛮力压制住了公主的一条胳膊,他发起狠来,恨不得直接拧断她的手。
姜皖比他有技法得多,她很灵活,一扭身,用腿扫了下摆,一脚踢在他小腿上,他身体歪了下,但没倒。
“行了。”姜皖呵了声。
这一声才让他醒过来神来,卸了力气,他涨红了脸,都想先摸摸自己的脖子,算算他脑袋还能留几个时辰。
姜皖伸手将他推开,走开了,回到姜鹤年的身旁,坐下道:“算他合格了,他这样的年纪估计也就干过体力活,若找个武师父叫他练一练,也不会太差。”
少年已经跪在地上:“奴不小心伤了公主,奴罪该万死。”
“你说这个?”姜皖拉起袖子,她的胳膊已经青紫了一块儿,“我还未曾向阿兄告状,你怎的先谢罪了?”
少年只是埋着头,他的脸像是被蛰了两个大包,抿着全是死皮的嘴,身上已经出了汗,他见过太多死掉的奴才,那不过是皇宫里的贵人一句话的意思。
“抬起头来。”他听见太子的声音。
少年紧绷着脸,抬起了下巴,他放弃沉思,只去看太子的脸,若要死,不如把死前能犯的错都犯上一遍。
姜鹤年放下了手中的竹简,问他,“年岁?”
“十四。”
“叫什么?”
“于林。”
“木秀于林,这是个好名字。”姜鹤年低声一笑,“孤要你对得起你的名,在我身边做个近卫,前提是功夫要好,孤打算给你一月的时间。”
“以后就住在偏殿的小房里。”他站了起来,衣摆也拖在了石子路上。
于林看过去,才注意他穿着一身很白的袍子,太子修身林立,比自己要高上一截。
“赏你了。”他一扬手,就抛来一样东西。
于林接住,低头一看,是个外表华贵的物件,能拧开,打开一看里面是白色的凝膏。
“好好治你的伤。”太子说,他挥挥手,下人就走到了于林的跟前。
于林睁大着眼睛,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没有受罚,还受了赏赐,得了东宫的恩宠。
“跟奴来罢。”宫人近身道:“你能入主子的眼,待遇可别我们这些奴才要好,没准以后,还得叫您一声大人。”
“大人?”
于林喃喃一声,愣住了。
太子有意让他做身边的近卫,这算得上一种官职,他本以为身上有奴籍,一辈子都不能有所建树。
就算当奴才,在宫里也分三六九等,他侍奉的贵人是太子姜鹤年,姜王最宠爱的孩子。
宫人常言,在东宫侍奉是件美差,太子是这宫里最善待奴才的人,他不喜罚杀,像极了画里的男神仙,是冷冰冰的皇宫里的一块儿暖玉。
是的,这贵人是长得这样一张脸,有让人嫉妒的身份又有出尘的容颜,但于林一点也不觉得他是暖的。
他的脸上总是温和浅笑,但他的眼睛是冷的,像覆了一层薄薄的冰,只能看见冰层上的一副耀眼皮囊,他身边没有亲近的人,东宫的内殿鲜少会有宫人走动,太子喜欢清净,他的身边最多黏着一位公主,但只有第三个人在场,公主依然遵循纲常保持距离,太子是储君,公主也是他的臣子。
于林很少见到太子,他有了一间宽阔的屋子,和半个自由身,一个月,他在循规蹈矩地在武师父手里练了这么长的时间,才重新去到那间院子。
太子就坐在屋檐下。
于林见到时,眼睛一愣。
太子没有戴冠束发,身上就一件单薄的衣裳,披着身绣着玉莲的外衫,他散漫地坐在那里,眼睛依然是从高处俯视着他,却仿佛在低吟吟地笑。
这并不是宫人口中的太子。
“来吧。”姜皖冲他招手,丢给了他一把木剑。
于林与公主用木剑比试了一场,公主的剑还未抵在他的下腹,他的剑已经横在她的脖颈前,他的剑更快更狠,公主败了。
于林扣下剑,朝太子跪下请罪,“殿下……”
“你该换个称呼了。”姜鹤年在这时,站起身,他脚下甚至没有着靴,踩过木板,拖着衣袍,走到了他的身前。
太子的手落在了他拳头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那奴该称什么?”于林问,他抬头,撞上太子的眼眸。
姜鹤年道:“你是孤的人,自然该和东宫里人一样,唤孤一声主子,在孤的面前,称臣便是。”
于林正怔愣着,手心里就多了块儿物件,姜鹤年给了他一副腰牌。
于林接了牌子,心中却有些不解,“主子为何会选我?”
“你不该问孤。”姜鹤年的目光凌厉地扫向他,他的声音也是冷的,“要是接不住孤的东西,尽早弃了吧。”
于林顿时皱紧了眉,抓着腰牌的手也捏成了拳头,他立即跪下磕头谢恩,铿锵有力地喊道:“臣,谢主隆恩!”
主子的衣袍从眼前掠过,在远处顿住:“身为近卫,还不随侍奉孤左右?”
于林探起身,默默跟在主子身后,他正式成了东宫太子的近卫,与太子随行。
主子面见王上,他于殿外等候,主子批阅奏折,他便守在屋外,有时,主子会叫他入殿中。
他在东宫度过了一载,也慢慢发觉,主子不爱待在殿中,他更喜欢在夜间在檐下乘凉,坐在红木搭建的长廊上。
东宫有万卷书,千金画,姜王要他协同处理朝政,他会在殿中点一盏灯,于几案上读书,批阅奏折。
主子有时会朝他说上几句话,可于林不识字,没读过书,对朝政发表不了什么见解,主子知道后又给他叫了位文师父,还会亲自教他几个字。
主子贵为太子,姜王爱之,朝廷重视之。
于林也习惯注视着他,但却总觉得,只有当他脱去荣冠,脱去太子朝服的时候,神情才是最真切的。
他不是画卷中的神仙,不是宫人口中的圣贤太子,他习惯权势,心一定是狠的,冷的。
于林总是试图窥探那皮囊下真正的人影,因为他时常困惑。
主子在殿外时,总是望向院中那棵光溜溜的树,那树枝都探出了宫墙。
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直到那树的花开,于林才有了猜测。
也许他是在等树上的花开。
东宫内院里居然种了一棵桃树,在这花开时,金碧璀璨的东宫里就添了粉色。
桃花开了,主子也笑了。
第73章 姜鹤年(三) “臣,定不会让主子失望……
于林站在石头路上, 一抬头,天上晨晓未出,尽是皱巴巴的黑云。
他每日比主子要早起半个时辰, 主子正在殿中更衣,他瞥过去,殿中屏风的黄纱里映着人影,他在殿外等候,这时能闻见淡淡的花香味儿,宫墙边的桃花开得正旺,他看了天又看了树,盯久了,人不知不觉就站在桃树底下, 挑着一截折断下来,捏在手里。
当他手里已经握着一枝桃花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傻。
“卿在做什么?”
一听那几乎没有起伏的语调,他就先行礼了。
“主子。”于林单膝跪着,他低着头,抱着的拳心里还握着桃枝,明晃晃地出现在姜鹤年的眼皮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