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猫? 我是一只猫? 第58章
作者:牛阿嫂
罗闵眉眼沉静,没有任何表示。
“患者表示他还要考虑一下。”葛冠清一口气吐露干净,稍稍卸下压在肩头重担,“这也是戴老师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提起,有时候那丁点儿的希望可能才是摧毁人生活的重要因子。”
“我想知道治疗方案是什么?”
“干细胞治疗结合手术,还在研究和初步应用阶段,单次治疗费用就需要二十万,还要具体看神经再生的情况,看是否需要多次治疗,但他的失声问题不单单是由喉神经断裂引起,因此即使接受治疗,彻底恢复声音的可能性仍然很低。”
话说到这份上,几乎就是明摆着说,要么花大钱大概率还是收效平平,要么直接放弃治疗,早日接受自我的残缺。
就罗闵的表现来看,陈啸多半是没和他商量过这事,想必选择了后者。
葛冠清于心不忍道:“医学是不断进步的,再等几年情况可能还会改变……”
“他会继续治疗的。”罗闵收下他的安慰,弯起嘴角,“谢谢你愿意向我透露这些,葛医生,你是个好医生。”
“啊……好,那是最好的,祝福他。”葛冠清也不由自主地笑道。
外边太冷,葛冠清跺跺脚,向罗闵道别,“那我先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罗闵转身送他两步,才向后转动,身体却猛地向前晃倒,“罗闵!”
“我没事,我没事。”罗闵被托着胳膊站稳,看着没什么大碍,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双眼无法聚焦,迷离地停在半空中。
不等眼前黑雾散去,他便轻推开葛冠清的手,“谢谢。”
“你哪里不舒服?低血糖还是贫血,你感受一下自己的心跳有没有异常,有没有出冷汗?除了发晕还有没有其他症状?”
葛冠清一连串的发问给了罗闵恢复的时间,罗闵回答道:“没有什么异常,可能有点感冒。”
“我扶你去我家坐会儿休息?别掉以轻心,如果你有连续头晕头疼的症状,去医院看看,可能涉及到脑部供血甚至心脏的问题。”
葛冠清一遇到这事儿就止不住话头,曾经还为这件事和亲戚起冲突。
他认为是好心劝诫,长辈却斥他不说吉祥话,明摆着咒人,“抱歉,我可能有点职业病。”
好在罗闵没为过度的揣测而生气,“我记住了,时间不早了,葛医生早点回家吧。”
委婉地推拒葛冠清的关心并目送他离开后,罗闵独自走到公交站台坐下,从内口袋里翻出干辣椒塞进嘴里咀嚼。
久违的辛辣味道刺激口腔,一路燃烧到胃里,调动惫懒的心脏,向四肢末端供给温度。
罩在眼前的黑雾终于散去。
几辆公交车接连停下,罗闵仍然没有站起身,尾灯的红光落在他五官清晰的脸上。
一辆车在马路对面停了许久,没有开走的意思。
罗闵看着那辆车驾驶座下来一人,穿过车水马龙,来到自己身边。
“你发现我了。”
罗闵视线落在前方,似乎身边的人与他并不相识,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在这个城市,他本就不该有存在交集的人。
“嗯,一般人不会把车开得那么慢。”
“那倒是,他们都赶时间。”周€€在罗闵身边坐下。
“吃点东西吗,辣椒应该不够填饱肚子。”
周€€侧身,宽阔的肩背刚好挡住了吹向罗闵的冷风,从怀里掏出刚买来的三明治。
“还是热的。”
预料之中的,罗闵不会接,他把三明治放在他们之间的位置上,留出了空间。
周€€小心地观察着罗闵的神情,不敢做得太明显,罗闵偏过脸时,他立刻收回视线。
三明治平均分割了他们间的距离,罗闵扫过一眼,把目光放到周€€身上,听不出多少情绪,“为什么跟着我?”
在相貌上,他们果然找不到什么相同之处。
“抱歉,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你的行踪。”周€€说。
“你跟踪的技术很烂。”
周€€虚心接受,“警察也这么说,过年的时候我跟着警车看烟花,每次都被发现。”
他的面上一片坦然,丝毫不为此事羞赧。
不过他又补充道:“离开首都,我就不跟了。”
第60章
“嗯。”罗闵淡淡应答, 没有要指责他的意思。
兴许是变做猫带来的好处,罗闵灵敏的嗅觉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周€€买来的三明治散发着淡淡的麦香,与他身上车载香薰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很奇妙。
换做一年前, 他绝想不到自己会与亲生父亲坐在陌生城市的公交站, 心平气和地说话,手边还有周€€买下的三明治, 塑料包装上氤氲着加热后的白汽。
罗闵听周€€说:“我不是第一次来首都了, 闪影前几年设立分公司,就定在这儿。刚开始创立闪影, 我没想到它能做得那么大, 每天对着机器和数据没有成效的时候,想着算了吧。”
周€€因偏身而微微弯着脊背,衣服显然是认真打理过的, 不过款式不够正式,更因久坐留下了折痕,削减了一丝不苟的完美,叫他看上去不像个成功的企业家了。
那张令他抗拒的与程云乐相似的面孔显出更多不同之处来。
罗闵没有接周€€的话,却也没有移开视线, 这鼓励着周€€继续说:“可每次我还是坚持着去做, 很不可思议地就那么越过了技术关卡, 一路向着越来越好前进。”
这番话被竞争对手听去, 气得脑溢血发作也不无可能。
就你周€€无欲无求事业越走越顺,把商战当无情道历练呢?
周€€没得选, 负罪感压在肩头,他总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和人喝酒打高尔夫,再换一套华丽的西装参加酒会。
事实上, 他连工作都不想继续,但这是他唯一暂时隔开杂乱的念头,而不至于想起他破碎的家庭的途径。
罗闵在他的叙述里回忆起那几栋高楼,以及宽敞的展示厅,在进门的中心位置,摆着一台再普通不过的台式电脑。
以及周€€笔挺的西装,在摄影灯下向自己走来时宽和的神情。
又想到无人清理的楼道上,前后响起的脚步声,沾染灰尘的裤腿。
“闪影很成功,它是你的心血。”
“但它的成功,也让我失去了应该值得珍贵的人。”
“你不能预见你的选择,更何况那由不得你。”
罗闵对周€€实在谈不上有多少怨恨,在他不知事的时候或许还为某个角色的缺席而啜泣过€€€€但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周€€也只是罗锦玉幻梦中的一只送子鹳,他被摒弃在外,只是一道程序,一件工具,就连罗闵都不清楚,罗锦玉到底有没有为周€€本人而动容过?
而从实际而言,罗闵甚至不认为周€€还在找他,他们总共相处的时间都不足以让一颗果树从幼苗成熟结果。
周€€却惊讶于他的一句安慰,喉结滚动,“是,我非常幸运的一点是,至少在现在,我还有一个体面的身份和可以掌握的资源,而不是一个一事无成什么都不能给予的穷光蛋。”
“所以你选择直接给我一笔钱?”
不知道有什么好弥补的,而急于用身上仅存的最好的东西给予,过于本能的举动。
显得非常愚蠢。
周€€显然也意识到他的鲁莽:“是我的错。”他努力挑选着词汇来称呼他的亲生儿子,“小闵,我希望你过得好。不过我实在不太聪明,好像出现后总没法让你高兴。”
罗闵长大成人,哄孩子的方法似乎都不能奏效了。向他靠近一步,他就会飞快地退开数步。
今日的默许,对周€€来说根本无法提前预见。
不是漠视也不是冷硬地推拒,更没有激烈的斥责,平静的对话简直就像一场美化后的梦境。
周€€不想从这里挪动,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这梦的主导者惊醒了。
车道上,一辆加塞的汽车引起众怒,泄愤的喇叭声此起彼伏,罗闵对事故中心毫不关心,他问:“你结婚了吗?”
“没有,我只和罗……和你母亲有一段婚姻,更明确来说,是只有那一段感情。我们约好,婚礼后稳定下来再去领结婚证,可没过多久,就有了你。”
罗锦玉不想留下她臃肿的记录,再三推迟了领证日期。在那个年代,这不足为奇。
周€€见过她艰难地挪动水肿的双腿,为妊娠反应难受得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看她生育后落下大把头发和憔悴无神的双眼,如果不相爱,为什么会吃下那么多苦头来迎接他们共同的孩子呢?
罗锦玉生产时的年龄已偏大了,罗闵不常哭闹,但也常常饿得哼唧,一罐进口奶粉却比一周的生活费还高,周€€刚出社会,与罗锦玉相爱后的进程快得几乎令他招架不住。
两个人的柴米油盐尚可以应对,但面对一个呱呱坠地急速成长的孩子,是添了多少东西也嫌不够的。
周€€在那个年纪有了孩子,欣喜过后迎面而来的是生存的压力。
周父周母只是普通的农户,能把周€€供上县城工作已经是乡里响当当的人物。
对于养孩子这事儿,他们比周€€看得还开,什么米糊面糊喂着养大壮实的话,别说罗锦玉反对,连周€€也是听不下去的。
在紧巴巴地过了一年后,周€€做出了取舍。
时至今日,罗闵也理解他的取舍,体谅他的苦衷。
可是这不应该。
作为周€€的儿子,没享受过周€€拼搏后的甜果,反倒平和克制地为周€€辩解,这怎么能行呢?
亲情本就包含着无理取闹、索取、贪得无厌,冷静地划分责任不该出现在一对父子之间。
好在,周€€心跳即将冻结的一刻,罗闵终于向他求证感情的纯洁性。
他没有再开启一段感情,没有另一个在他膝下长大的孩子,从头到尾,从生到死,除却父母之外,罗闵都将是周€€最亲近的人,是他唯一的孩子。
周€€向罗闵做着保证:“我不会再有一个孩子,十年前意外车祸时,我做过结扎手术。”
那时闪影已崭露头角,风头无两,周€€年轻力壮,明着暗着想走弯路子的人不少。
周€€为这些手段厌烦,索性一绝后患。即便万分之一的可能遭人算计,他也不会因此留下丝毫隐患。
这番保证很有效,罗闵向他侧目,“嗯。我知道了。”
周€€顺势小心地试探道:“你妈妈……她对你好吗,这么些年,只有你们两个人一起生活?”
“……”罗闵拿起了早已冷却的三明治,在周€€的阻止中拆开包装,咬了一口,回望道:“你想问,是不是还有第三个人,比如说,程云乐?”
周€€喉结翻滚地更剧烈,手心渗出汗,“你一直都知道,还是在罗锦玉死后……?”
“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刚开始,我以为我的名字叫乐乐,后来她纠正了我,因为我们表现得并不像。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是永远没办法被代替的。”
青年的眼睛比灯光映照的天边还要黑沉,至少在眸色上,他随了周€€。
“我……”周€€极力压抑着酸苦开口,却被罗闵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