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神君当成渡劫道侣 错把神君当成渡劫道侣 第86章

作者:仗剑折花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正剧 玄幻灵异

  他疼得青筋毕露、面目扭曲,终是再难压制, 段冽猛地咳出大团血沫。

  伴着这记动作,一连串咳嗽声接踵而至。

  他的每声咳嗽,都狰狞痛苦到极致, 仿佛要活生生地把内脏都咳出来。

  丹卿陡然僵住。

  段冽喝下的那杯酒, 以及, 他饮尽的那杯酒……

  仿佛意识到什么, 大颗大颗的眼泪,突然从丹卿眼里夺眶而出。

  它们就像夏日暴雨,来得汹涌且急。

  身旁,段冽已痛得腰背佝偻。

  他强撑着身体, 不愿在弥留之际,给“楚之钦”留下过于痛苦难看的印象。

  丹卿侧过头,他怔怔望向段冽,颤栗不停的手,还未触碰到段冽身体。便听段冽用支离破碎的嗓音,祈求道:“别看我, 阿钦, 别、别看。”

  说着, 段冽一边剧烈咳嗽, 一边急忙拖着残体, 试图躲开丹卿的目光。

  可他此时的身体, 已是强弩之末。

  昏黄橘光下,段冽背影是如此急切、狼狈。

  他像失去全部尊严的猛兽,无助又倔强。

  此时此刻, 他心中仅仅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别让丹卿看到他濒死前的丑陋模样。

  丹卿难以承受地捂住嘴,迅速别过头。

  他眼眶里的泪,如同断线珠子,永没有停止的尽头。

  嗓音撕裂,丹卿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说:“我不看,我没看了。”丹卿用力去擦脸颊泪痕,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他只能哽咽着重复道,“我没看,不看了,呜呜,你别躲。”

  两人背对背,丹卿眼前早已模糊不清,他极力忍着啜泣,悲哀地仰望天穹。

  先前还温柔的月光,此时却化作最残酷的刀,一刀一刀,锋利尖锐地插在他心肺上。

  耳畔,段冽呼吸越来越粗重,他似乎笑了,像是在表扬丹卿做得很好。

  虚弱无力地靠在树上,段冽只觉身体轻寒,他好冷,他想最后再看一眼“楚之钦”。

  但,还是算了吧。

  反正“楚之钦”的五官轮廓,已深深烙印在他灵魂里。

  只要他想看到,他便能随时随地,清清楚楚地看到。

  段冽艰难地扯开嘴角,露出一抹苍白的笑。

  他目光凝聚在荒芜的夜空,眼也不眨地望着。

  然后,他的阿钦便出现了。

  他看见阿钦微笑着,用小鹿般纯净的眼神望着他。

  他还朝他走来,亲了亲他额头,笑着对他说:“不痛了,不痛了。”

  下个瞬间,段冽就真的,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痛楚。

  他圆满地阖上眼,轻轻地,再没有遗憾地说:

  “阿钦,我死后,把我骨灰,葬在山顶那、那棵扶桑树下。”

  “忘、忘记我,好好活着。”

  “再见了,阿钦。”

  ……

  深夜仿佛偌大的黑洞,把万物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丹卿双臂抱膝,把脑袋深深埋在膝盖里。

  他瘦削的肩,乃至全身,都情不自禁地抽动着。

  这场雨,真的下的好大。

  丹卿衣服湿透了,全身都咸咸的。

  一夜之间,天气便彻底转凉。

  深秋的罡风,把满枝满枝的残叶都吹落,徒留光秃秃的躯干,屹立在寒意中。

  段冽死后的第二天,丹卿仍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傻傻坐着。

  好像他只要不回头,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直至晌午,啁啁扑腾着半扇翅膀,偎依到丹卿脚边,丹卿才深刻意识到,往后余生,这偌大天地,再无段冽,再也没有了。

  从这天起,丹卿睁着大而空洞的眼,没掉一滴泪。

  他冷静地给段冽擦拭嘴角血渍,为他换上干净衣物、为他梳洗头发,然后用一场熊熊燃烧的烈焰,将段冽遗留的肉.身化作骨灰,装进陶罐里。

  两日小雨过后,丹卿抱着骨灰坛,往山顶而去。

  他神情呆滞,眼神亦没有焦距,好像从段冽离开那刻起,他的灵魂,便也跟着一同湮灭了。

  秋阳破开层层云雾,筛下淡淡暖光。

  一阵微风拂来,丹卿似是回神,不知不觉,他原来已抵达山顶。

  山顶有棵年代久远的扶桑树。

  它孤零零盘踞在山头,树身雕刻着一道道岁月亘古的沧桑。

  丹卿曾对段冽说,要把这棵树,当作他们的祈福树,挂满红绸与心愿。然后再比一比,看他们谁的愿望最先实现。

  此刻,丹卿像是看到极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怔怔望着那棵挂满红绸的扶桑树,眼底尽是喜悦与悲伤。

  抱紧怀中骨灰坛,丹卿踉跄地奔向它。

  山顶风大。

  一根根红绸随风舞动,姿态缠绵。

  丹卿仰起头,仿佛站在红绸涌动的世界里。

  它们上面俱写着字。

  丹卿握住其中一根红绸,呢喃着念出来:“愿阿钦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

  丹卿忽地轻笑出声,他又拽住第二根红绸,上面写着:“希望阿钦所求皆如愿,所盼皆所期。”

  第三根:愿阿钦事事顺遂、与光同行;

  第四根:期盼阿钦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第五根:祝福阿钦前路似锦;

  第六根:愿阿钦……

  丹卿忽地闭上眼,嘴角牵起满足的弧度。

  风拂动红绸,时而触摸丹卿的脸,时而擦过丹卿的身。

  就好像段冽仍没有离去,他就站在他身旁,用他沉默的爱意,无声地将他团团包围。

  丹卿把骨灰坛埋在祈福树下,然后用小瓷瓶装了一点点,贴身存放在他心口处。

  不舍下山,丹卿直接靠着扶桑树根,坐了下来。

  他可以一天都不吃不喝,只静静地用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些摇曳的红绸。

  啁啁偶尔会叼些坚果,放在丹卿身旁。

  紧接着,用它那黑溜溜的眼睛,直直望着丹卿,仿佛在监督催促他吃下去。

  丹卿倒也吃。

  他用小砖块敲开核桃,把核桃肉放进嘴里,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有时候,丹卿会望着扶桑树,自言自语般地,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他说:“先走的,怎会是你呢?”

  他说:“其实,我的名字叫丹卿,你应该唤我阿卿。”

  他说:“这场赌约,便让你赢好不好!”

  他说:“我会尽我所能,努力活下去的。”

  ……

  丹卿不记得他在扶桑树下坐了多久。

  直到某一天,杵着半截树枝的楚铮与楚翘,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这就像是场虚幻的梦,如此的不真实。

  丹卿沉默地望着他们,一声不吭。

  楚铮低眉望着“楚之钦”,周身都萦绕着疲惫与沧桑,最后,他只简单说了句:“我们来接你回家。”

  丹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被段冽扔掉的家书,原来并没有真正丢弃。

  丹卿笑了笑,他撑着扶桑树起身,带他们回小草屋。

  丹卿原本想收拾些行李,楚铮却拦住他动作,淡淡道:“他要你什么都别带。走吧,我们现在就下山。”

  楚翘接收到楚铮的目光示意,搀住丹卿,便要带他转身。

  丹卿怔了片刻,全然没有反抗,他只指着啁啁说:“这鸟,得同我在一起。”

  啁啁倒也乖觉,马上扑腾过来。

  下山已是黄昏时分。

  几人坐上马车,绯色霞光里,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出蜿蜒山道,越走越远。

  接下来的日子,丹卿乖巧坐在车里,他搂着啁啁,安静地望向窗外沿途风光,神色始终平淡。

  从段冽离去的第二天起,他是真的,再没掉过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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