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衿香 一衿香 第15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年下 HE 修真 破镜重圆 玄幻灵异

  他最担心的无非是洛予念对他起疑,可眼下一切皆如所愿,他却没能松一口气,反而莫名觉得心里憋闷。

  许久想不出个所以然,他便不再胡思乱想,静下心,对照订货单在药柜前左右来回,逐个取量香材,又从柜子下搬出药碾,舂臼,细筛。

  称量,研磨,过筛,混合,揉捣,按部就班,忙到四更,一批线香才终于成型。

  春昙端着一摞木盘送去柴房阴干时,洛予念正闭目趺坐在屋顶一角。

  月上中天,被游云屏蔽,眼前的一切都浸没在寂静的黑暗里,那人影岿然不动,好似雕在殿阁屋脊上的骑凤仙人,能安守一方,逢凶化吉。

  世人眼中的仙君就是这样吧,冰清玉洁,彬彬有礼,少言寡语,却能翻手为云覆手雨。

  *

  听到杂响,洛予念睁开眼,发现春昙正站在花圃前仰脸看他。

  暗淡月色投射在那双眼中,藏有润万物无声的天然与温柔。

  他起身跃下,落在那人面前:“做完了?”

  春昙点头,回身指晾在架子上那些线香盘,每盘足足百根,均匀排列。

  “忙完便睡吧,快到卯时了。”他望一眼天边,“我该回……唔?”

  春昙不知掏了什么出来,直接丢进他口中。

  甘苦夹杂的味道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吞咽时,喉咙里留下一片清凉,从昨夜就持续的灼烧感顿时缓解不少。

  “这是?”

  春昙眼皮半阖,掩口打了个哈欠,咕哝了句什么,刚巧被花从中有节奏的虫鸣盖过,他没听清,微微向前探:“嗯?”

  春昙见状,稍稍凑近他耳畔:“是你买给晴河的冬瓜饴。”

  不对。冬瓜饴他尝过,单纯甜腻,并没有这样润喉生津的清凉感。

  “加甘草,薄荷和川贝重新熬过的。”春昙顺势往他怀里塞了个鼓鼓囊囊的纸包,伸手在他喉结处虚虚一点,“压不住想咳的时候,就含一颗。”

  指尖微凉,萦绕幽幽沉香,是他才合好的线香味。

  洛予念若无其事直起身来,咳清发痒的喉咙,道了句谢谢。

  春昙冲他懒散一笑,举手摆了摆,转身回房睡了。

  卧室竹门吱呀一声合拢,洛予念在他留下的气味中站了片刻才离去,他没有御剑,而是徒步在山间行了一段夜路。

  隔着油纸,他轻轻捏了捏那包饴糖。糖块的形状并不规则,是徒手敲成方便含食的大小,又磋掉尖角的。

  原来,方才屋里敲敲打打的声响,是在做这个……

  回到碧梧,天际才蔓上淡蓝。

  竟有碧梧弟子已起床,站在花圃里不知在忙什么,其中一个看到他,立马丢下手里的活,一溜烟跑了。

  洛予念前脚回到卧房,后脚那小药童便拽着方平意出现在门口。

  “洛师弟。”方平意改了亲近些的称呼,神色较之前也轻松不少,“你回的也巧,沈佑方才醒了。”

  洛予念一惊,急忙赶去看他。

  一推门,沈佑如见救星,艰难从榻上爬起:“小师叔……”可看到他身后的方平意,人又猛地躺回去,拉起被子将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闷在里头一阵咳,“咳,方,方师叔也来了……”

  方平意噗嗤一声笑出来,而后正色,对洛予念道:“他灵力尚未恢复,但身体并无大碍,先让他多躺两日吧。”说罢,她识趣地退出房间。

  听到关门声,沈佑才一把掀开被子,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嚷道:“小师叔,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怎么了?”洛予念拖了鼓凳坐到榻边。

  “我……我被她们……看了个精光啊……”沈佑臊眉耷眼,生无可恋,“方才我醒过来,连裤子都没穿,是两个师妹给我换的药,其中一个才这么高!好丢脸啊……”

  原来为的是这个。

  “你若这样想,就太看轻她们了。”洛予念正色,“药修面前,你是男是女,是美是丑,都没什么要紧。她们只在意能不能医好你。”

  沈佑脸一红:“我知道,就是,长这么大,除了我娘和我姐,我还没被人看过……还是这么多人……”

  若易地而处……洛予念的确能理解他的沮丧:“所以,你觉得怎么样?好些了?”

  沈佑点头,露出一条小腿来给他看,皮外伤均已结痂,看情形不日便能痊愈,只是这灵力之事有些棘手。

  “那晚在赤沼,你究竟遇到什么人?”他总算得机会问清楚。

  “南夷人!”说起这个,沈佑有些激动,勉力坐了起来,“咳咳,虽然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但他披着发,就跟画里的南夷人一样,带着银项圈,还有不知是什么牙的东西。”他双手比了个圈套在颈间和手腕,“九霄神雷劈下来的时候,浑身乱七八糟的闪的我睁不开眼。”他顿了顿,眉头一皱,“当时不知他用了什么邪法,我灵力忽然就试不出来。我原以为,他定是那些蟒蛇的主人,所以才借符引雷劈他。可他受伤逃走后,蟒却没退,还在继续攻击我。这是不是说明,操控那些蟒的另有其人?”

  洛予念深以为然:“那日我晚到一步,你已中毒昏过去,南夷人也不见踪影,但我应当是遇到了他的同谋,穿白衣,看不清样子。那白衣一走,蛇也退了,可惜……他轻功实在了得,不到半盏茶,我就被甩开了。”

  “你?被甩开?什么轻功能……”沈佑吃了一惊,立刻自责道,“定是被我拖累,唉,人没抓住,引雷符也白白浪费了……”

  “没有浪费。”洛予念拍拍他的肩,“那个南夷人被你劈断了一条手臂,还暴露了行迹,想必不能再随性作恶。”

  “真的?”

  “嗯,我昨日重回莞€€岭,找到了他。他平日里伪装成猎户,已在那附近安家许多年。只可惜,我一时不查被他蒙混过去,没能当场擒住他,等事后查清楚,他已经跑了。”洛予念叹了口气,“南夷人居然就这样堂而皇之混在百姓中间,也不知,他们目的究竟为何。”

  “那,那莞€€岭不是很危险吗!咳咳咳……”沈佑一着急,又是一阵猛咳。

  “不要自乱阵脚,你先安心养伤。说到底,月孛还镇压在我们沧€€,他们得不到悬息,便掀不起风浪。”洛予念从怀里摸出纸包,捡了一块饴糖递给他。

  “什么东西?”

  “润喉的。吃吧。”

  “唔,好吃。方师叔给你的?”沈佑撇撇嘴,“偏心。我的药都好苦,你的怎么这么甜。”

  “良药苦口。”他踹起纸包,淡淡道,“不过,这个是春昙做的。”

  “春昙?啊对了,他也被那蟒咬了,他人呢?不要紧吧?”

  “嗯,没事,皮外伤,没中毒,我将他送回家了。”

  “那他可真是命大……”说起春昙,沈佑的神情忽然轻松了许多,他嘿嘿一笑,侧躺回枕头上,一手撑着脑袋,将那块糖嘬得津津有味,连话都说得含含糊糊,“可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他就住在莞€€岭。那晚也是巧,他正在附近采药,被掳过去了。”洛予念现在想想有些后怕,“若我们没出现,他八成就是下一个失踪的人了。”

  “半夜采药?”沈佑嘀咕道,“我住在家里的时候,别说半夜出门,没赶在门禁前回家,都要被我姐罚跪的。”

  ……若是没有家人,便不会有门禁了。

  相仿的年纪,沈佑这话说的着实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

  “有些药材,只在夜里开花,白日就凋了。”洛予念叹了口气,起身替他拉了拉被子,“我去见碧虚真人,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

  “真的回来吗?很快是多快?”沈佑讪笑,“其实不回来也可以,难得又遇到他……唉小师叔!你可别真不回来!”

第18章 乱花渐欲

  洛予念没能见到碧虚真人,她正闭关研制蜂蛊解药,不便打扰。

  方平意告诉他,最优选择是活蛊,可眼下他们手中只剩蛊虫尸体,怕是要多费一番功夫。

  不知要等到何时,洛予念唤来青鹞给大师兄递信报平安,告知沈佑已清醒的消息。青鹞日行千里,隔天傍晚便带了齐敬之的回话来,交代他继续留在莞€€岭静观其变,防患未然,也嘱咐沈佑好好养伤。

  再一日,沈佑便能行动自如了,只是不可擅动灵力。他已在屋里躺了整整三天,实在耐不住寂寞,便找到独自修炼的洛予念,邀他陪自己去练剑 。

  练剑场设在高处,两人才站定,便有三三两两的碧梧弟子结伴围在附近观看,毕竟对药修们来说,剑修之间的切磋难得一见,何况双方在前不久的寒烟擂上,皆是表现不俗。

  人前沈佑好胜,攻势猛烈,奈何伤未痊愈,又无灵力加持,才拆过百招便开始后继乏力,洛予念见状即刻叫停。

  沈佑拄剑而立,苦苦撑到围观的人都散了,才一屁股摔坐到地上,气喘吁吁:“小师叔,那么多人看呢,你手下真是半分不留情……咳咳。”

  “留了。”洛予念收剑后,习惯性整理衣冠,抖平下摆时捎带着捋顺香囊流苏,可今日却一把抓了个空。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腰间,幽幽叹了口气,扬袖拂去地上灰尘,席地而坐,照常要开始炼气。

  沈佑百无聊赖在他周围晃,自寒烟擂过后,两人关系亲近了许多:“春昙给你那饴糖还有吗?喉咙发干,再给我一颗吧。”

  洛予念抬起头。

  “看我干嘛,早上那块吃完了呀。”沈佑蹲到他身边,嬉皮笑脸,“嘿,怎么,舍不得?”

  “这东西治标不治本,不如去向方师姐讨些正经药吃。”说是这么说,洛予念还是掏出纸包,在手心中展开。阳光下,饴糖呈半透明的茶色,边缘泛金,杂质滤得一干二净,形如琥珀,亦像那人清透无瑕的眼瞳……

  沈佑毫不客气,一把抓了两颗走,大块嚼碎,洛予念来不及制止,就看到他囫囵吞下去,竟真觉出一分心疼来。

  始作俑者还边嚼边问:“小师叔,我昨日就想问你了,你那玉香囊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日下沼与蟒蛇缠斗,香丸不慎沾上蟒血,连下头一把流苏也被腐蚀,变得长短不一,事后春昙说要替他换新,可直到他从竹楼离开,对方也没把玉香囊给他,不知是忘了,还是在责怪他没有好好珍惜……

  “喂,小师叔?”沈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玩笑道,“发什么呆啊?该不会弄丢了吧,那你可完蛋了。”

  洛予念转过眼看他:“完蛋?”

  “定情信物丢了,可不完蛋嘛。哈。”沈佑龇牙笑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反驳,表情忽而凝固,“不,不是吧,真丢了?”

  纵知是调侃,可听到“定情信物”四个字,洛予念仍是心念一动,下意识解释了一句:“是谢礼。”

  “嘶,我看你是修炼修糊涂了,谁拿那么贵重的香囊当普通谢礼啊!”沈佑推他胳膊肘,“走走走,好歹人家一片心意 ,我陪你去找,荒郊野岭的没人捡,保不齐真能找回来呢。”

  “不必。”洛予念不想动,旁人自然推不动他,“没丢。”

  沈佑愣了愣,松开手,疑惑道:“没丢?那是……你还给他了?你,不喜欢他呀?”

  “他拿回去换香了。”洛予念顿了顿,又补充道,“没有不喜欢。”

  “嘿嘿嘿嘿……没有不喜欢,那就是喜欢啦?”沈佑拿肩头撞了撞他,“我就知道,不然怎么会日日不离身呢……”

  又来了。

  自打月照楼那一夜他喝醉,沈佑三不五时就要拿这事出来调侃几句,旁敲侧击,要诱他说说那晚的事,说说春昙其人。

  可事后回想,他对春昙实则并不了解,只是时常想起那孩子躺在雪地里那个天真无邪的笑,也想起他委曲求全,代替姑娘们遭受封怀昭的羞辱,饮下一杯酒,抚出一首曲。

  洛予念深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定印于小腹前,微阖双眼。

  沈佑自然知道他是要打坐,便也不再聒噪,自觉离去。

  待人走远,洛予念才睁开眼睛。

  方才几息没有入定,他就知道今日是练不成了。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不时会出现指腹轻轻滑过的幻觉,悄悄发痒,握紧拳头也无济于事,还会莫名其妙被他挤压到别的地方,比如耳朵,而现在又多了喉咙。

  他干咳一声,摸出一块糖来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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