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衿香 一衿香 第33章
作者:蜜月
长剑光芒四溢,灵力乍起,掀起一阵强劲的风,姑娘们挤成一团,不觉后退。
洛予念见状,轻道一句:“领教了。”当即足下一点,腾至半空,将剑阵带离,避免波及无辜。
有人愤愤不平,悄声抱怨:“他们这不是以多欺少吗?”
方平意摇摇头:“不算。”
所谓剑阵,并不以人多取胜,重在配合,互为策应,若是应对得当,以少打多都不在话下。
据说玉沙剑阵乃立派祖师参悟星宿变化而成,从三人到百人,数十种阵法,波谲云诡,变幻莫测,沈佑久闻大名,却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不知其深浅。
剑阵旋转着追上去,空中立时斗成一团,玉沙三人一看便是协同已久,分分合合,如影随形,进退攻守交换自如,的确比他们单打独斗时威力强上不止十倍。
“这,怎么办,”弦歌焦急万分,“沈公子,你不去帮忙吗?”
沈佑无奈,他此刻上去反倒添乱,遂随口安慰她:“无妨。总能找到破绽,别担心。”
其实他也颇感奇怪,不知是不是初次面对剑阵的缘故,这半晌了,洛予念竟只守不攻,看上去,的确像缚于阵中,被压制住一般。可他的小师叔,实力明明不止于此。
忽而,身后传来轻微的“咔嚓咔嚓”两声,他回看,原来是方平意趁春昙抬头分心之际,替他重新复位了脱臼的肩膀。
春昙猝不及防,登时又冒了一头的汗。
“没事了。”方平意手不离他的肩,以温和的手法替他揉按镇痛,又从怀里摸出一颗丹丸,给他喂下去,“来,试着动一动。”
春昙半信半疑抬了抬胳膊,而后露出惊喜的表情,对方平意露出个乖顺的笑,无声道谢。
药修愣了片刻才回神,也笑了:“来,手上的伤也给我看看,包你很快就能好。”
她话音才落,天际顿时一白,彷佛云开。
沈佑猛一抬头,阴云依旧,且愈发浓厚,照亮天地的,并不是日光,而是一束更加静谧的月白色。
洛予念身畔飞舞的那段光芒愈发耀目,让人不能直视,银竹快如雷电,穿梭来去,几乎将其他三把剑磋出火花,三人奋力抵挡,渐渐手忙脚乱起来。
洛予念单手捏决,凭虚而立,磅礴的灵力骤然外放,在其周身形成一股无形的漩涡,连上空的云层也随他一同旋转,缓缓现出巨大的太极。
周遭数里,树动不止,声如海潮,药童们纷纷扶住药铺里脆弱的花木,一众凡人抵挡不住如此令人窒息的风压,不由伏在地面,紧紧护住头面。
弦歌瞠目,风中的声音断断续续:“是,找到剑阵的破绽了吗?”
沈佑吞了吞口水,数百年传承而来的剑阵,必是无限完善。
可纵使剑阵没有破绽,人却一定有。尤其是面前这几个徘徊在蓬莱境门槛的人,根本无法将剑阵的威力完全发挥。
招式之间,谁的剑晚收一瞬,谁的方位偏移半寸,攻守交换的罅隙里,哪个转身迟一步,洛予念尽收眼底。
可方才他不出手,却并不只是在伺机观察,怕只因为……沈佑苦笑,瞥了一眼身后€€€€因为他还留了一丝心神在这边。如今春昙无恙,那人才算没了€€碍。
只见洛予念双眸一凝,银竹抓住一侧罅隙长驱直入,瞬间打乱了方寸间的平衡,一环扣一环,依规律而运转的剑阵登时错漏百出。
雪亮的剑光冲天,他阖上眼,高高举起银竹,平静的面容始终不起一丝波澜,沉静如水。
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刹那间,山间潮雾一波一波涌来,随他€€厉一剑,化作有形气浪,逆着三人出剑的方向,将他们的招式冲的支离破碎。
剑阵顿时破散,玉沙三人被自上而下的气浪压往地面,他们背靠着背,动弹不能,苦苦合力抵御,彷佛连脚下的地面都要凹陷下去。
而洛予念,就只在高空冷眼泰然而观,甚至不屑再追一剑,结束这一场难堪。
沈佑看得心惊,认识快三年了,他竟依旧摸不清小师叔的修为,每每出手,洛予念都恰好只高出对方那么一招半式,彷佛只是险胜,亦或是运气加持。
如今看来,他是有意为之……或许为了掩藏锋芒,又或许,总想给对方留些体面……
差太远,他实在差太远。
“差不多得了。”
远远飘来一句疲惫又懒散的抱怨。
洛予念耳尖微微一动,瞬息收了剑。
潮气四散,天上的八卦也停止旋转,云层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灰扑扑的,一如地上死里逃生那三人的脸面。
第38章 人证
小童子总算请来了碧虚真人。
她没搭理残存的战局,只从袖中掏出个小瓶子丢给沈佑:“吃了吧,调息一日,灵力便能完全恢复。”
沈佑大喜,扒开塞子就往嘴里倒。
“一粒!”碧虚真人皱皱眉。
“是,是……谢真人。”沈佑尴尬一笑。
碧虚真人打眼一扫,这几个小后辈看似斗得惊天动地,结果除去掉了几撮头发,根本没人受伤,枉那去请她的小丫头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她忍不住多看了洛予念片刻,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这样看来,沧€€迟早会交到他手中,那让平儿多与他打一打交道是好事。
“散了吧,都去收拾收拾。”她瞥了一眼郭鸿宇的一头乱发,“收拾完了,有话要说的,都带到清风堂来。”
碧虚真人面前,玉沙弟子自然不敢放肆,老老实实被带回客室等候。
半个多时辰过去,洛予等人陆续被带到清风堂,碧虚真人不抬头也不开口,一副作壁上观的架势,盘膝坐于角落的茶桌前兀自开始烧水泡茶,哪怕是天要塌下来,也得等她先饮上一口。
点过人头,童子便送来相应数量的三才盖碗,水咕嘟咕嘟滚开,她拎起提梁一排浇过去,盖上盖子,再由童子分发,连弦歌都有份。
搓茶摇香,第一口咽下去,方平意才清了清嗓子:“各位。”
有师尊撑场面,她底气足了许多。
“方才趁大家调息修整,我与几个师姐师妹一同跑了一趟露州,亲自问过无有乡附近的街坊。大家都说,当晚亥时刚过,封公子便离开了,还在外头闹出好大动静。而最后一个看到他的,则是露州的更夫,他说封公子是独自往城外去的。那之后,他再没出现在露州城。”她顿了顿,“这与无有乡众位的口径一致,依在下拙见,封公子的失踪,的确与她们无关。”
“他们这么多人,相互包庇又有谁会知道!这些说辞,没准是提前串通好的呢!”郭鸿宇腾地站起来,椅子向后滑出几寸去。
“那,敢问郭公子,封公子的佩剑,是在何处寻得?”方平意反问。
“在……莞€€岭,一处古桃木下。”
“那,棵古桃木,离露州城有多远?”
“约么有……五六十里……”他底气渐渐不那么足了。
“一来一回,少说也是一百多里,翻山越岭的,凡人哪怕不眠不休,怕也要走上一天一夜。可第二日午后,无有乡的众位都是照常迎客的,没有缺了谁,当天的其他宾客都可出面做证。哦对了,弦歌姑娘说,一早郭公子你也是在楼里醒来的,用过她亲手泡的醒酒茶后才离开。”
“那……那他呢!”郭鸿宇扭过头,指着春昙,“第二日,可有人看到他?方才我可是去了一趟他的住处,他人就住在莞€€岭!”
忽而被指认,春昙一愣。
“没人能证明是么?”郭鸿宇冷笑一声,走到他面前,一把抄起他的手,用力扯下方平意刚刚才包扎好的白纱,露出尚未痊愈的、狭长的创口,“你们不是说,他只是个制香的么?那又怎会有这样严重的兵刃割伤!说!我师兄失踪时,你到底在哪儿!何人为证!”
春昙被他吼得一抖,怔怔看了他半晌,而后抿紧嘴巴,低下了头。
“无言以对了是吗!”
“我!我可以作证!”弦歌急急起身,对方平意行了个大礼,单膝跪在地上,“仙子,他当日就宿在无有乡的跨院,睡醒之后才离开的。”
“我也能!”
“我也看到……”
无有乡站在堂外的几个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你们自己的干系还撇不清呢,如何能作证人?”一旁的玉沙弟子冲外头训斥道。
卡塔一声,木几发出异响,众人循声,原是袖剑剑穗上的芙蓉石牌磕到桌角的声音。
洛予念轻抚袍摆,握着袖剑站起身来:“我可以证明。自封公子离开前,到今晨,他都与我在一起,寸步不离。”
郭鸿宇愣了愣,很快回过神,不甘示弱:“那你又如何证明,不是你对我师兄下的手!若说凡人没能耐伤他,凡人跑不了一百里路,对你洛仙君来说,可是易如反掌!”
洛予念不慌不忙转过身,走到他面前,淡淡问道:“敢问当日,封公子下在酒里的药,是何功效?”
许是没想到他会这样不顾名声,三个玉沙宗弟子当即都愣住了,半晌没人应声。
洛予念也不紧逼,缓缓弯下腰,拾起方才被随手扔在地上的纱布,放在掌中轻轻拍打干净,语气稀松平常:“那药,会催人动情,叫人产生幻觉,肝肾生火。修士服下,更会导致灵气紊乱,内火难消,若得不到及时疏解,轻则灵田经脉受损,重则走火入魔……敢问,服下这样的药,在下还如何对封公子不利?”
一屋子人都惊呆了,连坐在长桌后拨弄玉流珠的碧虚真人都意外地睁眼,觑着他。
沈佑瞠目结舌看着自己的小师叔,只觉得最近愈发不认得他了……可冷静一想,又觉其实没什么不同,他依旧是他,是那个表里如一,坦坦荡荡,敢做敢当的君子。
洛予念低下头,轻托春昙的手,一圈一圈,将纱布缠回原处,包好后,一时兴起,也试着打上个双耳结:“他手上的伤,全因我当晚神志不清,不慎误伤。”他一把抽出袖剑,横在对方眼前,剑刃如镜,将郭鸿宇眼底的心虚照亮,“若是各位存疑,大可拿去自行比对。”
他擎着手,却没人敢接他的袖剑。
热闹看够了,高下也分出了,碧虚真人这才咳了一声,替两大派弟子开口和事:“你们,还有其他想问的么?”
玉沙几个回过神,支支吾吾一阵,也只能亮出最后一张底牌:“事情是在碧梧山庄的地界出的,我们师兄也是被贵派一封求助信叫来的,事到如今,真人可不能撒手不管……不然,我们回去,也只好跟宗主照实交代……”
“呵。”碧虚真人哼笑一声,“是,我信中写,南夷人疑似有异动,要与各派联手,防患未然,谁想到你们放着巨蟒和南夷人不理,脏水尽往自己人头上泼,我倒也想问问你们宗主,这都是谁教的。”
“可,可是,真人……是不是自己人也不一定吧……”郭鸿宇有意无意瞥洛予念和沈佑,“毕竟,早有仙门弟子与南夷人勾结的先例,防不胜防。”
“你说什么!”沈佑拍案而起,“再说一遍!”
对方也不甘示弱,试图将方才丢掉的面子挽回一些:“怎么,我师兄说错了吗,洛熙川死了才不过十年,真以为大家都忘了?”
“你放!”沈佑刚要冲上去,便被一道灵力按下。
“各位。”洛予念声色冷然,“你我皆是晚辈,且都非当年的亲历者。十年前那场风波的确由沧€€而起,可终是我派掌门携门下弟子一手了断,损失也由沧€€一力承担,说白了,那是我们沧€€的家务事,与外人无干。若再听到这般风言风语,洛某天涯海角,追究到底。”
话一说完他便转身,长长的马尾和袖摆一道甩起来,飒爽如穿堂而过的清风,有人看呆了,更有人不信服,可手下败将也只能恨得牙根发痒,红着眼瞪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呜喧喧的。”还是碧虚真人带着几分嫌弃,打破了沉寂,“平儿,这里的事,你代为师处理。那蜂蛊的解药,还未完善。”
方平意一愣:“可方才给沈佑的……”
“不够快。若是真与南夷人斗起法来,人家还能原地不动,等第二日你灵力恢复再继续不成?”
“是……弟子愚钝。”
几个碧梧弟子齐齐颔首:“恭送师尊。”
方平意展开舆图,铺在地上,根据郭鸿宇的描述,标记出佩剑遗失之地。
“以此点为界,”她从古树,垂直往赤沼比了条线,“玉沙各位往东寻,沧€€二位,向西寻。”
“等等,你是说,让他们单独搜索?不行,事关重大,我信不过他们。”碧虚真人一走,郭鸿宇他们又恢复了那一副势与洛予念不两立的嘴脸。
方平意无奈,碧梧弟子本就少,还要送无有乡这么多人回去,帮她们收拾残局,安抚周遭百姓,派内也不能没人坐镇……但她还是伸手点了一对能御剑的弟子一人一边跟着。
“巨蟒和南夷人都还没有擒住,避毒丹与伤药都带足,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