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日落 无人区日落 第10章
作者:血河
“黎……”余霆才说一个字,黎纵倏地看向他。
余霆微微一顿,说:“你有没有带电脑?”
“当然,”黎纵站起身,“大哥稍等,这就去给您拿。”
说完,黎纵便径直出门,留他一个人在这儿守着这一睡一醒的两大嫌疑人,没了黎纵在耳边冷言冷语,整个客厅都回荡着何靖雯的抽泣。
何靖雯一脸惊恐和惧怕,像极了一只冬天里失足落水的小猫,无助地瑟缩着瑟瑟发抖。
余霆总觉得怪怪的,尤其是在余霆的目光针尖不移地钉在她脸上时,她神色间的恐惧有一瞬间被别的东西冲散了,只是闪得太快了,余霆没有看清。
黎纵很快回来了,余霆对他的电脑很满意,正巧是他最常用的10900K盒装处理器,10核20线程。黎纵看着余霆的十指在键盘上飞速闪过,指节分明的手指白皙敏捷,带着温柔的力量感,敲出的响声密如鼓点。
电脑上很快安装好了一连串黎纵没见过的软件,滚动的代码,跳跃的窗口,闪动的图谱……一系列来不及看清就已经被切走的东西窜过屏幕,操作连贯如雨。
黎纵竟不记得余霆哪份资料提到过他还会电子工程。
余霆也知道在,在刚刚窃听过别人之后暴露自己的技能可能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但黎纵是何等聪明,若是故意藏着掖着显然更不明智,刻意的隐瞒是滋生怀疑最好的温床,等到日后被动暴露,只会让这个男人更疑神疑鬼。
黎纵沉着脸看着屏幕,似乎若有所思,又好像什么也没想,余霆扫描了别墅网络的IP段和特征码,很快便锁定了整栋房子所有的监控摄像头,并抓住了设备网口的密码漏洞,暴力入侵了后台的记录器,将整栋房子的监控影响切到了自己的电脑上。
整栋房子里里外外十三个摄像头的画面全挤在了屏幕上,余霆敲下了最后一个键,对黎纵说:“我把今天的监控记录全部粉碎,还把全部监视器的钥匙码变更成和这台电脑一致,你可以随时打开查看这里的监控。”
黎纵猛地回过神来,那副漫不经心的壳又重新装备上身,他在一指卧室的图框:“这个不好,不能侵犯人家和未婚夫的私密生活,能删掉吗?”
能。但是麻烦。
“你可以选择不看。”余霆拍上了电脑,手上把电脑塞给黎纵,视线却看着对面的何靖雯,“一旦陈彪来找你,马上联系我们。”
黎纵扔了一张酒吧经理人的名片在茶几上,上面除了那串号码,别的信息全是假的。
何靖雯战战兢兢地伸手去捡:“好……”
余霆起身看向她,说:“别让我找不到你,否则光盘里的内容能让你一夜成名。”
何靖雯连连摆手,声音既惶恐又兴奋:“不会不会,我会听话的!陈彪只要找我,我一定马上给你们打电话。”
余霆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抽了两张纸巾,俯身塞进了何靖雯的手心里,然后转身径直出了门。
一上车黎纵就把电脑随手一扔,迫不及待地问:“你在鹰箭的时候就是刚才那副样子吗?”
不得不说黎纵确实震惊了一下,虽然他清楚那些越是穷凶极恶的人也许外形上越不具备强大的攻击性,但不知怎么的,他潜意识并没有把余霆算作其中之一,也许是被他温吞的声音和澄澈的眼眸给彻底骗了。
余霆将安全带的插销插进锁孔里:“不然呢?像这样吗?”
黎纵看着反光镜,将车子倒出草坪:“那现在这个是你的真面目,还是刚才那才是你的真面目?”
余霆掩饰性地笑了笑,语调平平淡淡的:“也可能都不是。”
黎纵扭头看他,视线与余霆的眼睛一触即分:“你戴着面具不累吗?”
“我要是离了这些面具也过不到今天,管它累不累。”
“现在你已经回归正常的生活了,不用虚与伪装。”黎纵说。
余霆反问:“真的回归了吗?”
黎纵做贼心虚,愣是从余霆平静无痕的话里咂摸出了深意,闷笑了一声专心开车。
车内沉寂下来,空间里没有一点皮革的味道,只有车载香水淡淡的佛手柑香。
二人没再说话,大普拉多插队驶上了城市的主干道,余霆望着窗外,城市的夜景在他的眼中逐渐亮起。
在一个红绿灯岔路口时,黎纵又忽然开口:“刚才何靖雯说看你很眼熟,你们以前见过吗?”
这是一句随口话,他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件事,毕竟何靖雯这种欢爱场上的老手的话也不足信,兴许那就她心血来潮对余霆的一两句调侃,而且就算真的认识,以余霆的防备心也未必会说。
黎纵已经做好得不到答复的准备了,余霆却嗯了一声,说:“可能在连云港的时候见过吧,我不确定。”
黎纵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余霆继续说:“十九年前,南朝明珠的建筑扩建商就是京西善建者,她可能跟着她父母去过那边吧,算起来那时候她才八岁。”
“南朝明珠?”黎纵忽然扬声。
余霆毫不避讳:“嗯。我在那里打工。”
黎纵:“…………”
打工?
他真在那种地方打工?
话说,南朝明珠在十六年前已经被以程瑞东为首的公安力量连根拔起,它是当年连云港最大最豪华的夜总会,犯罪分子云集,被称作连云港的“灰区”,里面层层衔接的防御链将所有的法律和道德隔绝于大门之外,警方的卧底一个也潜不进去,余霆还真的在那里打过工?
资料上好像是有些过这一茬,黎纵还以为那是程瑞东给余霆造的假资料。
黎纵一怔:“你那个时候也才十二岁,在里面能做什么?”
不知怎么的,黎纵一想到市局里的传言,他心里就冒出了一个祈祷的声音,让他有些担心从余霆嘴里说出来的答案。
这类案子黎纵以前接触过,很多有恋童癖的老男人和老女人会去灰区钻空子,需求对应市场,因而衍生了儿童拐卖,穷人卖子等一系列丧病狂的交易链。他难以想象十二岁时的余霆,是其中之一。
心余霆平静地看着前方的车流:“大家不是在传吗,说我是卖的。”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黎纵莫名对这个问题很上心,纳闷地看了眼余霆,余霆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像处在风口浪尖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黎纵沉声追问:“那些传言……是真的?”
“没人愿意听我解释,他们只想听我承认,”余霆说,“眼下是与不是都过去了,我只想好好活着。”
余霆说完便扭过头去,窗外的灯光从他的侧脸上一闪而过,光影婆娑,却盖不住他神色间的苍白。
余霆似乎不爱笑,肌肉记忆让他的面容总是过分冷清,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既孤独又遥远。
黎纵没再问,只是不知道余霆的这段经历跟甄别行动有没什么必然的牵扯,但不管怎样,黎纵都觉得自己不该继续问下去。
黎纵的视线落进后视镜,看着投映在里面的余霆的侧脸,车厢里再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那些不能直接开口询问的疑点一一闪过黎纵的脑海——或许,他该和余霆走得更近些?
第12章 “何止是像,根本一模一样。”
翌日。
就在全队上下为赛神仙和陈二的案子忙得脚不点地的时候,禁毒的队长把主要指挥权甩给了简衡后,就从市局消失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这时候去了哪里,只知道刑侦那边接完黎支队长打来的电话之后,简副支队的就像一头被大山压歪了脖子的驴,刑侦禁毒两边抓,干脆领了铺盖住在了市局的隔板间里。
隔板间特别不隔音,简衡累趴了就会在里边眯一会儿,听到隔壁茶水间饮水机出水的声音,他一度迷迷糊糊地以为自己睡在男厕里。
300公里外的谭山市岐兰山一带正下着连绵暴雨,天仿佛破了一个大洞,暴雨如注而下,越野大G在滂沱的风雨中奋勇挺进,沿着盘山山道蜿蜒前行。
雨水噼啪敲打着车身,车轮碾过泥水坑,明黄色的泥浆糊满了车身,只有雨刮器还倔强地捍卫自己的领地。
天色已经渐暗,大雨中的山区开始起雾,视线在前方五十米,葛新祖想着自己家的祖产还没败光,就特别担心会死在这个地方,于是化恐惧为絮叨,沿路都在黎纵耳边叭叭个没完。
忽然,车轮打了一下滑,葛新祖顿时哀嚎了一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老人家日理万机哪儿有工夫请我出来游山玩水,我就不该相信你,说什么带我来喝罗曼尼康帝,你这就是欺骗!坑骗!罪无可恕!”
黎纵把着方向盘,小心翼翼地在葡萄园间的烂路上穿行,一如既往地没理他。
葛新祖:“这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好意思叫什么AAAA级景区,这谁评的?老子家一个二级农场都比他这高端大气上档次,还有脸宣传什么享人间唯美仙境,饮好酒共赴瑶台??还能带我起飞??这么写他们良心不会痛吗?这就是欺骗消费者!!奸商!!”
黎纵一叠地图甩在他脸上:“帮我看看地图,黄鹿村在哪儿。”
葛新祖没好气地翻开地图:“你这是出的什么秘密任务?你身边那么多身经百战的勇士你不带,偏偏选我,我都有种我是天选之子的错觉了,活当委以重任,注定生而不凡……”
“赶紧找别废话!”黎纵一巴掌招呼在他的后脑勺上。
葛新祖忍气吞声地闷哼一声:“凶凶凶!你就知道凶!你干脆去医院把手给锯了,安个气锤,那个劲儿大,好让你能一口气砸死我,我上辈子是杀人放火了才摊上你这么个兄弟!”
黎纵减速绕过了一个山丘,地势陡然增高,一望无际的葡萄园在暴风雨中如波澜起伏。黎纵望了灰蒙蒙的天边:“那你想怎样?”
“还能怎样,摊都摊上了,自认倒霉呗。”光线太暗,葛新祖打开顶棚灯,“刚才经过的路口写着千禧葡萄园,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村子在……这里!”
他说着敲了敲手里的地图:“下个路口往左,走个20公里差不多了。”
他们的路线已经偏离了葡萄园景区,不知是不是风雨刮断了电缆的缘故,连手机的信号也断断续续,越往山里去,风雨就渐小了。
但这对越野大G来说并不是好事,山路的烂泥盖住了车的大灯,在灰暗起雾的山道上几乎难以前行,每走几公里黎纵就要拎着桶,下车去把大灯冲干净。
20公里的路程,他们走了近两个小时,进村的时候天色已经几乎全暗了。
葛新祖是含着金汤匙投的胎,全然不知人间疾苦,他总觉得人就算再穷,至少也能吃得起一个苹果。
当他远远看见一个小脸脏兮兮的小男孩坐在木门槛上,啃着半块白萝卜的时候,他简直不忍直视,还强迫叫黎纵停了车,把后备箱七七八八的干粮水果都给了那个孩子。
他给就给吧,还抢了过人家小孩的白萝卜,往稀泥巴地里一扔:“那个不好吃,你吃这个!”
小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差点就被人妈妈当成人贩子了。
还好黎纵长得一身浩然正气,这才博得女主人的一点信任。
女主人也不好白白拿那些水果,心想请黎纵二人进屋坐坐,但黎纵看这家里只有一个女人和孩子,便婉言推辞:“不用了,我们赶时间,你们村的村书记家在哪儿?”
女人先是好奇了片刻,询问了他们是做什么的,黎纵只是简单回答说他们从省城来的,打听一点岐兰山开发之前的事。
女人起了好心,不想让他们走弯路,就告诉他们:“那得十多年的事了,找书记没有用。”
他们这里的村民几乎都在附近一带的酒庄或葡萄园务工,是书记给他们争取了“第一上岗权”,这个书记是近几年才从县城里来的,从前的事情他应该不是很清楚,建议让黎纵去找村里的老一辈。
黎纵听了女人的建议,去村东口找一个叫刘老汉的老西医。
据说,这个刘老汉年轻的时候是知青下乡来的西医,后来就在这儿结了婚,八十好几了。
黎纵驱车沿路打听,终于找到了一方红砖青瓦砌的小院。
刘老汉是个典型的医生形象,和她同岁的妻子住在一起,看到黎纵二人开了一辆那么好的车进山,谨慎地多询问了几句,才请黎纵他们进屋。
刘老汉家中收拾得井井有条,陈设虽然简陋,却干净得体,黎纵看了一眼自己满是黄泥的裤管,有些局促:“抱歉,我们这样挺狼狈的。”
老两口给他们一人倒了杯温水,先是跟黎纵聊了几句,了解到他们此行的目的,也想尽量帮帮这两位年轻人。
刘老汉说:“十年前的岐兰山确实有过一所孤儿院,规模并不大,院长叫李兰英……”
黎纵用离线录音笔记录将对话录下来。
原来岐兰山孤儿院成立于四十年前,隶属民办,那段时间正是改革开放以后经济发展最快的三十年,办得最好的时候大概有三四十个孩子。
刘老汉是当时整个山区为数不多的西医,经常会去孤儿院给孩子们看病,一来一回也还算熟络。但提起孤儿院拆停的原因,得从一件重大意外事故说起——
当时岐兰山的交通不便,孩子们到了上学的年纪都得送到县城去读书,一辆老旧中巴车风里来雨里去,来来回回,最后就出了事。
十一年前的中秋节,从县城回来的中巴车在盘山十字路出了意外,死了好几个孩子,县公安和教育局特别重视,但考虑其社会影响,并没有大肆报道,只是私底下决定停办岐兰山孤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