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满天星 野狗满天星 第14章
作者:羊角折露
所以无论如何这个案子他不能放手,不光为了江星野,也为了秦知俊。当年他们姐弟无知势弱,韦汀疲病交加,才让秦知俊轻易逃脱。如今孟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高中生,他要用法律的武器亲手为他和姐姐、妈妈复仇。
一顿家常便饭,孟横吃出了高档西餐的优雅和满足,这是她这段日子里吃得最正常的一餐,也是她和弟弟最完整的一次对话,她用餐巾纸抿了抿唇角,说:“既然要复仇,就要从长计议。”
“那是当然,姐你休息的时候我可没闲着,”孟舟拿着筷子在空中画了个蛇形,“我想了很久,不能打草惊蛇,那就得引蛇出洞,这老贼滑头得很,之前窝在滇省逍遥,好不容易来趟东越市,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原来他一直在滇省?”孟横喃喃自语。
孟舟点头,他去找老赵问罪也不算一无所获,好歹让那个内疚的老警官吐露了一些相对不那么机密的情报。
滇省是全国鲜花基地,锦绣把总部设在滇省的黎水市,看中的就是那里四通八达、得天独厚的花卉资源,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和温软江南截然不同,那片土地既有不染尘俗的彩云深湖,也有黑市猖獗泛滥的违禁品,既有热情好客的少数民族,也有盘根错节的势力缠斗。最纯净的自然,和最险恶的人心在这里神奇地共存。
锦绣集团以黎水市为原点,辐射滇省,现在把分店开到外省,实力可见一斑。
秦知俊是锦绣台面上的CEO,形象好,谈吐佳,他代替真正的“大老板”抛头露面,经营锦绣多年,则枝花房是锦绣他们在东越市的第一家花店,是他们地盘扩张的一次试水。
这也是警方选择盯牢则枝花房的原因。黎水市是锦绣的老巢,花店在本地遍地开花,到处是他们的眼线,一有风吹草动,便闻风而逃,哪里能落下什么证据?
“可东越市和黎水市八竿子打不着,他们怎么会选在这里开店?”孟横纳闷地问。
孟舟拿起桌上的碗筷,迈步走进厨房说:“我也是这么问老赵的,他说正因为相隔千里,才不容易引起怀疑,滇省的鲜花每天空运送往全国,一个东越市倒是不足为奇。”
孟横不太同意:“话是这么说,那也用不着他亲自来呀,要监督试水,他手下不可能没人吧,随便叫一个来,也比他亲身涉险的性价比高。”
“我同意,”孟舟把碗筷放进水池,顿了顿,斟酌道,“所以我猜测,他来这里,一定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好处。这几天我让几个兄弟代我监视花店,奇怪的是,秦知俊去得并不勤,大老远为了江星野的活动跑来,来了却又不待在花店,他到底想干嘛?他还能去哪儿?”
孟横眼睛一亮,她明白了孟舟的意思:“你是说,他在东越市还有别的事要做,还有其他的据点?”
“对,”孟舟叹气道,“但这个据点一定十分隐秘,别说我们了,警方也不知道,他们缺的就是这方面的情报。”
“我倒觉得不用那么泄气,不管他们多小心,总会留下线索,”孟横倒在沙发上,拍着吃饱后微微鼓起的小腹,闭上眼碎碎念,“就算现在没有破绽,我们让他动起来,他也自然会有破绽。”
孟舟粗暴地拧开水龙头,烦躁地说:“问题就在于,我想不出怎么引蛇出洞。”
说白了,线人的工作,只需要潜入警方不方便进出的场所,把看到的、听到的一字不漏传达给警方,像现在这样分析情报、运筹帷幄,并不属于孟舟的职责范围,也不是他一贯擅长的。
警方也不喜欢线人参与过多,毕竟线人身份灰色,既不是普通老百姓,也不是根正苗红的官家人,问多了管多了,哪怕出发点是为了破案,也属于越界,很难不让警方怀疑居心。
孟舟以前也是只管拿钱办事,可是江星野的出现,引出秦知俊这条线,打破了他的原则,让他越来越无法做一个单纯的线人。
近在耳边的流水声,盖过了屋里一切声音,孟舟目不斜视地洗着碗,听着不断重复的水声,反倒进入了一种类似冥想的状态,心渐渐静了下来。
哗、哗、哗。
别急,别急,别急,回到原点再想想。
秦知俊亲自来东越市,到底最在意的是什么?他在那个社区级别的活动上,最关心什么?
他忽然想起来,最近和秦知俊打过照面的人,最有发言权的人,是姐姐。
孟舟麻利地洗完碗筷,一边擦手一边问:“姐,你还记得见到秦知俊的时候,他说了什么吗?”
孟横有些懊恼地说:“我得想想,当时太恍惚了,我只想着赶紧走,可能记忆不准确。”
“没关系,你想到什么说什么,我记得你和我说,他不记得你了。”孟舟擦干手上的水迹,习惯性打开冰箱,取出那袋江星野送的跳跳糖,往自己嘴里丢了几颗,踱步回到客厅,慢吞吞地舔。
最近他养成了饭后来两颗糖的习惯,他发现,有时候生活确实需要一些廉价的甜味调剂,尤其在姐姐“行尸走肉”的这段日子,他不能出远门,也不能和江星野面对面,只能靠他送的小糖果聊以慰藉。
“对,他不认得我,”沙发上的孟横经他这么一提醒,蹭地一下坐起来,记忆还原出应有的细节,“他叫我女士,根本没认出来我是谁,他还问我喜不喜欢这些花艺作品?想不想学?他还说,成为他们花店的VIP,这些都会手把手教,还有其他很多福利,什么福利我记不清了……”
孟舟闻言,嘴里舔舐跳跳糖的动作一错,上下牙齿猛地一磕,糖没咬着,倒把舌头咬了个扎扎实实,疼得他像嘴里咬出了火星子,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VIP?!我造(知道)了,系(是)VIP!”
孟横哭笑不得:“你造什么造啊……”
孟舟三两下嚼碎跳跳糖,任凭嘴里噼噼啪啪跳个不停:“秦知俊的目的是VIP,是更多的VIP,他找那么多花艺师,捧江星野,就是因为江星野能帮他笼络更多的VIP!他不是为活动来的,他是为了举办活动的这个人!”
“弟你别恋爱脑好吗?你喜欢江星野,就以为人人都冲着他来,都喜欢他啊?”
“不是,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平时说他恋爱脑也就罢了,他现在可是费劲巴拉,认真调动脑细胞思考啊,“你没发现吗,所有事情,都是因为江星野才发生的?姐你自己就说过,这个社区活动别人办很普通,江星野来办,它就不普通,那么多人来看,确实也是冲着他来的,因为他就是有那个魔力,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他的残疾,他的坚韧,他的神秘,他的温柔可亲,他的阴晴不定,他的疯狂乖张,一切表里不一,一切矛盾冲突,塑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江星野,他像深不见底的黑洞,吸收所有视线,惹人一看再看。
不仅是孟舟,光顾花店的顾客,社区活动的人群,乃至那些监视花店的兄弟,还有曙光餐厅的客人……不管他们看到的江星野是哪一面,他们都是江星野的俘虏。
而能否从俘虏变成VIP,全都由江星野亲手认证。
包装在谁都可以来的普通商业活动之下的,是一对一的严格审核,如此麻烦的手段,不像一种正常的商业运营,更像一种隐秘的遴选机制。
“姐,你想,一间花店的VIP为什么那么严苛?又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因为真正需要暗中行事的,不是花店的生意,是锦绣集团的地下交易。”
舌头还在隐隐作痛,跳跳糖还在舞蹈,痛和甜诡异地交汇成新奇的感官刺激,令孟舟无比兴奋。
他忆起那天在社区活动中心后台,江星野亲口告诉自己,成为VIP后真正的福利,是可以吃到“更新鲜的糖”。
新的“糖”,含量更高,成分更纯的“糖”,要出手给靠谱的买家。千挑万选的VIP,显然就是最佳买家。
原来,江星野早已和他透了题。
孟横听了孟舟的话,久久无言,末了迟疑地说:“这么说的话,小江岂不是锦绣的诱饵?他……会不会很危险?”
第22章 危险
在孟舟眼里,江星野确实是个危险的人。
第一次见面,他就打破顾客和店员的界限,吻得孟舟如痴如醉,第一次开房,他就把孟舟压在身下,差点让身经百战的老孟同志,缴械投降。
而后掌心舔血,锁喉舌吻,他和他的每次接近,都像斗兽场上的冲撞,疯狂决绝,好像每一次进攻,都抱着舍弃一切的觉悟。
孟舟不想输给他,只能拼了命地回击。
那晚江星野咬孟舟的唇,搅他的舌,说什么不再招惹,到头来也没舍得放开他。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摩擦彼此暴涨的欲望,像原始人般钻木取火。滚烫肌肤上传来江星野的情绪,却是和火截然相反的狂飙怒涛。
他晕头转向,掉进江星野的黑海里,被浪头拍来拍去,不断往下沉沦。
那海很深,很冷,激流之下,几乎无法呼吸,鼻腔嘴里都是江星野的味道,他觉得自己要溺死了,可他竟然不愿意离开。
孟舟感受过很多人的情绪,但没有人比江星野的那片心海更危险,看似宁静的海面下,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暴烈。
然而此刻他意识到,江星野的处境比他本人更危险。作为诱饵,他被人追捧,也被人凝视,被人奉承,也随时可以被丢弃。
锦绣集团把他挂到门面上,他是招牌,也是蜥蜴那根尾巴,必要的时候,锦绣一定会毫不犹豫斩断他。
“姐,我大概知道怎么引蛇出洞了。”最后,孟舟轻声吐出结论,嘴角勾起一个痞气的笑,“这回我要赢给他看。”
气温越来越高,则枝花房的人气也越来越旺。
且不说到店的人流量,官博和公众号也涨了不少粉。秦知俊叫江星野把他的个人号放出,说是要他“和粉丝多互动”,江星野照单全收,渐渐有了一批铁杆粉丝。
往日莓莓老喊工作量太大,忙不过来,现在店里多了人手,她也“升级”不用干那些杂活,被派去打理江星野的个人微博,反倒有点闷闷不乐。
江星野笑说,是不是干这种活委屈她了,莓莓赶紧解释,没那回事,她本来就喜欢上网,微博、公众号、短视频平台,她都用得如鱼得水,每天发发江星野的帅照和花艺视频,和粉丝插科打诨,莓莓乐在其中。
“骗人,你家店长虽然眼神不好,其他感官可灵着呢,”江星野逗她,“难不成是嫌工资少了?哎呀,这个我做不了主,得去问秦总……”
“别别,别惊动秦总,”莓莓忙拉住江星野,眼睛贼兮兮地往四周一探,确定没人看这边才低声说,“我就是觉得店里新来的这些人,怪怪的,做什么事,好像都被他们瞧在眼里。”
“你这是欺负我没法‘瞧’呢?”江星野嘴上开着玩笑,心里却有点意外。莓莓这姑娘看起来憨憨的,直觉倒是挺敏锐,他过惯这种被人盯梢的日子,原来正常人是会感觉不适的吗?
不过加了人手之后,他确实闲了一点,有空就坐在前台的电脑后,听莓莓给他念网上的留言。
偶尔他会选几条好玩的让莓莓替他回复,大部分时候只是笑而不语,感慨网上的留言和餐厅的留言墙、紫薇街上的风评,也没什么差。
大约健全人对盲人的揣测,不管出自善意还是恶意,总是有局限的,江星野听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这时倒念起孟舟那直肠子,好听的话,难听的话,他说出来都和别人不一样。
孟舟的做派也出奇,上次发了火后,他自己不敢来,倒使唤几个小混混献殷勤。拉不下脸来道歉,就想让几个替身代为受过,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江星野不上他的当,非但没像对孟舟那样对那群小弟阴阳怪气,拉扯推拒,反而笑脸迎人,嘘寒问暖,温柔得比夏风还缱绻,把人迷得五迷三道,生生要把人掰弯,看得莓莓眼珠要掉出来。
他想,这下孟舟要坐不住了吧,总该亲自上门了吧。可等了许多天,门上的铜铃响了又响,客人换了又换,却没有一个人是那个姓孟的。
今天也是,那群替身小弟们又来了,不是单打独斗,是倾巢出动。店面本来就不大,他们在店里东看看西看看,问这问那的,不仅所有店员都被缠住,空间也局促了不少。
江星野耐心告罄,没什么心思去逗他们,他摸烟来抽,一根接一根,怎么也停不下来。
莓莓被薰得受不了,忍了又忍,终于起了谋逆之心,借一个外送的订单,把一店之长赶出去送花,叫他在外面可劲抽,大胆抽,别耗在店里祸害别人。
“莓莓你好狠的心呐,居然让一个瞎子去送单。”江星野眼里水光粼粼,配合下垂的眼角,轻易营造出泫然欲泣的效果,看上去可怜极了,拿把二胡当场就可以拉《二泉映月》。
“现在店里就店长你有空啊,那个下单的小姐姐就在金河大厦39楼,这么近,你可以的!”莓莓在耳边幻听《二泉映月》之前,狠狠心,硬把他推出门,“不用怕找不到人,小姐姐留言说会在电梯口等你的。”
江星野嘴里叼着莓莓给他点的烟,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手捧一大束黄玫瑰,不紧不慢地朝金河大厦走去。
盲杖笃笃,声声清脆,路人时不时投来惊艳好奇的目光,他毫不在意。
金河大厦常被孟舟拿来充门面,他却不知道,江星野对这里熟得很,严殊和尹照的源泰制药公司就在这栋楼里。他盘算着,要不送完花偷个懒,找严殊和尹照吃个饭好了。
说干就干,江星野拨通尹照的电话:“尹医生,我现在要过去你们那了,有空约个饭么?”
尹照稀奇地问:“你摆脱那些尾巴了?”
江星野没有回答这句,含着烟囫囵地说:“再不出来,我要闷死了,最近都没人陪我玩。”
尹照懒洋洋的笑声从耳机里传来:“不是没人陪,是没有孟舟陪你玩吧?你急了,难得,你也有急的时候。”
“你还有脸笑,上次和你们家小严总吃饭,害惨我了,什么都要刨根问底,嘴上又没个把门的,又不懂什么叫潜台词,把我累的呀……”江星野叹气,“下次小严总要是再瞎问,我就只能出卖你转移视线了,和他好好说说,为什么他的宝贝药剂师总是失踪。”
“嘿,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出卖我有什么好处?别自己恋爱不顺,就把火往我这引啊,”尹照笑着顿了顿,说,“不过我就喜欢他这样,简简单单的,挺好。”
“小严总那是简单吗?那是……算了,”江星野优雅地翻个白眼,“你再秀,我可挂了。”
“等等,你那些恋爱八卦,我还没听够呢,果然还得是听本人亲口说,暗网联络太没有临场感。”
“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江星野停住脚步,他已经到了金河大厦的楼下,真是太近了,近得他放风时间如此之短,“没故事了,是我自作多情。”
他在烧烤店说“有人自作多情”从来不是指孟舟,可孟舟那个傻蛋却对号入座了。他知道这也怨不得孟舟误会,但眼下这个处境,他也没法澄清什么。
那天孟舟骂他“手段了得”,骂他以色事人,气归气,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或许事实就是如此。不靠这身皮相,他能骗到这么多人吗?
他利用这身皮囊,享受它带给自己的好处,又无比憎恶它。
但他却不许孟舟讨厌这样的自己。
“很奇怪,我们拥抱的时候,总觉得他好像是懂我的,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只要抱着他,那些纠缠不休的东西,就似乎都被他吸走了……我好羡慕你和小严总,我这样算什么呢?……他为什么要来招我?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听筒里,江星野的状态明显越来越不对,好听的声音变成古怪的梦呓,尹照赶紧叫出他的小名:“星星,深呼吸。”
江星野用力吞咽空气,几个深呼吸下来,似乎感觉好点了。
“沉住气,星星,不要否认自己,你需要他,你等了这么久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尹医生,我怕我忍不住。”江星野把烟吸进肺里,牙尖在烟头上咬出深深的凹陷,那烟像叼在他齿间的猎物,随时会被咬断喉咙。
他走进金河大厦,刚刚他的样子像是吓到一些路人,身后有人悄声议论,但他不在乎,做完访客登记,江星野刷脸过了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