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满天星 野狗满天星 第9章

作者:羊角折露 标签: 推理悬疑

  孟舟眉头皱起,好像被江星野的话当面揍了一拳。他打服过很多人,大部分人出招都是靠本能的,这种人最好对付,因为对方的拳路一眼就能看透。

  可江星野的出招,寻不到踪迹,他以为他会继续和自己打太极,没想到这人却来了一记最简单直接的直拳。

  孟舟仰头看着他,看他直起身,垂下盲眼俯视着自己,那双眼睛在灯光下聚起润泽的流质,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他是瞎的。

  也许其实没人比他明眼。

  他什么都知道。

  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大,却怎么也落不进他们二人之间。窗没有关拢,雨从窗缝里溜进来,打在窗边一瓶满天星上,打得那些洁白的花朵簌簌发抖,那些花儿分明形态孱弱,却像是它诱使了风雨给自己一场痛快,它们兴奋得发抖。

  洁白的手倏然拖起孟舟颈边的发尾,带着些许湿气摩挲着发间,那沙沙的微响像是一个暗示,一个开关,盲眼倏然眨动,眼里的流质似乎就流到了孟舟的嗓子眼,堵在那儿不上不下,不吐不快。

  他们的距离那么近,呼吸在雨声里几不可闻,却如有实质般互相碰撞,搅缠在一起,很慢,很快。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度量的作用。

  “离开花店吧。”

  “别再来店里了。”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时间又开始正常流动。

  江星野稀里哗啦收拾起药箱,声音夹在杂响里听不分明:“你叫我走我就走啊?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出手阔绰的精英,还是以为自己演什么救风尘?”

  孟舟失笑:“什么救风尘?这种话都出来了。”

  “服务业呀,不就和卖笑差不多?”江星野指了指自己勾起的嘴角,“都是把笑刻在脸上的职业。”

  “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孟舟冷声道。

  江星野摊开手,无所谓地说:“为什么不笑?我现在就觉得你很可笑。说什么你和别人不一样,不还是觉得我一个瞎子可怜,想把我从火坑里救出去,对不对?今晚不就是嘛,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人,真是硬汉,了不起!”

  他顿了顿,冷笑:“可是大英雄,我要你救我了吗?”

  孟舟怔住,他一直想避免和其他人一样,可在江星野的眼里,他又做了什么呢?对他来说,自己也不过是个约炮失败的炮友吧?

  哪怕彼此之间还有些好感,又怎么抵得过一份能让他买房的工作?孟舟想要说些什么反驳,可头一回有人对他的善意这样不屑一顾,他也有些懵。

  他以为江星野是满天星,柔弱美丽,需要呵护,可江星野说他是瞎眼的猫,一爪挥散那些轻贱的同情。

  像是受不了孟舟的沉默,江星野深吸一口气,抓起他的裤子猛地扔在他身上:“不想你屁股不保,就赶紧穿上。”

  孟舟呆愣地抓着自己的裤子,有些尴尬地说:“……你对我的屁股还感兴趣啊?”

  江星野转身扶着墙走去浴室,浴室门还没关上,就开始脱身上忍耐许久的湿衣服,露出背肌分明的背,他说:“对,开心吗?”

  说不上来是开心不开心,孟舟心里暗骂,死瞎子,就只对他的屁股感兴趣吗?他娘的……这瞎子的背怎么那么好看?雪白得炫目,骨肉匀停,肌肉起伏的阴影流畅得好像可以在上面滑滑梯。

  孟舟确信,他又在勾引自己,若无其事地勾引最可怕,尽管这瞎子刚才才骂过他。

  “我不管你在调查什么,你也不用管我,不用劝我,今晚你睡床,我睡沙发,今晚过后,我们两不相欠,到此为止。”江星野说完,砰的一声关上浴室的门。

  被关门的巨响震碎了一脑袋绮念,孟舟走到浴室门前,隔着雾蒙蒙的玻璃门,挑起了最差的话题:“他们给了你多少钱?至于这么卖命吗?”

  “钱倒是不多,够救我妈的命而已,”浴室里水声哗哗响起,江星野的声音听上去变得含糊湿漉,飘渺地散落,“孟先生,你钱够吗?”

第14章 忘乎所以

  雨半夜就停了,第二天被日头一晒,不见一点踪迹。可孟舟总疑心雨还没走,否则为什么他的耳朵里还是哗哗的水声?

  “姐,咱家的钱还够吗?”他站在孟横卧室的窗前,忽然问。

  孟横正对着镜子化妆,听见弟弟问了这么一句,她动作不停,熟练地给自己涂睫毛膏:“干嘛,我缺你钱花了?”

  孟舟摇头,又点头,楼下路面上的雨虽然蒸发得干干净净,风雨刮落的树叶却还在,他叹息道:“好想当个有钱人啊。”

  “好好的又发什么神经,家里的钱你不是从来不管吗?”孟舟冲着镜子抿了抿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今天涂的这个唇釉真不错,“昨晚你去哪了?大半夜不回家也不报备一个,身上还落了这么多伤。”

  “啊……哦,去烧烤店收账,和澜子喝多了,就到他家将就了一晚,”孟舟随口撒谎,“结果你猜怎么着,去的路上碰到一群流浪狗,被咬得够惨。”

  不仅被一群“流浪狗”围攻,自己还被江星野当成小黑狗捡回家,在他那睡了一晚。

  孟舟心中不平,他这个体型,怎么也该是大型犬吧,小黑狗算个啥?

  “你还能被狗咬?”孟横斜看他一眼,“所以是缺钱打狂犬疫苗?”

  如果只是缺那么点钱倒简单了。孟舟无视姐姐话里的讽刺,只是来回想着昨晚江星野的话,心里一团乌七八糟的郁闷。

  他不知道江星野的妈妈得了什么病,但治病就像往无底洞砸钱,砸再多钱都听不到一个响,这点孟舟却是深有体会。

  孟家也曾算个小康之家,可随着孟远帆患上恶疾,家里的经济情况便一落千丈,连孟舟这样的小孩都省吃俭用,动过退学省钱的念头。

  如果不是妈妈韦汀女士揍了他一顿止住他这个念头,他就不是高中辍学,而是小学都没有读完的文盲了。

  即便是最穷的时候,韦汀也没让姐弟俩退学,更没有卖掉家里这套老房子。哪怕现在房子墙皮剥落,水管电路老化,夏天热冬天冷,他们也绝不会卖了它换个新房,无非是修修补补又三年罢了。

  这房子是孟远帆买给妻子的婚房,也是他们孕育姐弟俩的伊甸园,是他们一家四口最后的避风港。门后用粉笔画着两个孩子每年增高的身高,厨房孟远帆亲手做的木制置物架现在还能用,还有他画的画、写的字、拍的照片,粘得到处都是,是屋里最好的装饰。

  幸福总是很短暂,孟远帆生病后,韦汀只能变卖自己的嫁妆,一个人打三份工,也想过找人借钱,可两边的亲戚几乎没有人伸出援手。

  那时孟舟渐渐明白,不管是孟姓那边,还是韦姓这边,他们都是被抛弃的,他们的孟家只有四个人。

  昨晚他躺在江星野的床上,酒烧得脑子一团浆糊,又打了架,浑身上下又累又痛,思绪怎么也停不下来,颠三倒四从江星野的妈妈,想到自己的家事。

  江瞎子骗他瞒他,陷在花店的泥潭还不肯让他救,倔得孟舟心里烦死了。可这瞎子又终于对他袒露了隐秘的一面,思来想去百味交集,最后竟只剩下喜悦。

  孟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贱,只要看到那男人的脸,别的暂时都不重要了。

  一晚上睡得很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孟舟恍惚间好像灵魂脱壳般飘了起来,穿过了卧室门,来到客厅。

  雨歇月出,月光从客厅透过纱帘照进来,落在窗边的满天星上,覆着江星野大半个身子,仿佛为他和花一起披上了婚纱。

  他躺在沙发上安睡,闭着眼,呼吸平稳,白皙的脸反射着朦胧的光晕,似乎睡得很沉。

  这个人太可恶,把人骗得团团转,又说那些分道扬镳的话,都分道扬镳了,又提什么屁股不屁股的干嘛?孟舟看得牙痒痒,就这么眼馋老子的屁股?那倒是来啊,怎么一个人睡得这么香?有本事比比看谁更厉害,谁就在上面。

  孟舟的手悬在江星野的脸上,在他脸上盖上半片翅膀形状的阴影,他想触摸他那挺立的鼻子,玫瑰的嘴唇,那双总也看不透的眼睛,哪里都想碰,却又迟迟不落下。

  飞蛾扑火的时候会犹豫吗?

  “江星野,你记住,”孟舟叫着瞎子的名字,手指对着他的脸指指点点,好像街头挑衅一般,“少命令我,什么今晚过后两不相欠,我不听,我只知道,新的一天又是新的开始。”

  他恶狠狠地说着,忽然之间,江星野的眼睛刷地睁开,那双盲眼雪亮,倒映出孟舟惊恐得倒抽一口气的模样。

  不对,有什么可怕的?孟舟想到,这是他的梦,是他的地盘,江星野又能拿他怎么样?

  他好胜心起,又好像还在赌气似的,挺身凑上去,不由分说地覆住了江星野的唇。

  对于这个突然袭击,江星野接受得似乎过于快了,几秒的怔忡很快消弭在微凉的吻中,唇肉相贴的柔软触感过于真实,让孟舟亲着亲着嘴角翘起,笑了。

  不愧是他的梦,对他也太好了吧,江星野居然这么乖。

  他们忘情地吻着,细细地雕琢彼此唇部的形状、口腔的轮廓,舌头的肌理,不慌不忙,闲庭信步,好像人生还有许多时间将这个吻拉长,扯扁,扯到一生那么绵远。

  然而这样缠绵舒缓的吻,却让孟舟心脏濒死似的剧烈跳动。

  噗通,噗通,他的耳边心跳声锣鼓喧天,恍恍惚惚,他好像看见江星野的睫毛微微扇动,带起只有他们才能察觉的风旋。

  那风吹得他想哭。

  真诡异,虽然孟远帆常说哭哭笑笑,大喊大叫是人之常情,可亲吻怎么会让人想哭呢?他不明白。

  身体里像有水在荡,荡出一圈一圈的能量,月光碎了,碎成银色的海波,他们抱在一起摇晃,紧贴的濡湿的唇是唯一的舵,他是海上的舟,载着江星野一身的重量。

  不是头一遭接吻,更不是头一回和江星野接吻,可这个吻是那么不一样,他们好像抛下了所有的伪装、迟疑、怯懦、推拒、顾虑,只为了接吻。

  唯一让孟舟感觉奇怪的是,怎么吻着吻着,他就到了江星野的下面?

  梦果然是没有逻辑的,现实中他怎么可能容忍江星野压他?

  不对,梦里也不行!

  他的手胡乱抓,抓住了江星野的肩膀,那是有棱有角的男人肩膀,肌肉和骨骼捏在手里扎扎实实。

  真真的。

  孟舟猛然睁开迷醉的眼睛,草,这不是梦!

  “老弟,你发什么呆啊?”孟横的脸骤然在眼前放大,她拿着散粉的粉扑,啪的一声在孟舟的脸上盖了个章,吓得孟舟从昨晚似梦还真的回忆中惊醒。

  孟舟胡乱抹了一把脸:“没什么。”

  “没什么?”孟横才不信,她长长的美甲戳着孟舟脑门说,“昨天你到底在哪里过的夜?是不是在对门那?”

  孟舟表情有点呆,还沉浸在昨晚回忆的余韵里,根本没多想就下意识回嘴:“啊?你怎么知道?”

  “还我怎么知道!你当我傻啊!”孟横被弟弟气得脸通红,抄起拖鞋就往孟舟身上抽,“小澜子都告诉我了,你还骗我!还骗我是吧!”

  也许是和江星野过招多了,孟舟感觉扯谎也熟练了许多,他相信,要不是何观澜通风报信,姐姐未必会发现。

  “我都这么大了,在外面过个夜怎么了!”孟舟一边满屋子乱跑,躲着他姐的家暴,一边不服气地嚷嚷,一点认错的意思都没有,“不对啊,你以前都不管我过夜啊!”

  孟横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她天生长相甜美乖巧,喜欢的妆容又是可爱甜妹风,可性格却和外表成反比,比孟舟锋利得多。

  “这和以前一样吗?!你之前说什么来着?什么‘我和江星野根本还不到谈以后的程度,我只是好奇,只是单纯不想自己后悔’?说得多好听!我还以为你拎得清呢,一心为了案子呢!结果呢?小澜子都和我说了,你要追人家,好嘛,追还不够,还逞强出头被人打了一顿,转头又屁颠颠地把自己送到人家家里去!”

  孟横语速飞快,手速也飞快,拖鞋从她手里飞出,角度刁钻,孟舟左躲右闪,脸还是被砸个正着,鼻子感觉都被撞扁了,帅气指数起码下降10%。

  都怪何观澜把他出卖个底掉,看他回头怎么收拾他!

  “什么送到人家家里去啊!”孟舟深感冤枉,他不就是借宿一晚,接了个吻而已吗?

  他到现在也没弄清楚,昨天那个似梦非梦的经历,到底从哪儿开始是梦,哪里是真,他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下,真的下床偷看江星野被抓个正着,还是江星野那家伙自己心怀不轨,溜进卧室,正好碰上他鲁莽地亲上去?

  分不清了,反正他彻底清醒的时候,人就被江星野压在床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结果,两个人又为型号问题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两个人都有点火大,互不相让间就动上手了。这一较量上,孟舟就发现江星野这家伙不简单,身上明显是练过的,自己这个野路子讨不到太多便宜。

  要不是看着他受了伤的份上,江星野可能早把他撂地上了。

  不过当时的情况好像离撂地上也差不远,江星野用裸绞的手法,从背后锁住孟舟的颈动脉,他用的力气并不大,可孟舟依然感觉到空气一点点变稀薄,自己毫无反抗之力,身体一点点变软。

  他那时意识到,今晚的挺身而出,像笑话一样,江星野或许根本不需要他救。

  就在濒临窒息,孟舟软倒在江星野身上的时刻,江星野松开了钳制,还湿润着的唇又贴了上来,给他渡了长长的一口气。

  “孟先生,在烧烤店我话说得很清楚,你做不到像小严总那样,放弃无聊的自尊,”江星野狠狠地咬破孟舟的唇角,语气仍是轻忽慢悠的,“就别来招惹我。”

  唇上的血流到了舌尖上,孟舟像累坏的狗一样大口喘气,吸入铁锈的味道:“是你……招惹我。”

  招惹得他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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