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 游雾 第165章
作者:商砚
“赵雪还小,没见过什么世面,难免自作聪明不知死活,不巧撞到你的手里了。”宣重语气里带着长辈般的笑意,“被你教训一顿也好,省的她总是自命不凡、心比天高,在外面总是给我惹麻烦。”
“我手底下的人冒犯了你,特意来给你赔罪也是应该的。”
“冒犯算不上,”信宿道,“只是有点好奇,李登义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对他赶尽杀绝。”
宣重顿了顿,避重就轻道:“没什么,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坏了我的规矩,总要给他一点教训。否则下面的人尝到甜头都开始效仿,就要闹出乱子了——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阎王。”
信宿微微一皱眉,从他语焉不详的话里敏锐地分析出了什么线索。
李登义在跟桃源村有毒品交易的同时,应该也跟沙蝎存在某种联系。
或者说,李登义就是沙蝎派到桃源村里想要去分一杯羹的那个人——当时霜降内部成员出了“叛徒”,背着组织擅自在外面“分枝散叶”,瞒天过海,建立了多个像“桃源村”一样的制毒贩毒窝点,其中就有沙蝎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是那些“叛徒”后来在信宿面前亲口承认的。
宣重本质上是个商人,当然会想方设法从各个中市场获得好处,尤其是被霜降垄断了多年的、利润巨大的毒品贸易。
李登义很可能就是沙蝎安插在桃源村背后那个人。
信宿的大脑像是一台有条不紊的精密机器,快速将所有已知的信息解离、整合、拼凑,得到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真相”——
按照宣重刚才对他的说法,李登义很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起了什么歪心思,然后被沙蝎发现,惹来了杀身之祸。宣重的手段向来狠辣,眼里容不得一颗沙子,处理组织里的叛徒,就是要心狠手辣、以儆效尤。
——只不过宣重当然不会蠢到在阎王面前不打自招地承认这些。
信宿脑海中处理着这些信息,懒洋洋笑了一声:“你不会不知道,桃源村背后是霜降,就这么捅到警察的眼皮底下,是不是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宣重则哈哈大笑起来:“这个罪名可是莫须有啊。我只不过处理了李登义,至于桃源村,那是市局一锅端起来的,这笔账总算不到我的头上。”
他又道:“而且,闹了这么一出,还抓住了你们内部几个心怀不轨的‘老鼠’,以后你身边也清净不少。”
信宿极愉快地低笑了一声:“那这么说来我还要多谢你了。”
一股无形的、剑拔弩张的紧迫感沿着无线电传到了手机另外一边。
阎王和宣重的关系,从来都算不上好。
但霜降和沙蝎不是从一开始就敌对的,在周风物还活着的时候,他跟宣重志同道合、臭味相投,甚至有合作关系。
自从周风物死后,宋生唯我独尊、傲慢独断,从来不屑于跟其他组织有任何来往,阎王又跟宣重有一箩筐的新仇旧恨,两个组织的合作就此告吹。
信宿去年考进市局刑侦队,是为了对付谁,他们都心知肚明——即便在信宿的帮助下,市局接连摧毁了沙蝎的几个重要窝点,宣重也没有跟信宿直接翻脸。
像他们这种规模的犯罪组织,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敢轻易发起“内斗”,否则下场一定是两败俱伤,让公安那群条子坐收渔利。
这两个人都相当聪明,纵横捭阖,不至于为了这一点可再生的利益,彻底撕破脸皮。
——信宿和宣重都再清楚不过。
信宿在沉默片刻后,语气冰冷道:“赵雪的事,我可以装作不知情,她还不到十二岁,不管是什么身份,市局都管不到她的身上。”
“但另外那个女人,既然撞到我的眼珠上了,就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
信宿轻轻问道:“你觉得呢?宣爷。”
宣重在背后怂恿着霜降的人出去“自立门户”,这已经是犯了道上的忌讳,按照阎王以前的性格,不从他的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连皮带血的肉,那都是心慈手软了。
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换阎王的息事宁人,宣重当然乐得做这笔买卖,简直是乐意至极。
“当然。”宣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道,“明天你去市局的时候,就会听到一个截然不同的真相。”
阎王:“那就再好不过了。”
“话说回来,你在市局待了半年多,想得到的消息都已经到手了吧,还没有回去的打算吗?该不会乐不思蜀,条子当的太舒服,不想走了吧。”
宣重语气玩笑道,“还是跟林载川假戏真做,猫和老鼠的游戏玩上瘾了?”
信宿轻轻垂下眼,灯光下的脸庞秀丽而冷漠,神情格外阴翳。
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轻快笑意。
“说不定很快了。”
宣重笑道:“等你回来,一定通知我亲自为你接风洗尘——毕竟那才是阎王应该待的地方啊。”
他意味深长道:“有些东西可不能长时间见光,不然魂飞魄散、什么都不会留下,你说对吧?”
信宿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直接挂了电话,手机远远扔到了一边。
房间里安静片刻,秦齐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色泽浓郁的红葡萄酒。
“当年背着霜降出去发展毒品贸易网的人,虽然肯定不止他们四个,但是起码有了眉目,慢慢拔出萝卜带出泥,迟早能把那些人都调查出来。”
秦齐问道:“我们是不是可以下一步的计划了?”
信宿默然喝了一口红酒,冷着脸没有吭声。
秦齐看他这个反应,知道他是不愿意。
“你到市局这段时间,削减了沙蝎很多势力,宣重也跟着元气大伤。”秦齐低声道,“你进入市局最开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霜降是个大型毒品犯罪团伙,没有办法在明面上直接跟沙蝎的人翻脸,毕竟再怎么说也是“蛇鼠一窝”,犯罪集团内斗只会让外人占了便宜。
信宿想逼着宣重狗急跳墙,主动露出水面,只能通过警方的势力。
他确实也做到了。
一次次“不经意”给警方提供沙蝎的信息,从刑昭,到何方,到戴海昌,乃至大刀阔斧地清洗了霜降的“内鬼”,让沙蝎再也无法依附他们“吸血”。
宣重表面上跟他和风化雨,背地里可能恨不能把他挫骨扬灰,做梦都想把阎王除之而后快。
“当初我们迟迟没有行动,一是考虑那些内鬼,二是考虑宣重不肯露面,现在内忧外患都基本解决了,你还在想什么?”
秦齐顿了顿,眼神看着他,试探着问:“还是说,你还没做好跟林队摊牌的准备?”
信宿像是被他说中了什么,眼睫垂下去,慢慢吐了一口气,还是没吭声。
杯子里的红酒几乎见了底。
跟阎王相处了那么长时间,秦齐也算是勉强了解他的性格,稍微能猜出他在想什么,出言安慰道:“阎王,虽然你跟林队看起来不是在同一个立场,但是,你做的这些事也都是顺势而为,跟他一样都是想要铲除罪恶的人。你跟他坦白一切,林队未必不会站在你这一边。”
听到这句话,信宿终于抬起眼睫,嘲讽似的看了他一眼。
他冷淡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让他站在我这边。”
——
第一百七十五章
秦齐愣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信宿会说这样的话,下意识道:“我们要对付沙蝎,还要处理霜降内部这些牛鬼蛇神,人手未必能够,有市局的帮忙,我们的行动会更……”
信宿打断道:“这本来就是我跟宣重之间的事,把市局卷进来这么久,已经够了。”
他说话时的语气不容置疑,神情又带着几分过于冷漠的固执。
秦齐心想,阎王平日里行事作风虽然没到“不择手段”的地步,但是利用公安的力量除掉那些犯罪分子,他不会介意做这种事——这本来就是警察的责任之一,信宿不过是给他们指了一条路。
现在说他不想把市局卷进来,无非就是不想让林载川牵扯进这件事,毕竟无论是沙蝎还是霜降,内部都有很多凶穷极恶的亡命徒,一旦爆发了大规模的冲突,甚至你死我活的枪战,场面势必相当危险。
——而且,他好像从来没有觉得,他跟林载川是“一路人”。
秦齐张了张嘴,感觉人家小情侣的事他也不好开口说什么,阎王的决定也不是谁都能改变的,半晌只能道:“……周风物死了快五年了。”
信宿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宣重那边没有消息之前,暂时不用不要有什么动作。”
“我先走了。”
从确定关系以后,习惯了跟林载川如影随形,他能自己出来活动的时间其实不多,这次说出来买晚上要用的火锅食材,才到酒吧里坐了一会儿。
信宿走向停车场的suv,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室里。
他后背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很久没有动作。
寂静车厢内,秦齐的声音又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我们是不是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你在想什么?”
尽管信宿心里早就给这段关系定下了一个期限,每天、每天都在一分一秒地倒计时,他知道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也自认已经做好分离的准备——然而当那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他站在一个早就应该做出选择的路口。
还是难以迈出那一步。
……归根到底,还是舍不得。
信宿叹息一声,身体伏方向盘上,脸颊埋在手心里,低声喃喃道:“我好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了。”
这段感情到现在,他好像真的没有给过林载川什么,甚至连对他的承诺都要毁约。
信宿的手放在心脏的位置。
那颗心在冰冷的,轻微的跳动着。
信宿从来不是一个惮于苦难的人——曾经那样昏暗的、人间炼狱般的生活,不见天日的十四年,换一个人可能被侵蚀的连灰都不剩了,可他脱胎换骨似的走了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不想面对什么。
丝毫不理智的拖延、甚至逃避着一件事的发生。
直到命运洪流裹挟着他,推着他越来越近,不得不踏上终点的那一刻。
信宿拎着三袋子火锅食材回家,有羊肉卷、牛肉卷、鱼卷,丸子,毛肚,海鲜,零零总总什么都买了一些,虽然说只是一个出门的借口,他确实想吃火锅了。
刑警的工作总是很忙,压力最大的时候,连轴转两天可能都吃不上一顿囫囵的饭,现在案件调查接近尾声,终于能闲下来慢慢品尝美食。
林载川把他拿回来的材料简单分门别类的整理了一下,用不同盘子盛着摆满了桌子,信宿对蘸料的口味比较挑剔,不吃葱姜蒜,淡了不吃、油了不吃、辣了也不吃,很多毛病,以前还愿意自己动手调制,后来吃过一次林载川给他调的蘸料,就怎么都不肯将就了。
他们二人坐在桌子两边。
中间的鸳鸯火锅热气腾腾,圆滚滚的丸子在滚沸的水面漂浮着,骨汤浓醇的气味在白烟里满溢出来,干将趴在一旁紧紧盯着火锅,直咽口水——
这个画面简直有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
在父母去世后,信宿其实已经很少憧憬这样的画面,但林载川让他见过了很多、很多次。
林载川让他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明亮世界,给他原则之内几乎无限度的纵容、偏爱、保护。
……美好的像梦一样。
只可惜他是过客,驻足已经是奢侈,更不能久停。
信宿垂下眼,咬破了一个有些烫的鱼籽福袋,一股热意在唇齿间散开,“载川,我有一句话好像没有告诉过你。”
林载川“嗯?”了一声,抬起眼看向他,温和问:“什么话?”
信宿轻声:“我好像……”
好像比想象中的还要爱你。
——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出来,他的话音被一阵突然的铃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