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 游雾 第70章
作者:商砚
“………”信宿嘴唇无声地动了两下,看口形是骂了一句脏话,他手上方向盘极限程度反向一转,车身刮着防护栏疯狂向后倒车!
汽车轮胎在原地飞速旋转,迸起一片密集的火花!
倒不动!
轰轰——!
即便是有主动悬挂控制系统降震,车身依旧随着轮胎剧烈上下颠簸震动,信宿苍白的嘴唇不停地轻轻打颤,由于发动机负荷过大、强行运转,汽车尾气此时已经滚成了黑色的浓烟,与更加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身旁那两辆车像两头嘶吼咆哮的凶兽,寸步不让地顶在信宿的车前与左侧,防护栏被迈巴赫向外侧挤出了一个近乎恐怖的弧度,钢筋变形的同时发出垂死挣扎“吱嘎”的响声!
信宿咬肌紧绷、余光向侧一望——那是浮岫市最大的一片内海,在一片无尽黑暗中,他仿佛看见海面上浅银色的浪花一层接一层地不断翻涌,再往下深不见底、黑不可测,恍若让人粉身碎骨的深渊。
他收回视线。
同时,他停止倒车,转而将油门一点一点踩到了极限,精致石英仪表盘上的指针已经偏到了不能再多一分的程度——只见汽车轮胎高速“嗡嗡”旋转,刹那间空中飞爆起无数碎土和沙粒,他的车身一寸一寸向前艰涩挪动,凭借奔驰的性能优势,竟然在两辆车与护栏的三方力量掣肘挤压之下,硬生生将迈巴赫向前顶出了一段距离!
他车前的司机“操”了一声,死命地将油门狠踩到底,两辆车的前车头互相顶撞、针锋对决,上演了一场毫厘之间的角逐!
就在僵持了半分钟之后,信宿再次猝然倒车——就在这一放一收之间,方才让他寸步难行的阻力此时临阵叛变,在他倒车的路上推波助澜,一路顶着迈巴赫向后倒出一段距离!
滋啦——
撕裂耳膜的尖刮声响起,信宿的后车身被挤压向内凹陷,紧接着力量骤然一松!
出来了!
信宿唇角向上一弯,讥讽般冷笑了一声,靠着一手出神入化的车技,以逆行的速度在公路上飞快倒车,在前方对信宿穷追不舍!
另一辆车也在情势突变的同时追了过来!
信宿用一种冷漠到近乎可怕的眼神看着这两辆车——这两辆车并驾齐驱,分占左右两排车道,一个靠近山壁、一个靠近沿海护栏,但是有上一辆车的“前车之鉴”,靠近护栏的那辆车不敢过分贴近,与路面边缘隔了一米多宽的距离。
这段时间公路上但凡有一辆车经过,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交通事故,好在这是上山的单程线,并不是市里交通要道,白天都没什么车辆经过,现在又是深夜,路上除了他们之外一辆车都没有。
迈巴赫在信宿的极限驾驶下脱下了斯文温雅的西装,露出了蛮横如野兽的一面,信宿再一次紧急制动,停止倒车——
随即他将车速在一瞬间提到最大,跟面前的汽车悍然对撞,他顶着身前的改装汽车的左车头,硬生生将那辆汽车撞上了内侧山壁!
“轰隆”一声巨响!
两辆高速移动的汽车同时被迫急停!
信宿的身体借着巨大惯性猛地向前一冲,又被安全带狠狠地弹回了座位上,他眼前一阵发黑,那一下差点儿把他的五脏六腑从嗓子里勒出来!
对面的车窗玻璃在撞上山壁时瞬间一齐爆炸,车身爆出刺眼的红光,“哗啦”一声巨响,锋利的玻璃碴子泼向四面八方,车里的人直接被扎成了千疮百孔的血刺猬!
——就在这时,深黑的夜色忽然被无数蓝红色车灯照亮,那仿佛撕裂黑暗的一束强光,震耳欲聋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并且以飞快的速度紧逼而至。
……但信宿已经听不到了。
他的耳边嗡嗡作响,从脑海深处传来巨大的嗡鸣声,眼前漆黑一片,嘴里蔓延着浓郁的血腥味。
一条手臂垂落下去,在剧烈冲撞后难以控制的浑身发抖。
失去控制的迈巴赫在自然坡度的路面上自行倒车,顶在了防护栏上。
最后一辆幸存的面包车听到警笛的声音竟然没有畏罪潜逃,宁愿被警方当场抓获,也要跟车里的人同归于尽。
只见车里的人把汽车往后一倒,而后猛然向前疾冲,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撞上了迈巴赫的车身,竟然直接把车撞翻了!
信宿只感觉一阵天翻地覆,车厢内剧烈震动颠倒,安全带把他死死地摁在驾驶座上,额头传来一阵剧痛,然后就是疼痛后的麻木。
他整个人倒悬在车厢里,没有人知道信宿在那短暂的几秒钟内想了什么,只见他抬起几乎没有知觉的五指,骨节苍白凸起,一只沾血的手伸向车门,一手用力颤抖扣住了安全带。
轰!
就在改装汽车第二次撞向迈巴赫的时候,一辆闪光灯爆闪的警用SUV蛮横地横插而至,生生将这辆车的车头撬离了地面,撞歪了一个巨大的角度!
可是来不及了——只见遍体鳞伤的迈巴赫在侧向受力之下再次向右滑出了一段惊心动魄的距离,它贴地的车顶“滋啦”悚然起火,大半个车身已然横跨过坍塌变形的防护栏,悬空部分陡然向下倾斜,下一瞬间车身瞬间失衡,翻滚着消失在防护栏之间!
那仿佛是一个慢放拉长的画面——
林载川坐在SUV中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眼睁睁看着载着信宿的那辆车从自己的面前翻了下去,向下坠落进海水之中。
扑通——!
第七十章
“信宿——!”
“林队!!”
在其他刑警语调猛然拔高的震惊呼声下,林载川的身影在公路边缘一跃而下,追着信宿的脚步,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之中。
他在空中一路笔直地下坠,衣袖簌簌扬起,扑面而来的夜风如冰刀般寒冷尖啸,风力强劲,瞬间割裂了林载川的耳膜,顺着一条条神经响彻脑髓。
噗通!
从二十米高的路面坠入水中,跟掉在水泥地上的感觉其实差不多,那水面产生的震荡力差点儿没震碎林载川的全身肋骨和五脏六腑,他浑身一阵麻痹般的剧痛,四肢挣扎着从水面浮出,急促地深吸一口气之后,又义无反顾地再次潜进了海水之中。
今天夜色格外浓厚,海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林载川只能凭借着信宿落水的大体位置,推测他可能出现的地点,而后漫无目的地在水下搜寻。
然而千斤重的汽车下沉的速度势必要比一个人快,林载川本就来晚了一步,此时不可能追上他的汽车。
除非信宿能自己从车里挣脱出来,那还有一线生机。
林载川在温度透骨的海水中一路下潜,感觉周身的水压逐渐上升,那柔软却致命的水流从四面八方包拢聚集而来,像巨石般挤压着他的前后胸腔,压着他的心肺一阵痛苦的痉挛,“咯吱咯吱”地响。
他乌黑的头发飘散,从嘴里吐出了一串气泡,两条手臂洑水向下潜行,修长的双腿来回摆动着,在水下四处寻找信宿的身影。
无处不在的水流从林载川的耳边、身侧轻轻滑过,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冰冷而不怀好意。
在一片黑暗之中,林载川几近茫然地想:
信宿到底在哪里?
信宿还有意识吗?他一个人能解开安全带吗?
他一个人被困在车里,会不会害怕?
“信宿,你不要怕……”林载川想:“只要你出来,我就能抓住你。”
只要你出来,我就能救你。
信宿………
时间好像过的很快、又仿佛被无限拉长,林载川不知不觉已经下水一分钟,体内的氧气越来越少,一股灼烧感从喉管开始蔓延到心肺,心跳在此时格外剧烈而明显,一声一声仿佛能够震破胸膛,然而他不能在这里半途而废。
他怕但凡后退一步,就再也抓不住信宿的手了。
……万一信宿还在等着他呢?
除了他,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第二个人能把信宿带回来。
林载川清俊秀美的五官因为缺氧而微微扭曲变形,心跳剧烈如雷,他艰难吐出了胸膛里最后一口气,悍然继续下行!
这片海域几乎深不可测,像一个怪物的巨口,所有坠落其中的人都被一口吞噬、有去无回。
深水处的水压几乎要挤碎林载川的每一分血肉,他经受着压强与窒息的双重痛苦,在海水之中不死心地继续摸索探寻。
……假如自己也放弃,那么就没有人能救他了。
信宿这样的人,不该在现在死去、不该替他而死、更不该死在这里。
仿佛死神的镰刀步步逼近,一阵一阵的眩晕感如海水般逐渐涌上林载川的脑海,麻药一般侵蚀着他的神经,他的视网膜开始闪烁白色的光影,就在他的肺部因为严重缺氧而产生刀割般的剧痛时,右手忽然碰到了一条浮起的手臂——
林载川想也没想地攥紧了那条手臂,把人拉到自己身侧,单手抱在怀里,他绞尽了体内最后一分理智与力气,奋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游去——
“咳咳……咳、咳咳!!”
林载川一出水面,就因为肺部受压急剧变化而狂咳不止,压都压不下去,从喉管至肺部一线火烧火燎地疼,口腔里满是血腥味,他急促地喘息着,用力把手边的人拉到身前,却发现自己捧不住那人僵白的脸颊。
他的手指在剧烈发抖,不止是手指,他的全身肌肉都因为过度负荷而僵硬、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呼……”
“呼、”
两个人的鼻尖几乎抵在一起,林载川终于在近距离之下看清了信宿的面部轮廓,他伸手试了信宿的鼻息和脉动,心里异常冷静地想:
无意识、无呼吸、有微弱脉搏。
“我不会让你有事。”
林载川轻轻打开信宿的嘴唇,一丝水流沿着他的唇角流了下来,滴落到海面上,马上被无数海水吞噬淹没,没溅起一分水花。
“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信宿……”
颤抖的余音消失在紧贴的唇齿之间,林载川用湿润而轻颤的嘴唇向信宿的口中渡气,血腥味在四片唇瓣间蔓延,他不停亲吻着信宿冰冷的唇,把自己嘴里的氧气输送到他的体内,生生把那因为缺氧而平塌的胸膛撑起了一个弧度——
紧接着,林载川将信宿的身体转去,从后环抱住他瘦削的脊背,左手垫在右手指骨下,紧扣住他的胸膛,向下用力压了一下、又压了一下。
“…………”
那几秒的时间仿佛被无尽的深夜与濒死的绝望拉的无比漫长,林载川怀里沉寂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信宿浑身剧烈痉挛,口鼻中猝然喷出了一股冰冷咸湿的海水。
“咳咳、咳咳咳——”
信宿双眼紧闭、胸膛不正常地剧烈起伏,海水顺着他鬓边乌黑的头发、从他修长低垂的眼睫上不断滑落,他开始有了微弱的呼吸,脉搏也逐渐趋于平稳,但依旧没有醒来。
林载川用力抱着信宿的身体,两人被困在这广袤辽阔的内海中,四面八方无一出路。
冷浸浸的深水像无数阴冷的触角,缠绕着他们淹没于水下的部分,带来格外鲜明的彻骨寒凉。
林载川意识到他们必须马上上岸,否则冰凉的海水会带走他们的体温,他们或许不会马上溺死,但是四肢可能会因为极速降温而麻木,到时连挣扎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远远的警笛声隐约交错响起,整个刑侦支队的人在公路上一齐炸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警用强力手电的灯光竟不能穿透深渊一般的夜,行至半路就被黑暗尽数吞噬,根本照不出海面上的人影。
心急如焚的魏平良掐着手机在公路上咆哮着怒吼:“两条腿的救生员有他妈的屁用!到时候怎么上岸!插翅膀飞上来吗!让他们派救生艇过来!准备心脏复苏仪器和棉被!五分钟之内老子要见到活人——”
二十米下的海水之中,林载川的嘴唇冻的发白,唇角已经和面部皮肤变成了一个颜色,他双手捧着信宿的脸,呢喃道:“信宿,你能听见对不对?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我是林载川……”
“这里太冷了,不要在这里睡。”林载川轻轻抵着信宿的额头,睫毛颤抖着,近乎无声地哀求道:“你不要在这里睡、我们回家再睡,信宿….醒醒……”
林载川喉结抽动闭上眼睛,湿润乌黑的发丝贴在的鬓角,一颗水珠从他的面颊滚落下来,像一滴泪。
“…………”
信宿的身体或许不经摧折,但精神力绝对无比强悍,只要能让他恢复一丝属于自己的神智,就能像毒素般蔓延至心中的千头万绪,重新夺回身体的支配权。
林载川耳语似的话音不断在他的耳边响起,那声音如同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信宿垂落的手指微微一动,眼皮轻而无序地颤抖了几下,仿佛顶着钢铁一般的沉重压力,生生抬了起来。
信宿慢慢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