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香 永生香 第65章
作者:许一疯
第71章 乱局26
离开长廊,时鸣没有直接走,而是找到了程之逸的主治医师,问对方拿了近期程之逸所有人的X光片和病例报告,他这个家属的身份还没过期。
从医院出来,时鸣直接打给了何年鸿:“伯父,我是时鸣,您现在有空吗?我想找您咨询个事儿!”
得到肯定的答复,时鸣开车疾驰在路上,脑海里都是程之逸陌生的眼神,时鸣不是不甘心,他是压根不相信。
见到何年鸿,时鸣也顾不得晚辈的寒暄和礼貌,开门见山地问关于程之逸失忆症的临床表现。
何年鸿坐在客厅里,翻着桌上的光片和报告,时鸣十指交叉撑着双膝,紧盯着何年鸿的每一个表情,仿佛在等着最后的判决。
“从你拿来的这些报告看,程先生不是病理性失忆,不需要用药来帮助恢复。但这最大的问题也在这里,程先生失忆的原因主要是心理的防卫机制应激,大脑受到刺激和后引发的失忆症。结合你刚刚说的,对方失去了六年的记忆,其实这不太可能,他一定还记得大火前的事,只是忘了你,换句话说,他是选择性地忘了和你有关的一切事,心因性失忆就是这样。
“大火之中,人死亡需要一个过程,身体内水分蒸发,皮肤烧焦,以及呼吸困难,比这些更令人窒息的其实是濒临死亡的恐惧,程先生在应对这种恐惧和崩溃时,脑海里想的一定是你。所以醒来以后,忘记了那场大火和你。你在他的心里是一个空白的符号,和你相关的一切事件也随之忘记了。”
何年鸿用及其通俗的语言为时鸣分析程之逸的病情:“你别担心,心因性失忆症恢复的可能性很大,这主要看患者的心态,他愿不愿意想起来,一般这种情况,寻求心理催眠治疗很有效果,这就看程先生的意思了。”
时鸣听到这里,那种胸口的窒息感又来了:“所以,他是真的失忆了吗?”
何年鸿这才意识到时鸣今天来找自己的真正目的,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慈祥地望着失落的时鸣:“也有可能是假的。”
“伯父?”时鸣有些惊喜。
“是真是假,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何年鸿笑着说,“这不是你的专业吗!”
何年鸿本来有心缓解时鸣的情绪,见他只是动了动嘴角,叹了口气,把茶杯推到时鸣面前,缓言道:“孩子,放平心态。当初人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你觉得只要他醒了,让你做什么都愿意,可现在他已经醒了,你又想要他记得你,但或许对于他来说,在那场大火里死亡倒计时的几分钟,是他再也不愿想起的痛苦,体谅一下,每一个从病床上活着走下来的人,都比我们想象中的艰难。”
从何年鸿家里出来时,已经到了傍晚,对方非要留他吃完饭。
开车回家的路上,反复咀嚼着何年鸿最后的那段话。
他的确贪心,程之逸从温华回来那一晚,时鸣就想把他留在身边一辈子。
十二年前,父亲被活活凌迟在程之逸面前,时鸣就想着以后所有的黑暗里,他都在他身边为他遮着双眼,可惜,还是他再一次把人推到了火海里。
这天之后,时鸣没再出现了。直到出院那天,唐烬开车从医院停车场出发时,特意等了等。程之逸坐在后座翻看着邮件,提醒唐烬:“别等了。”
唐烬只好自己说:“虽然您忘了,但是时警官还是想请您吃个饭,算这次养蜂场制毒案告破的答谢。他说,这顿饭之后,就不再打扰您了。”
时鸣昨晚和他说的时候,他本来没打算应下,直到对方说:“唐烬,我是想看看,他到底失忆了没有,也让我死个心。”
程之逸并没有回答,直到车内的空调都有些令人发闷,唐烬正要犹豫着要不要回绝时鸣的时候,程之逸清冷地应了声:“嗯。”
饭店在省警校对面,时鸣故意选的地方,吃完之后,程之逸又成了老师,又是崭新的人生。时鸣看包间窗外慢慢驶来的车,悲喜交织。如果可以,他真希望程之逸可以连家族的深仇大恨都忘记,剩下的一切罪恶,都交由他一个人面对。
可惜,人生很难有恰好到令所有人都满意的节点。
程之逸到的时候,时鸣还没有点菜。他淡淡地笑了笑:“时警官,来就饿着我吗?”
时鸣没接住他这一句玩笑,从前的程之逸从不和陌生人戏谑。他心底又多了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我做东,自然是程老师来点。”时鸣把菜单推到他面前,眼神却从来没离开过他的脸。这里自然是预约制,是时鸣故意等着程之逸来才点餐。
“我没什么忌口的,时警官专门挑的是养生局,看出来是在照顾我这个病人了,谢谢!”程之逸把菜单推了回去。
唐烬坐在俩人中间,心里五味杂陈,他宁愿程之逸永远别再想起来,不然今时今日的场景,程之逸又不知道要怎么自虐着赎罪了。时鸣此刻也好不到哪里,这几天的调整,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可直到再看到他,他怎么都不甘心。
“好,那我随便点。反正从前在家的时候,我做的多难吃,程老师也都觉得好,如果连我做的饭都吃得下,这里的确可以随便点。”时鸣只是简单的陈述事实,并没有其他心思。
他拿着菜单和一旁的服务员示意准备点餐,他拿着菜谱故意思忖了好久,才下定决心:“稻田老鸭汤,参麦团鱼,蜂蜜蒸百合,还有,”时鸣抬眸看着静坐喝着水的程之逸缓缓地说,“沙茶凤尾虾。”
“好的,先生,还有要补充的吗?”
时鸣看着程之逸继续说:“有,虾滑薏米养生粥。”
“看来时警官是爱吃虾。”程之逸笑着说。
“嗯,我爱吃虾。”时鸣合上菜谱又递给程之逸,“程老师还有想点的吗?别客气。”
程之逸把菜谱推放在中间:“阿烬,你看一下,有没有想点的。”
唐烬如坐针毡,他拿起菜谱递给服务员,摆手说:“就这些了,谢谢。”
直到这些饭菜一盘一盘地摆在餐桌上,时鸣终于又体会到了独属于程之逸的冷漠。他夹着虾肉放在餐粥里时,程之逸低头尝着蜂蜜和百合。唐烬几次想阻止时鸣,对方都轻轻摇头,然后嚼着鲜嫩的虾肉硬生生咽了下去。
时鸣把菜转到程之逸面前:“程老师,尝尝这凤尾虾。”
“嗯。”
这顿饭,三个人吃出三种感受。临近尾声,时鸣已经有些胸闷气短的感觉,浑身瘙痒,他的视线甚至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直到程之逸余光看向对方,脖颈处的猩红已经爬到了下颌,他皱了皱眉头:“你,你过敏?”
“是,是啊,阿逸,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时鸣握着的筷子瞬间滑落,带着哽咽的声音在颤抖着笑,最后眼神湿漉漉地望着程之逸,整个人沿着座椅边沿滑摔在地上。
合眼前最后的画面,是程之逸眉宇间掩不住的焦急。
他真的忘了我,但还好,关心还有惯性。
“你要真喜欢,哪来那么多不想牵连,拖累的托辞,把人再追一遍,第一次为你心动的人,你要相信,他会有为你心动千万次的可能。记忆消失了,爱又不会消失。”
时鸣白天在报亭旁边目送程之逸出院之后,就又来找到那位卖报的老人。这几天,所有人都在劝他从这个泥潭里早日挣脱,只有这位老人读懂了他真实的想法。
小鸟无数次地摔在泥里,溅满一身污秽,时鸣编的这个故事从来都是在指自己,他真的爱他。
等他醒来的时候,病床边只有唐烬一个人。对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提醒着:“我和少爷生活了二十几年,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他是真的不记得了。时警官,别再这样为了试探伤害自己了,少爷他,很生气。”
时鸣身上的红斑还没有消退,他忍着那股子痒劲儿问:“生气?他生气了?”
“对,我和他说明这顿饭的目的,他就生气了。”
时鸣笑着问:“他以前,会为一个陌生人生气吗?”
唐烬一时语塞,看着病床上的人,脸跟被红漆染过一般,还在忍痛大笑,心底绕过无数黑线。不过他想了想,程之逸从前的确没有这么生气过。
“阿烬,你知道他的用意?”送时鸣来医院的路上,程之逸坐在车后座,眼神里少有的阴冷逼视着唐烬,旁边是昏迷不醒的时鸣。
“知道。”
“来试探我,到底是不是失忆?”
“嗯。”
“胡闹!人出事了怎么办?过敏能死人的,你不清楚吗?”程之逸的声音有些激动,说完才意识到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缓了缓还是说,“这么听他话,明天起跟着时警官吧!”
“少……”
“你知道我从来不改主意,多余的话少说,我不想听。”程之逸扭头看向窗外,终止了这场对话。
时鸣这才明白唐烬的失落从何而来,他也不敢再笑,只好安慰着:“阿逸需要你,你跟我做什么?明天回去道个歉,他心软。”
“心软?”唐烬无奈地摇头,“那是对你,对别人,他从来没有心软过,包括我。我是真回不去了,但也不敢离他太远,总之以后,有什么你们警方不方便查的,也可以交给我。”
时鸣现在心里有些窃喜,这顿饭并不白吃,试探清楚了程之逸是心思,顺便还捡了个得力助手:“行,我知道了。有时候,我忙的时候,你可以帮忙接一下时晨。以前这都是阿逸的活儿。”
“……”唐烬一脸茫然地看着时鸣。
程之逸此刻已经搬进了省警校旁边的公寓,尽管学校给他安排了宿舍,他还是租了附近的房子。
唐烬已经把这里全都打扫干净,除了墙壁和一些硬件设施没法翻新,一切都是全新的配置,他一入住,简单地看了看,就准备出衣物,习惯性要洗个热水澡。
他刚进洗手间,从镜子前一闪而过时,看到了自己胸膛上的刺青,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的“Ming”。程之逸皱了皱眉头,抬手轻触。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个人的身影和声音。
他第一眼见时鸣,的确没有那种陌生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可他就是想不起来,他也知道曾经两个人一定很相爱,可现在的确没有那种情感。
爱又怎么能勉强呢?
更何况,他回国也不是为了谈恋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洗完澡他打给了唐烬,正在医院盯着输液器发呆的人收到这个电话,激动地差点跳起来。
时鸣已经睡着了,唐烬走出病房接这个电话。
程之逸的语气恢复了温和:“他呢?”
“正在输液,人睡着了。”
“检查结果。”
“是,是海鲜过敏,引起的一系列病症。现在除了身上还红肿着,已经没什么事了,您别担心。”唐烬也在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从前俩人的感情也好,矛盾也好,都是直接沟通,现在却多了个传话的人。
果然,程之逸变了变声音问:“我有说我担心了吗?跟着他吧!”
唐烬还没来得及解释,电话已经挂了。
程之逸挂了电话,手扭着眉心,今天因为这顿饭,他已经失控好多次了,每次胸腔的火就像不由自己控制一般发泄出来,别说唐烬有些无措,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想着想着,又绕到了时鸣身上,程之逸打开电脑,把注意力转移到他当前最该处理的事上。
今天从欧洲传来的邮件,又一次的提示信息指向了“人”,程之逸没有多少时间去参透这个谜底了。
躺在床上,他忽然想起了王城安,那天在天河分局门口,王城安收到的挂号信上分明写着“石明寿”三个字。
何年鸿说得不错,他没有失去六年的记忆。达山省警院一定藏着些意想不到的事,这也是程之逸为什么非要利用这次失忆重新回来的原因。
重返校园其实也是他的心愿,只不过在以前因为结束的不愉快,程之逸总觉得没有回来的必要,可当他再次站在校园的广场上时,他还是有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是石明寿迎接的他,侦查系的老领导。远远地看到站在大有广场一动不动的人,石明寿虽然没戴老花镜也能认得出是程之逸,那个气质没有几个人比得上,尤其是在这个环境里,男人身上多少带着点痞气,和对方身上那种柔和宁静截然相反。
程之逸依然穿着米白色的宽松西装,看到石明寿主动伸手:“石主任。”
石明寿的眼神里带着期许和感慨,他伸手回握:“温华之后,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
看到程之逸愣神,他连忙笑着解释:“总之就是欢迎回来。苏教授又出差了,他走之前特地嘱咐我好好接待你,虽然你不记得了,但对于重返校园的你而言是好事,之逸,如果可以,真希望你可以一直留下。侦查系需要你这样的老师。现在学生也越来越优秀了,而且比时鸣他们那时候听话多了。”
程之逸又听到了这个名字,神情变了变,石明寿也连忙打住了话头。
“没关系,我和时警官见过好多次了。只是,过去的事真不记得了。”程之逸强调着,他不是很喜欢每个人嘴里提到时鸣时,都带着惋惜的眼神看自己。
尽管他也遗憾这段记忆的缺失,可他的确无法感同身受。
冬天的校园多了些清冷的安静,这对于病后还在痊愈阶段的程之逸来讲是镇静解惑的药石。那片迷惘在眼前的火红和着残雪一起消融。
他喜欢这样的白,映透着庄重的灵魂。
第72章 定局01
回学校一周,程之逸已经慢慢适应了这里的节奏,以及那些算得上故友的同事们奇怪的眼神。这样的眼神自然是因为自己和时鸣那段轶事。
可他并不在意。他和他们没有多少交集,有课的时候在学校上课,没课的时候程之逸回家备课。
这天下课,他正在讲台上收拾好自己的课本准备回家。手机在讲桌上开始震动,他拿开盖在手机上的书,就看到屏幕显示着“鸣”。
程之逸没有直接接起来,提着书走出教室,才给时鸣打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