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香 永生香 第94章
作者:许一疯
程之逸勾着嘴角笑了笑:“你办案,很有天赋。”
“后来我又想起时青山给我的光盘,那应该是唯一一个意外,我之前在他落狱之后,想到过那个证据,但那时候我以为这也是被人陷害的,可惜我一闪而过的念头让我忽略了提供光碟的人,是我父亲,他如果没有嫌疑,那提供的东西是最真实客观的,石明寿并不简单。”
程之逸笑着说:“你一直都不知道Mistral幕后的人到底是谁,直到你按照我的指引找到了秦欣留下来的东西,第一次知道苏建盛参与其中的信息,这让你更加怀疑这一切如果是苏建盛要找人顶罪,绝不可能只到了强奸案就结束了。他的真实目的是要把石明寿包装成Mistral的人,但强奸案和Mistral根本没有关联,苏建盛也没有引导你往下细查,石明寿认罪的初衷就这样被推翻了。”
云雾散去,一切都浮现了出来。
审讯室的门打开了,邵允琛和张盼穿着警服,缝隙里透着石明寿许久未见的阳光。
他拿手遮挡着问:“是不是抓到了?”
邵允琛点头:“是。”
石明寿表现的很淡然,邵允琛问他:“您一早就知道?”
石明寿点点头:“知道。”
他摘下眼镜,眼里闪着幽远的碎裂的微光,在这囹圄里看到了过去的一切。
第105章 终局10
张盼起身给石明寿端了一杯水,热气氤氲里,他抬头看了看审讯室的监控头,他知道那是无数双渴求真相的眼睛。
“那是三十三年前,我,老苏,严锋,还是像你们一样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在南政无数人想从警的人群里,我们三个怀揣着研究的梦想,也顺利考上了研究生继续搞侦查学,在这个期间,老苏却另辟蹊径开始研究犯罪学,因此和我还有严锋越走越远,三十三年前的这个冬天,他把一个人引荐给了我们,这个人就是程沂隆。”
程之逸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
时鸣站在审讯室旁边的监控室透过透视玻璃观看着这一切。
听到程沂隆的名字所有人都微微一怔,石明寿叹了口气继续说:“他说程沂隆是暂时归国的华裔,愿意出钱资助我们的研究和国际接轨,你知道在当时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先锋,侦查学就是一个仍人打扮的小姑娘,国内编撰的书用的那套理论都是齐坚的,也是我们的老师,但我们在研究生时期都觉得这套理论有些过于陈旧,都立志推陈出新。
“得到程沂隆的资助,我们三个都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这是一个外行人的帮助。但很快我们发现,他的目的并不单纯。程沂隆是以制香技术为名研究一种高纯度高精度的化学合成类成分,研究基地就设在国内,但当时的研究过程十分艰难,我们三人对化学一窍不通,但有人通,这个人是姚文家,他也在当时研究团队里,我们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他,经常一起喝酒,他比我们都大几岁,我们问他程哥的香水研究的怎么样了?当时老苏还开玩笑,是不是这种香水问世之后,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时姚文家十分困惑地看着我们说,是谁说程沂隆研究的是香水?我们仨当时也是一头雾水,因为研究香水是程沂隆自己和我们说的。”
“姚文家听了之后说,那是因为你们外行,多说也不懂,准确来讲,是在研究一种技术。具体这种技术要运用在哪里还不清楚。”
石明寿叹了口气:“后来,我们知道了。程沂隆把真相告诉了我们,他说他无意间发现植物,化学制作的香水和一种东西制作过程很像。”他扭头看着漆黑一片的透视玻璃,一字一顿道,“毒丨品。”
躺在病床上的程之逸睁开了眼睛。
“当时的程家历经几代,早已在欧洲香界逐渐没落,但对于那样一个辉煌百年的贵族,没落并不代表是夕阳,它没有美丽的余晖,只有无尽的耻辱和残酷的现实。之逸太年轻了,他根本不懂作为一个家族的继承人到底要扛起怎样的责任,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风雨里的将倾大厦再度稳固。那时候的程沂隆要面对这样残酷的考验。他是没落的贵族,也是成熟的商人,只要有钱,他能改变这样的困局。”
张胖和邵允琛面面相觑,随后邵允琛问:“所以,他另辟蹊径,想到了制毒?”
石明寿点头:“是,但他又不想做一个彻底的坏人,他只是想要我们成为他的智囊团,帮他规避风险,随时可以斩断这条路,重新回到正轨。当时我们知道之后,严锋最为激动,他要报警,我并没有表态,老苏却拦住了严锋,他说,在帮助程沂隆的同时,我们也是在研究啊!严锋像看一个疯子一般,老苏说,如果我们能帮他成功的躲避警方的打击,那不就证明了犯罪学就是侦查学的指引,侦查永远都是附着在犯罪之下的影子。他要证明他是对的。”
时鸣旁边的邢汇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摊手说:“这,这也有些太疯了吧!”
可天才,哪个不疯狂的。
石明寿是懂他的人,他道:“这也许在你们看来有些过于失智和疯狂,但对于那个时候一腔热血的我们,任何一点实践研究都有可能改写一个旧的理论,发现属于我们的观点。先驱者就意味着成名在望。”
“那,后来呢?”
想起那么遥远的过去,石明寿沧桑的面容上似乎又多了些新添的沟壑:“后来,严锋主动退出这个所谓的智囊团,因为这么多年的情谊,他不会去报警,但也不会去助纣为虐,我表示中立。
“但老苏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在犯罪,而且被一个和他立场不一致的人知晓,这颗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严锋在他心里无异于被宣判了刑罚。就在我们的梦想经受着最严峻的考验时,程沂隆的研究宣布成功了,老苏自然跟着程沂隆回到了欧洲。回到欧洲,老苏担任起了这个制毒团队的领导者。
“也是那一年,之逸出生了,看到他出生之后,程沂隆的想法变了,看着可爱的儿子,漂亮的妻子,年迈的母亲,他不想让这些人因为他,被上帝降临惩罚。
“但那个时候,因为建盛眼里的狂热,让他不忍心也不敢喊停,所以一方面利用建盛继续研究这种新型毒品,一方面又偷偷命人把这项技术运用到香水提纯之中,三年之后,他把研究成果用在了之逸身上,这种香在他身上保持了一年之久,仍然芬香,这也宣告了永生香的问世。一时间,风靡欧洲,贵族纷纷前来定制,也是那个时候,建盛知道自己被骗了。”
时鸣回想起自己在这个人的办公室,石明寿和他说:“苏建盛是结婚回来之后,性情大变。”
邵允琛接着石明寿的话说:“但苏建盛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他不仅恨程沂隆的欺骗和戏弄,对于他的研究是一种的亵渎,而且他更恨自己,那是他当时唯一想做的实验,却无处施展身手。所以,一个计划在他心里开始慢慢浮现。”
石明寿通过这些话,就知道他们已经问过苏建盛了,他笑了笑:“不错,他想继续他的研究,但他没有资本积累,所以他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敲诈勒索,程沂隆由于制贩*的计划被他录过音,他以公布录音为要挟,程沂隆把程氏经营的再度风生水起,他太珍惜自己的名声了,所以他不得不多年受他胁迫,给他源源不断地汇款转账。而建盛在国内外侦查学的研究领域声名鹊起,他开始了他的计划。”
时鸣耳畔响起了苏建盛的声音:“计划的一步当然是造成一种无数人觊觎永生香提纯技术的假象,造成一种全世界无数制贩*组织以及香水界的竞争对手都争相求之的现象,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除掉他的研究团队了。”
时鸣一直转着笔,不去抬头看他,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恩师,是这样一个嗜血的魔鬼,居然可以坐在这里把这些犯罪事实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
苏建盛继续说:“除掉了他的香水研究团队,我再高薪聘请回当时我带领的制毒专家。很快,我找到了一个杀手组织,让他们帮忙逼问出永生香提纯技术,因为这个技术最终掌握在程沂隆的手里,可惜他们逼问的方式有些过激了,一不小心杀了全家。”
时鸣紧咬牙关,闭起眼睛,他双手握拳,脖间的青筋暴起,嘴里吐出一问:“你为什么,不连程之逸一起杀了?”
在温华国际香水大会上播放的视频,再一次浮现在时鸣面前。是眼前的这个人杀了他的母亲,未出世的弟弟,把奶奶打成了植物人,又把父亲活活刮死在他的面前,到头来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一不小心”,时鸣盯着他,眼里的血丝昭示着他的愤怒。
“幼稚,”苏建盛评价,“之逸也死了,谁来为我证明到底是犯罪学优于侦查学,还是侦查学更胜一筹呢,这个实验的结论我该如何落笔,我当然要掌握好实验进行的步骤。不仅不会杀他,我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他自杀。”
坐在一旁的严宋再也听不下去,直接破口大骂:“可他是个人啊,不是你的试验品啊,你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那么多双求知的眼神,你用这双沾满鲜血的手在黑板上指点江山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他们的引路人,是执光者。你,对得起我们吗?”
严宋的喉头一话,最后一句话带着哽咽的声音问了出来。
苏建盛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看着时鸣痛苦的表情继续道:“所以,二十岁之后的程之逸几乎是我完美的作品,他回了国,读了侦查学,但选择导师的时候却选择了严锋,这让我十分不安,严锋是知道我当年和程沂隆的合作的人,我害怕他那么聪明想到程家灭门和我有关,所以,”
“所以,一把火烧死了他。”时鸣皱起眉头。
“不,这把火是他自己烧的,他知道他不死,我会永远盯着他和程之逸。他是为了他的徒弟死的。”苏建盛说出真相。
“所以你连这个世界留给程之逸最后的恩赐都毁灭了,这十二年里,那些噩梦,那些冤魂,那些含冤得不到伸张的真相,缠了他十二年,他死过了一次又一次,如今还要在你所谓的这些真相里再死一次,他,有什么错?”
时鸣的心像卷在冷冽的疾风里,他想张嘴呼吸,连气息都带着疼。
他太疼了,也替那个人不值这一生的坎坷,居然都是人造的劫难。
在他为他建造的囹圄里,程之逸像个小丑,又是一个木偶。
苏建盛摆手:“不,你错了,我完全无法操控他的思想,他还是选择了你啊!”他叹气道,“我也没想到,你也会选择他,选择一个满身是伤,满心沉疴,病入膏肓的人,还爱了六年。”
“这六年,因为他的抑郁症,我不敢再逼他,但恰恰就是这六年,给了他养精蓄锐的机会,脱离我的掌控,他的心越来越冷,整个人对待世界都是一副漠然和冰冷的质疑,他不再相信任何人,这些年我一直致力于让唐烬拿到永生香的技术,可惜他到死都没有完成这么简单的任务,还导致很多次程之逸的行动,我都后知后觉。”
苏建盛把程之逸当成了棋盘上的棋子,施恩也好,控制也罢,都是驭敌之道,可惜就在这六年里,这枚棋子逐渐失控。
“唐烬?”时鸣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是你在欧洲时的第一个儿子,程沂隆为什么会把他留下?”
“因为我把他扔在了程家那么大的古堡门口啊,程沂隆的太太心善,冬天时常有这种弃婴,所以就收留了下来,算是程之逸的玩伴。六年前,他陪程之逸回欧洲治疗前,我认回了他,成了我的眼线。我们的实验进行也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后来的事你也就知道了。两年前,我的团队研究出了这种能让人身体迅速亢奋,成瘾快,腐蚀性强的毒丨品。”
苏建盛叹气道:“但到了这个时候,我的研究开始逐渐偏离方向,我把一切犯罪用在了制贩*上,而且因为几次之逸的出手,我难以调整策略,逐渐暴露出了种种细节,我很欣慰的是,你和之逸足够聪明,没让我失望。”
“这六年,我用以各种名利诱惑,以及各种威胁,在程之逸网络技术人员的同时,我也在网络达山省为中心,之前读过警校的各种学生,我很享受这个过程,因为攻克人性的弱点就需要对他们进行研究,我非常喜欢这种感觉还有他们成为我的棋子时,那种挣扎又妥协的姿态。这为我的研究提供了很多的便利,就在我出国的前夕,这一切的书稿内容都送到了出版社,如果没有周衍舟这个意外,大概这本书将在不久之后顺利问世。《论犯罪与侦查的统一》,欢迎交流。”
时鸣低头笑了,他又怎么能妄想一个疯子认错,到现在,苏建盛的心底想的还是实验结果的成败。
不对,不是苏建盛。
石明寿把三十多年到今天的事情交代清楚,坚持认下郝乐言的案子,其余的不肯再说。
三十三年的时间,两副手铐彻底锁住了往事。再不会有人提起,再不会有夜色里的梦魇。
程之逸在病床上翻了个身子,看着窗外沉下来的夜色,两天时间,将近二十个小时,总结了他囿罪的半生。
他想过无数种答案,或许是仇恨报复,或许是为了财富利益,但他没想过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研究报告里的符号。
他赢了吗?赢了,但结论依然是,在他胜利的背后,有犯罪学的牵引。
苏建盛成了那个预言罪恶的人,而他一直都是活在他背后的影子。
程之逸忽然很想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是从出生就安插在他身边的卧底,回国治疗的六年,居然是苏建盛怕他真的死了,每次他想放下仇恨,那些视频轮番播放是为了激起他抗争的斗志。
到底赢在了哪里?
赢在这悲惨又可怜的一生里,连有那唯一的怜悯吗?
第106章 终局11
这个夜晚,程之逸没有再做噩梦,他梦到了母亲和奶奶,梦到了花园里百合花海,他扶着奶奶走在其中散步。
“奶奶,我想把这些百合都砍了,换种别的。”
奶奶笑着问:“要换什么花?”
“海棠花。”程之逸望着夕阳认真地说,“因为,海棠无香。”
他愿这个世间再也没有香。
出院当天,是时鸣来接的。二十个小时两个人审讯结束,时鸣怕程之逸撑不住,对方却想一个人静一静,没让他打扰。
时鸣尊重了程之逸的决定,案子破了,时鸣可以如释重负,但程之逸的心里只有再也无法化解的悲凉。
一切居然是一场闹剧,而且是最可笑滑稽的默片。
程之逸的精神恢复了很多,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前胸的银环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被取下,时鸣坐在他身边为他解开病号服,这个人那三天所受的伤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在他眼前。
那些鞭痕血瘀,那些青紫斑驳,还有因为多次撕裂的穿刺伤口。
时鸣心疼地看着这些,程之逸笑了笑:“心疼就赶快带我回家,给程老师好好养一养。”
他在和他开玩笑,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这么多年的阴霾里唯一的光。
程之逸的笑容凝滞了,眼里蓄满了泪,忽然喊了声:“时鸣,抱抱我!”
他承认他是幸运的,他在海上漂了三天,又像渡劫一般在生死之际和爱人诀别,他赢了,他还有时鸣。
时鸣把人抱进怀里,搂着他的腰,程之逸伏靠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撕心裂肺。这是时鸣直到暮年,唯一一次见他的爱人这么痛苦。
时鸣安静地掉着眼泪,不停地拍顺着他的后背安慰,他说不出话,说不出那句:“都过去了。”
这些,又怎么能轻描淡写得过去,像迎着暴雨赶路,所有人都只道是一场雨而已,只有行走的人知道多么艰辛。
站在门口,抱着鲜花的温沁彤和严宋他们都偷偷抹泪,病房里的哭声像时苦难后的释放,程之逸紧紧地搂着时鸣的肩膀,哭到窒息,他全身的血液和眼泪都奔腾向心头的创伤,这个伤口大概需要无数的时间和爱去愈合。
王骁来到医院的时候,严宋他们已经下楼了,看着这些人垂头丧气的表情,他问:“怎么了?又,又发生什么事了?”
温沁彤红着眼眶摇头:“没事,就是觉得程专家受了很多苦。”
邵允琛在身后温柔的提醒:“彤彤,别喊专家了,没有人愿意做这种专家。”
王骁叹了口气,随即说:“那我也不打扰他们了,咱们几个出去吃点。”
这顿饭缓和了不少沉闷的气氛,严宋感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咱们队长能喜欢程专家,哦不,程老师这么多年了?他的心又坚韧又强大,他的命运有多悲惨,他和命运抗争的人格魅力就有多耀眼,太佩服了,来,为世间每一个不屈于黑暗的灵魂致敬。”
众人举杯致意完,张盼逗他:“什么时候变诗人了?”
严宋答:“这不最近好好研究侦查语言学嘛,胖子,你记不记得程老师被绑架到天台,他和时队对的那些暗号,居然从唐诗三百首里翻找了答案,太神奇了。什么叫理论先行,我第一次折服于这些理论。”
“说起理论,我还是难以置信苏建盛能为了所谓的理论疯到那个地步。”温沁彤啧啧嘴,“太疯了,疯了三十三年啊!”
邵允琛和张盼对视了一眼,笑着说:“其实不是疯,每一个坏人做坏事的时候总会冠名一个理由,天才,疯子就是这个理由,本质是恶意一直都在心底,人面对罪恶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效仿罪恶,要么深恶痛绝,没有中立。”
陈廷策一开始没听懂这些话,直到他反复咀嚼,忽然瞪大眼睛问:“没有中立,你是说,是说,石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