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骤雨 夏季骤雨 第44章

作者:不不不不不不更新 标签: 强强 正剧 BE 推理悬疑

  林芳芳低头,是自己坐在歌舞厅里的照片,身影颀长,肩膀倾斜着,搭在吧台上,挺美的,就是口红太红了有点刺眼,下次不涂这样的口红了。

  她笑了:“这谁拍的?真是费心,专门带照相机过去,照片还洗出来了。”

  卢主任终于回过头来了:“你还真好意思问,你自己干的什么你不清楚吗?”

  她的语气一字一顿,音调像砸在室外铁皮桶里的冰溜子:“卖酒,这咋了?”

  “这咋了?这咋了?你还有脸反问我?”卢主任好像很喜欢重复别人的话,他有点气急败坏:“好啊你,你林芳芳真是’了不起’啊!在外面勾引男人,把老公气跑了,现在还真去歌舞厅那种地方坐上台了?!”

  “满大街风言风语,你都没没听见过?没一点脸红?真是厚脸皮啊。”

  他越说越生气,双手使劲的拍在了那张办公桌上,又伸出一只手指着林芳芳的鼻尖,大骂道:“你自己不要脸,别把厂子拉下水。看你长的文文静静的,谁知道一肚子都是脏水!净做出些坏影响!”

  林芳芳也气红了脸:“我怎么不要脸了,你们了解过吗?我在那就是纯卖酒,挣提成,别给别人泼脏水!”

  卢主任从鼻子哼出一声:“呵,你自己信就行,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你就混吧,别哪天哭都没地儿哭去。”

  卢主任又背过身,点了一支烟:“你自己一点反悔之心也没有,厂领导就只好考虑让你下岗了。”

  他的身后传来了林芳芳的声音:“既然这样,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下岗就下岗。”

  扔下这句话她就扬长而去,这半个月的工资都没去领,她再也不想被那些所谓的“正经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左右。

  别人嘴里的:好女人、坏女人,贫穷的女人、富有的女人,美貌的女人、丑陋的女人,贞洁的女人、放荡的女人……

  现在她全都不在乎,只想做一个自由的人。

  €€€€

  “来!让我们一起举杯,祝贺我们的芳芳,这个月的业绩一级棒!”摇晃的灯光和丝带中,徐哥最先提起了酒杯。

  一杯饮尽,他拿起身后桌上的彩条礼炮,冲着空中,拧下了开关。

  礼花雪一样砰的飞上了天空,又忽忽悠悠落到了地上,留下一层亮闪闪的彩色碎片。

  几个服务生提着一个蛋糕盒,摆在了桌上,点上了一支莲花蜡烛,火苗刚触到烛芯,那朵莲花冉冉盛开,八片花瓣尖都燃起小小的火光,在暗暗的灯光下晃动着,特别美。

  火光在她的瞳孔中闪着。

  “姐姐,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成了咱歌舞厅的台柱子啦!”莲花很快熄灭,白英拔掉了蛋糕上的蜡烛,翻出塑料刀,点了点人数,仔细的切着蛋糕。

  其他的女孩们还有几个服务生也纷纷过来祝贺,林芳芳将分切好的蛋糕一块块递了出去,每一块上都有一朵鲜艳的奶油玫瑰花。

  “开吃!”徐哥大手一挥,宣布道。

  几个卡座茶几搭在一起的,早早备好了一桌子,有肉有菜,有甜有咸。

  香肠是几种不同口味的哈尔滨红肠,切成薄片摆成一大朵花,卤味熟食有猪耳朵、鹅掌、鸡爪子,这些一看都是从外面买的,另几个大盘子分类码着各种口味的糕点糖果,再就是一个大号的水果塔、几个玻璃碗里分装着什锦水果罐头,边上还插着鸡尾酒的小花伞。

  看了眼前这一大桌子菜,小雨阴阳怪气的喊了一句:“咱们朱大厨今天发挥的相当不错啊!”

  被这伶牙俐齿小丫头突然袭击的朱大厨是个憨厚的中年男人,他端着蛋糕盘,抿着小叉子,轻轻一笑不说话。整间歌舞厅上上下下都知道,实际上他哪会做饭呀,连灶台都不知道怎么开的人。平时就是做几个水果拼盘、弄个芥末青瓜啥的,没有一点技术含量,只能在刀工摆盘上用些心思。

  好脾气的冷盘大厨,惯例被善意的戏弄揶揄半句,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桌上的拼盘水果各色小点心迅速被大家挑挑拣拣了起来。

  看着平时格外在意形象的姑娘小伙们不顾形象的大吃大嚼,那帮年岁稍长的哥哥大叔们倒是一个两个吃相斯文。林芳芳微笑着,她觉得他们这帮人像一个大家族,蛮温暖的。

  吃的差不多了,一群妹妹们纷纷围了上来,朝着徐哥嚷嚷着:“开香槟开香槟!”

  “好!让咱们销冠开!”林哥说着,把一个沉甸甸的香槟开酒器塞到了林芳芳手上。

  香槟开启的瞬间,泡沫四溢,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一小滴酒顺着她的小臂流了下来。

  林芳芳双手执着酒瓶,挨个给身边的同事们倒酒,久违的笑了。

  这一个月以来,她已经和歌舞厅这里的员工们逐渐熟悉了,这帮人表面上看着或浓艳妖冶,或凶神恶煞,可深入接触下来后,她发现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难以接近。

  就比如刚才的的“冷盘大王”朱大厨,他就是个挺好的人。年轻时为自己弟弟出头,打伤了人,在里面蹲了好多年。出来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是徐哥收留了他。每次看到朱大厨在小小的、根本称不上算是厨房的厨房间里,靠在酒柜上,用一把小刀子给苹果细致的雕花时的那样子,她就有点想笑。明明只是削掉皮,切成小块堆进盘子里就行了。在这里,就算把苹果雕成珠宝也不会有客人在意,他却乐此不疲。

  再到最年轻的服务生小恩,去年八月多刚从双鸭山底下的偏僻小县城来,考上林城的大专院校,空闲时就过来打工,他只上夜班,工资全做生活费,也倒是够花。年轻人身强体壮,每天熬着大夜,也不觉得累,成天乐滋滋的,得空了总是跑来后台找她们闲聊,给她们讲过不少笑话,解了不少的闷。

  又或者是整个歌舞厅年纪最大的保安雷哥,老婆死的早,也没孩子。这人看上去壮得像头熊,实际上内心柔软着呢,林芳芳就不止一次看到他在后半夜人烟散尽的大门口,偷偷掏出保安服里的照片,一边盯着看一边抹眼泪。面前的灯火阑珊更凸显了他的孤寂。

  更值得说的还有那些女孩们,她们是碎石缝里爬出来的,一朵朵各不相同的花。

  平时在工作时,大家都以花名相称,林芳芳不太知道她们的真名,但是已经对她们的故事了如指掌。

  这里的姑娘都爱美,小雨是其中最爱美的。她睁开眼睛就跑去化妆,不把自己从头发丝武装到脚后跟是不会出门的。不管在哪看到她,几乎八成都是在照镜子,剩下两成是借着一切能够反光的东西检查自己的妆容发型。她开朗、肆意、尖锐,像一枝长满了刺的玫瑰,那些老男人谁都别想灌她半口酒,占到她丁点便宜。

  这样的小雨也有自己内心的隐痛,她小时候家里很穷,但是生性爱漂亮。十二岁生日那年,她特别想要一条新裙子,妈妈答应了她,爸爸却狠狠打了她。

  于是小雨就离开了家,用从家里偷来的一点钱坐着客车来到了林城,先是当理发店学徒做了几年美容美发,后来手差点被那些药水泡毁了,她受不了,就跑去地下商场卖衣服,老板总想揩油,他们起过不少争执,又一次还差点闹进了警察局,后来老板娘也没给她好脸色,把她赶走了。她和朋友来歌舞厅玩的时候看到招聘信息,就直接收拾家当搬到了附近,一直做到现在。

  和小雨年龄相仿、也走得最近、玩得最好的女孩叫仙仙,从外地来的,听不出来哪的口音,只知道也是北方人。仙仙家里比小雨家里还要穷,穷得受不了了,妈妈跑了,爸爸也跑了,姥姥去世以后,她也离开了家乡,出来谋生路,吃了不少苦,受了许多骗,也走错了挺多路。最后来到这里,不知不觉一呆就是三年了。

  ……

  真是。

  造化好开玩笑,命运爱捉弄人。

  不过也还好。也许他们无法把握自己的人生,更不再是时代的主人翁,但也在这个不太磊落的小角落里得到了一份工作,同野草一样顽强地生活着。

  小小宴会散尽,服务生们清理残骸,女孩们回到后台重新梳妆,为即将到来的夜场做着准备。

  再看眼前的白英,又开始在眼皮上,鼓捣她那支睫毛膏了。

  白英看到林芳芳回了后台,不回头的和她说话:“姐姐,今天高兴了吧,你可喝了不少酒啊。”

  林芳芳到她旁边的梳妆台坐着,翻出一管口红补了补,“你呢?你高兴吗?”

  “高兴呀,为你高兴。”白英好像又没涂好睫毛,她在桌上翻来翻去,才找到一包纸巾,扯了一张,轻按着擦拭眼下的小黑点,过了一会才又开口:“怎么这么问?”

  林芳芳不回答,突兀的问:“你这名怎么取得?是真名吗?”

  “怎么可能,徐哥给我起的。”白英没在意,笑笑,又重新刷起了那只眼的睫毛,“姐姐,我最近才知道,白英是一种草药呢,长在黄河以南,结小红果。”

  她照着镜子看了又看,对自己刷出的睫毛似乎还是不满意,但是也懒得再弄,就由它去了。

  白英放下睫毛膏,看着后台小小的那扇窗,窗外是漆黑肮脏的小巷,被破旧的纱窗分割成无数的小块块,她眼睛闪闪的:“我这几天一直想,等我有钱了,一定要去南方,找到我那个狠心的爹,我要问他,当初为什么把我扔在林城,为什么不要我。最后让他看我变得多幸福,最后潇洒的走开!”

  林芳芳看着她的侧脸,温和的笑着:“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也相信。”白英也笑了,她从自己的妆台抽屉里翻出一页剪下来的杂志,双手压在了林芳芳的桌面上展平:“做完这件事,我唯一的遗憾也了了,就打算去我最想去的地方了。”

  林芳芳看着那张杂志上黑白的图片,上面画着一座尖顶的电线塔,她不知道那是哪里,所以问她:“去哪呀?”

  “法国,法国巴黎。”白英也盯着那张图片,“那可是世界的时尚之都,我看到这本杂志的第一眼就发誓,将来一定要在这样的地方生活。”

  “肯定会的,肯定会的。”

  夜色渐浓,两个女孩相视而笑。

  €€€€

  “嘎吱€€€€”化妆室的门开了。

第57章 刀疤蜈蚣

  徐哥引着一个穿的十分素朴的女人进来。

  他叫了林芳芳和白英:“你俩帮她打扮打扮,再找件漂亮衣服给她穿。”说完就匆匆的先离开了。

  白英笑笑,把那女人按在了一个椅子上,对她说:“你等我一下,给你拿衣服去。”

  屋子里只留下了林芳芳和那新来的女人,她不由得仔细观察起来身旁的女人。

  那女人看脸三十出头,穿着却像是十年前的风格。暗红色底子的黑条纹上衣,下身棕黑色的宽松棉布裤子,头发用橡皮筋粗糙的扎成一束,脸上蜡黄暗沉,什么都没有涂,有些憔悴。

  看着眼前女人的衣着打扮,从头到脚无一不渗透着土气,林芳芳骨子里那傲慢劲儿又犯了,她没怎么搭理那女人,只是自顾自的对镜补妆。

  不过很明显,这种环境下,那女人也不是很自在,绞着龟裂的手指,眼神暗戳戳地四处张望。

  这时,白英回来了,抱着几条裙子,都是她们这里比较大方的款式了,她没进门,冲那女人招了招手:“姐,你跟我来。”

  女人十分小心的绕过这屋里乱糟糟的一切,跟着白英去了更衣室。

  她们回来的时候,女人换上了一条带白翻领的大红色连衣裙,头发的皮筋也被摘下,披散着头发,发丝有些扁塌,但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白英冲着她眯眼笑了:“赵姐,到这边坐,我帮你收拾收拾。”

  那女人忙不迭的立马跟了过去,紧绷的坐了下来,直视前方,一动也不敢动。

  “没关系的,不用那么紧张。”白英一边在化妆包里翻找,一边安慰着那女人。

  林芳芳依旧没说过话,不屑的做着自己的事。

  白英拿出了一副专业化妆师的架势,乳液、面霜、粉底,都往赵红梅的脸上一通招呼,效果居然还不错,她往后退了几步,离远了一点观察观察。

  她拍了拍林芳芳的肩膀:“你那几盘广州货贡献出来,给赵姐涂涂。”,林芳芳没搭理她,她凑了过去,咋回事啊,不高兴?”

  林芳芳手上没停,更没看她:“眼影腮红带回家了,不在这边。”

  “好吧,那用我的吧。”白英翻出自己的,给赵红梅上了妆。

  刚弄好,赵红梅就忍不住的揉眼睛,屡屡向白英欠身:“对不起啊,我的眼睛有点痒,我去厕所弄一下。”

  “嗯,你去吧。走廊一直走左拐就能看见了。”白英给她指了一下方位,赵红梅忙不迭的捂着眼睛,慌慌张张小跑出去了。

  “今天咋了?你可不太客气啊。”白英面不改色的低头收拾桌面上的一堆化妆品,把它们一一归位。

  “徐哥又从哪骗来的土包子,你看她那身衣服,灰头土脸的。”林芳芳语气很刻薄,白英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

  白英抿嘴笑了:“你也太苛刻了吧,其实赵姐长得挺美的,就是总出摊,风里雨里,脸被糟蹋,涂点东西再养养就好了。”

  “出摊?她之前还摆摊啊,听起来更土了。”林芳芳还是那么尖酸的,话里带刺。

  “哎呀,别那么说人家,她刚离婚了,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

  林芳芳没当回事:“咱这一屋子人没几个容易的。”

  白英看向她:“你怎么就是看不惯她?以前你也不这样啊。”

  “我就是和她气场不合,身上一股炸串的油味,受不了受不了。”林芳芳夸张的摆摆手,那副故作娇娇的样子,惹的白英忍不住哈哈哈出了声。

  “你之前也是食堂妹,都是同事,少说两句吧?”白英把桌上整理一新,跑过来戳了戳林芳芳的脸颊。

  林芳芳撇了一下嘴,没再搭腔。

  外面彩虹灯光亮起,属于她们的夜晚很快到来了。

  女孩们刚踏出后台,就都感觉到今天有些不同€€€€很多的新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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