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骤雨 夏季骤雨 第54章

作者:不不不不不不更新 标签: 强强 正剧 BE 推理悬疑

  五感被夺去又恢复以后,是非常灵敏的,赵红梅好像能听到一段距离以外的护士们清晰的对话声,清晰的像是她们正站在她床头似的。

  一个年轻些的小护士细声细语的说:“哎你听说了吗?太吓人了,那女的是个疯子!”

  “什么?”旁边另一个护士似乎很感兴趣。

  “前天送来的那帮人啊!那面馆为啥爆炸,就是有个女的,跑进他们厨房里乱翻乱砸,弄撒了半袋子面粉,厨房那灶上火还开着呢,一下子就爆炸了!老吓人了,就是那个疯子闹的!”语音还没落地,她立马补上了一句,“你别和别人瞎说啊。”

  旁边的护士发出惊愕的声音。

  两人来到了这间病房的门口,进行管理的查房。

  赵红梅看到她们进来了,想叫她们,可是喉咙干痛像被封住了似的,嘴巴发不出声音,她强撑着扎着葡萄糖的手,在被子上不断地动着手指。

  “哎!护士长!这醒了一个!”那小护士看到她在动,立马跑了过来。

  “太好了,你快去叫医生过来看看!”护士长指挥小护士快去找人,自己小跑来到了赵红梅的病床前,检查了一下输液架上的液体,又逐一检查着她的状况,随后一直对她说话,尝试把她唤醒。

  赵红梅没法说话,但是她能听到那位护士长急迫的呼唤声,以及眼睛里悲悯的期待的光芒。

  她努力地抬头、眨眼回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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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红梅醒了以后,几小时就能自己支撑着坐起来了,她斜靠在墙上,努力的分散注意力,以便忍受着身阵阵上袭来的痛楚。

  可是病房里又能有什么新鲜玩应儿?

  四四方方的白墙都快被她给看穿了,不知为何,这间房里的每个病人好像都没有人来看望,每人床头的小柜上自然什么都没有,几台病床上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面部烧伤,多多少少缠绕着纱布,她看不清他们的脸。

  是还没过危险期所以禁止探访吗?赵红梅心里嘀咕着,她觉得那起码也要允许几个人的家属过来看看吧,不然他们的家人得有多担心啊!

  她忽然有点头晕,眼神一虚,在这虚光中看见了很多不同的影子。

  她看见了自己第一次带母亲来检查身体时候的样子,由于搞不清楚医院的结构,又不好意思拉下脸去找人问,一侧扶着虚弱的母亲,另一侧手里紧紧攥着挂号的单据,站在大厅里缓缓前行,左顾右盼,一脸的迷茫。

  她看见了病床上的母亲,那时母亲已经瘫痪了,她每天上班前、午休、下班后,一日三趟的来照顾母亲。母亲是一辈子的教师,要强,晚年却连自己如厕都做不到,只能依靠着女儿照顾。

  她记得有一天,母亲嚅嗫着嘴唇,艰难地说:“咱别治了,要花好多钱……”她捂着嘴巴,更加艰难地说:“妈,你一定要撑下去,别想那么多……”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母亲像是哄着她一般,笑了笑:“好,我一定坚持着,妈还要帮你带小外孙小外孙女呢。”

  她看见了那次赵越半夜突然发高烧,呕吐不止,她连鞋都没顾得上穿好,把赵越抱来了医院,病床那么大,赵越却那么小。小小的孩子手上的血管难找,还不能够在手上打针输液,就打着头皮针,眼皮闭着,在病床上瑟瑟发抖。

  看着瑟瑟发抖又没法抱起的自己的孩子,她想起人体的冷热是相对的,一般与环境的温度相差越高就会越冷。可是她摸摸赵越的头,可能是药水太冷了,表面上还是冰冰凉凉的,她不懂得,她把输液管的一部分含在嘴巴里,双手贴在赵越的额头和后脑,焐着小脑袋,希望能让他躺的舒服一点,也希望能把自己的体温传给自己小小的孩子。

  直到半瓶盐水吊完,她终于等到了医生,说还好送来的早,不然孩子非得吐脱水、烧痴呆。那时候她才勉强的笑了笑。

  她又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那几张病历单上面细细密密的小字。

  病房的灯彻夜亮着,这是一个孤独明亮的夜晚,颗颗星星的轨迹相连成两字,写着的是心疼。

第68章 落雪之音

  好在,这种孤独也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天一睁开眼,赵红梅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同的感受,不知为何,但就是与昨天的感觉截然不同。

  果然,对面的床位有个小伙子也醒了。

  他们这间病房一共两排摆了六张病床,但是目前只住了五个人,除了她、林芳芳还有李建军,对面还躺着俩青年小伙子,应该是面馆里离他们最近的那张桌子吃饭的食客。

  赵红梅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这几个小时的睡眠就像灵丹妙药一样,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外伤正在痊愈,躯体里的血肉疯长如杰克掩埋下的魔种。

  对面床上的青年人好像也注意到了她,放下了手中的书,十分温和地冲她笑笑,就又低头继续翻页了,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赵红梅偷偷瞄着那青年,白白净净的,有股文气,再加上身体尚未痊愈,就更显得苍白,带着黑框的眼睛,度数好像不低,他低着头的时候看着像瓶底似的。

  这小伙子看起来过于内向,两人之间的对话很难发生,赵红梅百无聊赖的数着天花板上的格子,等着护士小姐把病号午餐送来,应该和昨晚一样吧,是米饭和一荤一素的清淡炒菜。

  可是病房里这种沉静的气氛很快就变得不一样了。

  临近中午,旁边突然发出了一阵闷哼,随后伸出了一双抻懒腰的手臂,再然后,那张病床上的小伙子竟然一骨碌爬起来了。

  赵红梅使劲按压着酸痛的虎口,不由得感慨:年轻人真好,旺盛的活力,让人好羡慕。

  那年轻人挺活泼,看着旁边那个青年,十分自然的和他搭话,话语却是痞里痞气的:“哥们,我记得你!面馆里咱俩拼桌来着……你看啥呢?”

  他自来熟的围着那个青年转,问这问那,这间病房里的空气一下子就活络起来了。

  盒饭这时送来了,那青年只吃了半份米饭和一点青菜,就放在一旁不动了。

  今天的菜过于寡淡无味,赵红梅也只是简单扒了几口,就喝热水了。

  那小年轻注意到了这边,过来和她搭话,姐姐姐姐的东问西问,但很有分寸感,几句聊天并不引得人反感。

  明明只和那青年刚认识不久们就已经开始和他开玩笑了。

  “大小伙子,你瞅你吃的那点东西,兔子都比你多!”年轻人讲话的语气夸张的很有意思,那青年很不禁逗,被引得频频抿嘴发笑。

  他把自己盒饭里的鸡块分给了青年一些,叽叽呱呱的说个不停,在空隙间伴着两样菜扫完了一大份米饭。

  不仅一点也不嫌弃寡淡,还大咧咧的笑问路过的护士小姐:“你们这发的饭太少了,能再加点不?”那小护士掩着嘴笑了,她还没见过伤成这样、躺了好几天还能一口气吃这么多饭的病人。

  午饭过后,这三人才正式搭上话。

  最年轻的说他叫牛群,好像是在市场做些流动的小生意,还顺带介绍了许多趣事,他倒是挺不见外的,差点把自己的人生和盘托出。

  眼镜青年只拘谨的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程庆。赵红梅一听就知道他是谁,毕竟当年在林城是非常有名的教师呢,久闻不如见面,没想到是这么书生气的一个人。

  没人探望,病房里也无聊,他们三个人就一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可能是女人天赋一般的敏感,赵红梅逐渐感受到了一点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感觉的出现,是先从牛群的话语开始,这小子上午说自己是做小生意的,下午又称自己在亲戚店里做事,其他小事情也都不相合,很容易识破的满口胡诌,不知是故意遮掩自己还是出于何种原因。

  程庆就更加不对劲了,先不说他那种半死不活的灰浓气场,下午赵红梅帮他倒水时无意瞥见他病号服袖口裸露出的一小截手臂上,有着很多细小的旧疤痕,截面十分工整,看上去也很深,一条条蚯蚓样黏在他的皮肤上,不像是工伤一类。

  还没来得及细研究这些事情,李建军和林芳芳就轮流醒来。

  林芳芳醒的时候,怯怯地叫了一声:“姐姐……”赵红梅连忙去查看,林芳芳双眼里的东西明显有了变化,看来是从之前那种丢了几魄的状态里回来了。

  赵红梅去叫护士的时候,惊奇地发现,旁边床位上的李建军的眼睛也睁开了,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痛苦的抿着嘴。

  她走到门口,才想起他们的病床上头都有传唤铃,于是立马按下,随后走过去轻拍李建军的肩膀:“李大哥,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建军半天没答话,赵红梅的视线稍微移开的时候,他突然腾的坐了起来,爆炸似的吼了一句:“**的,什么倒霉事都要安在老子身上!”

  病房里的其他四个人姿态各异,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他,表情看起来都吓了一跳。

  李建军脸上笼罩的偏执与拗怒,真是十分可怕。

  “李大哥,别太激动,你先缓缓……”赵红梅下意识的想要劝慰没来由情绪爆发的李建军。

  可是碰撞上了李建军的视线,她就莫名说不出话了,那双眼眸里盛着的阴冷与黯然,是个能把人吸进去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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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八六,冬。

  “来啦!来啦!”稚嫩的小手指着窗外,激动的蹦了起来,转向旁边温和的女人,请求道:“魏老师,你先帮我穿上鞋好吗?”

  小女孩只有四岁,扎着小辫,穿着红棉袄黑棉裤,看起来像圆滚滚的小熊猫,她看到爸爸来接自己了,腾腾的飞跑过去抱住了李建军的大腿。

  李建军牵住女儿的小手,十分不好意思的和托儿所的老师道歉:“耽误你下班了吧?真对不起,厂里有点事……”

  老师笑了笑,把衣帽挂上妞妞的小围巾小手套取了下来,递给李建军:“妞妞爸爸,真的没事的,就这么一小会不耽误啥事,何况妞妞还这么可爱,我们玩一会你就过来了,没等多久。”

  李建军十分仔细的帮妞妞系好了围巾、带上了手套,他看了看,又把棉袄的帽子带好,边缘围进围巾里,只露出两只黑豆一样的小眼睛。这才牵着妞妞走出了托儿班,后面的灯很快熄灭了。

  妞妞用力地踩着路边还没被行人们踩实的绵绵雪地,印下两排小牙状的脚印,低着头有些委屈的问:“爸爸,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回姥姥家吗?姥姥肯定会很高兴的……”

  “不去啦,爸爸要值夜班呀。”李建军摸摸妞妞苹果一样的小圆脸,背上了她的小书包,为自行车开锁:“上车了,爸爸把你和妈妈送到车站。”

  “好吧。”妞妞撅着嘴巴嘟哝着,李建军没有看到她的小表情。

  但是他心里清楚得很,孩子对值班这件事有点失望,赶紧转移了话题:“好啦,工作是天大的事呀,妞妞给爸唱首歌听听吧,上次老师教你们的那首歌叫什么呀?”

  小孩子就是好哄,妞妞脸上立马晴转多云了,她仰着头,眨巴眨巴那双大眼睛:“叫《种太阳》,我唱给爸爸听!”

  “我有一个一个美丽的愿望……”咿咿呀呀的童声唱起来,是那样纯净动人。

  李建军竖起耳朵,卖力地蹬着自行车,天上飘下了薄薄的雪片,逐渐加大、加大,风也随之而起,满天大雪很快飞扬如絮。

  雪大,看不清前路。

  “……世界每个角落都会变得都会变得温暖又明亮…”快唱完的时候,妞妞突然停住了。

  “爸爸看呀!下雪了!”妞妞兴奋的喊道。

  “是啊,下雪啦。”李建军减慢了速度,也微微昂起头,看着天上落下的白雪,每一片都朝他着飘来。

  自行车转弯直行再转弯,终于看到了家的所在。

  钥匙一转,门仅开了一条小缝,李建军的声音已经挤进门缝里了:“老婆大人,我们回来啦!”

  华荣抱着一件叠了一半的毛衣跑了过来,笑着帮着门口的一个小雪人、还有一个大雪人,拍尽身上的雪。

  她穿着一件喜庆的毛衣,米白色马海毛的毛线,胸口镶了朵红彤彤的牡丹花。

  李建军和妞妞还站在门口的地垫上,她回屋拎着一个不大也不小的旅行袋走了出来:“行李都准备好啦,快到时间去车站了。”

  李建军笑着把衣帽架上妻子的棉衣和围巾一一取下,又一一递给她。

  他们两人一边一个,紧紧领着妞妞的小手:“出发!”

  外面的雪势头正盛,一点也没有变小的迹象,落在脸上就会瞬间融化,低落到脸上,再顺着脸颊滑到脖领子里,凉浸浸的。

  华蓉一手紧紧抱着妞妞,另一手箍住李建军的后腰,斜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李建军车技不错,他的自行车又稳又灵巧,他和妻子与女儿说说笑笑的说话,时间变得格外快。

  平静无波的白色海面上,一条银色小船正驶向车站。

  车站已经挂上了对对的大红灯笼,这时间的旅人很多,大概都是已经休假,加入回乡大军的人们。

  候车大厅坐的很满,笑语嘈杂,瓜子花生壳糖果皮子掉了一地。

  这里的很多人等待着坐上客车,回到惦念了几月余甚至一整年的老家,客车行驶线的终点,永远是家人温暖的怀抱和那一句:“一路上累坏了吧!”

  坐上行驶的客车,某种程度上也是离一种希望更加接近,且越来越近。

  这是种满怀着希冀的喜悦心情。

  那天的冰天雪地中,他也把妻子和女儿送上了车。

  谁都不曾想过。

  幸福就像闪电啊,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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