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港寄长安 维港寄长安 第50章
作者:拉条子
“痴线!你二叔给大哥情妇的儿子打钱?!”
……
台风“山神”掠过香港的子夜,太平山道上林木狂澜似幽灵之手,祖屋那维多利亚风格的斑斓窗户在电光火石间映照出神秘的兽形幻影。
潮湿的木地板渗出霉味,混着佛堂飘来的残香,像母亲葬礼那天的气息。
台风撞碎玻璃的瞬间,杨晟后颈溅满冰凉的雨水,他攥着发簪的手在发抖。
梳妆台上,镜子忠诚地映射出背后翩翩起舞的窗帘,其姿态宛若母亲生前那件钟爱的孔雀蓝披肩,在记忆中轻轻摇曳。
“叮€€€€”
八音盒突然在抽屉深处唱起《月光光》。杨晟猛地缩回手,老旧的音簧发出嘶哑的颤音,让他想起07年那个雨夜。
八岁的他蜷缩在衣橱里,听着这首曲子从母亲卧室飘来,夹杂着父亲摔碎青花瓷瓶的脆响。
“细少爷,快走!”记忆里许姐拽他的力道突然与现实重叠€€€€梳妆台第三层抽屉弹开了。
翡翠断裂面割破他指尖,血珠渗进天鹅浮雕缺失的眼眶。
杨晟对着闪电举起残簪,簪头南洋金珠的镶嵌槽在强光中泛着诡异的光。尸检报告第九页浮现在眼前:“死者右手紧攥直径5.2毫米金珠一颗,指缝残留翡翠碎屑。”
“轰!”
雷霆瞬间斩断了古榕树,那震耳欲聋的破裂声与心底深处的记忆重合。
十五岁那年的夏日,他手握一份全A的成绩单,满怀喜悦地冲进书房,却目睹父亲将母亲推倒在精致的古董留声机上。
那日,翡翠发簪应声折断,金珠滚入波斯地毯的流苏中,而被杨启铭那双鳄鱼皮鞋无情地碾进了坚实的实木地板。
应急灯突然亮起,杨晟在孔雀纹墙纸上看到血痕。
不是幻觉€€€€东墙裂缝里渗出的暗红微光,正随着暴雨节奏明灭。他扯开霉变的墙纸,指甲缝里塞满潮湿的石灰粉。
接着露出嵌在砖石中的芭蕾舞者浮雕€€€€林绮岚曾主演《吉赛尔》的造型。芭蕾舞者浮雕的足尖抵着他掌心,冰凉的大理石触感突然变得温热。
顺时针转动十五度时,他耳边响起齿轮交错的吻合声,宛如昔日母亲引领他学跳华尔兹时,那老式唱片机轻抚出的细沙般低语。
檀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密室的潮湿空气粘在皮肤上,杨晟摸着渗水的石壁往里挪。
手机电筒照亮玻璃柜里泛黄的芭蕾舞裙,腰封上“林绮岚”三个金线绣字正在剥落。旁边衣架上挂着杨启铭的旧西装,袖口有褐色污渍。
他想起大哥办公室暗柜里那些未拆封的舞裙€€€€原来都是拙劣的复刻品。
“啪嗒。”
保险柜歪斜的门板突然砸在地上,泛黄的股权转让书被穿堂风掀开。
2007年8月15日,远东船运51%股权以1港元象征价格转让给杨启€€。签名栏里“林绮岚”三个字力透纸背,最后一笔却突兀地拖出裂痕,彷佛钢笔尖突然戳破纸张。
正墙挂着林绮岚与杨启铭的合影,玻璃框右下角黏着干涸的血指印。
“叮咚€€€€”
八音盒变调的旋律从密室门口渗进来。杨晟转身时撞翻茶几,半本咖啡渍斑驳的账册滑到脚边。
泛潮的纸页粘在指尖,2016年7月23日的记录栏里:支出200万港币至游艇会保洁部(凭证号SW1987)。
“游艇会保洁部”几个字被反覆圈画,边缘晕开的墨迹像干涸的血。
他将保险柜全部搜完,最后找出夹层藏着被撕碎的诊断报告,拼凑出“进行性记忆衰退”字样。
杨晟的指尖触到诊断书碎片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粘稠。记忆像被惊醒的蛇,顺着脊椎窜上后脑€€€€
第55章
五岁生日的暴雨夜,他蜷在楼梯转角偷看。
母亲跪坐在梳妆台前,月光把药瓶照成剔透的水晶宫。她将白色药片倒在丝帕上,一颗颗换成橙色的儿童维生素,发梢垂落的弧度温柔得像天鹅颈项。
“啪!”
药瓶被扫落的声响刺破寂静。父亲的手杖抵住母亲肩胛,碾碎一地药片:“又玩这些把戏?”
玻璃碎片飞溅时,母亲赤足扑过来护住他,血珠顺着脚背滚落,在波斯地毯上绽开暗红的花。
“阿晟乖,这是妈妈新买的糖果。”
她笑着把维生素塞进他嘴里,甜味混着血腥气在舌尖炸开。父亲的手杖重重杵地,惊飞窗外夜鹭。
此刻密室里的杨晟突然干呕起来。
手机电筒光颤抖着扫过尸检报告,法医拍摄的右脚背特写中,那道月牙形疤痕正泛着冷光€€€€与二十四年前玻璃划破的位置分毫不差。
海水已经漫到膝盖,他攥紧那片诊断书,突然尝到记忆里维生素的甜味。原来母亲早就开始遗忘,却始终记得要给他一颗糖。
手机在兜里震动,叶观澜的名字在显示屏闪烁。杨晟刚要接听,刺耳的电流声炸响耳膜。他隐约听见“别碰墙上”的警告,密室的彩绘玻璃窗突然映出无数晃动的光影。
无色气体从雕花排风口溢出时,杨晟想起实验室小白鼠的抽搐。
他将翡翠残簪狠狠扎进掌心,血腥味暂时冲淡了甜腻的异香。
八音盒的《月光光》变得断断续续,海水正从踢脚线缝隙涌进来,漫过他限量版球鞋的瞬间,他想起二十年前被父亲按进泳池的窒息感。
在玻璃柜底层他翻出一个褪色的铁皮盒,里面装满自己儿时乳牙、涂鸦和褪色的泰迪熊。
“阿晟第一次发烧咬坏的……”
铁皮盒里的泰迪熊贴着胸口发烫,蓝丝带上的字迹被他的冷汗浸糊。
海水漫到腰际时,他摸到盒底的鳄鱼皮钱包,透明夹层里的是一张自己的毕业照,边缘有行小字:亲子鉴定中心对面冲印店,6.5。
照片里他对着镜头比耶的手势,此刻正按在账本的血指纹上。林绮岚留在玻璃相框的血指印穿越二十年光阴,与他新鲜的血迹严丝合缝。
“轰隆!”
密室门被撞开的巨响混着杨谦的嘶吼:“那个野种在哪!”
杨晟抱着铁皮盒扑进排水口,八音盒发条零件划破他小臂。
在爬进通风管道的瞬间,他看见杨谦举着高尔夫球杆砸碎芭蕾舞浮雕,父亲旧西装袖口的褐色污渍在闪电下泛着诡异的紫。
雨水倒灌进喉咙时,他摸到裤兜里的诊断书碎片。
“进行性记忆衰退”的字样刺着眼球,五岁那夜的记忆突然清晰€€€€母亲把白色药片碾碎撒进君子兰花盆,月光照亮她脚背的伤疤。
而此刻密室墙上的《吉赛尔》剧照里,林绮岚的缎面舞鞋恰好遮住同样的位置。
“哗€€€€”
通风管道尽头坠入泳池,杨晟看见池底瓷砖拼出的杨家族徽。
他拚命蹬腿上升,铁皮盒里的毕业照漂出衣袋,照片背面浮起两行先前未被发现的钢笔字:阿晟眼睛里有整个维港的星光,可惜我的船早已沉没在2016。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彷佛还未散尽,杨晟和郭明德一起去医院拆线,出来后俩人又去了一趟陈记糖水铺。
杨晟本想找陈伯问问再具体的信息,可惜铁闸紧闭,门上贴着“东主有喜,休业一天”的告示,字迹潦草得像匆忙写就。
当年母亲溺亡后,杨启€€派人炸毁沉船,目的就是不让别人发现母亲溺亡案件关键物证。
失望而归,回到家后杨晟拨通了叶观澜电话,俩人通过电话将现有的证据链都梳理了一遍。
叶观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我查到当年你父亲做了亲子鉴定,但具体是谁的,暂时还查不到。”他顿了顿,“还有一份堕胎报告。”
“……堕胎报告?”杨晟的喉咙突然发紧,脑子卡了一下。
叶观澜很轻:“嗯,双胞胎。时间暂时确定不了。”
杨晟握紧了手机,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真相的碎片依旧像刀子一样剜进心里。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这事有很多疑点,我们还需要再查。”叶观澜轻声说,“你二叔,是个关键人物,但没有他实际犯罪的铁证,目前我们拿到的都是不合法。”
“我知道。”杨晟双手抖着点燃一根菸,嗓子沙哑道,“我不会乱来,你放心。”
“现在我们需要找到你父亲当年做的亲子鉴定报告,还有母亲的堕胎报告,这样一来,你父亲的死可能也会有蹊跷,你要做好准备。”
杨晟早就做好了准备,大不了……最后证实他是私生子,但能为母亲查到真相,自己也算报答了她的养育之恩。
至于杨家,他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了。
“观澜,我受不了了,”杨晟突然低声说:“特别想抱抱你,就现在。”
叶观澜在电话那头沉默着,心里在权衡利弊,估算他出面的概率有多大,然而没等他想完,杨晟又笑了起来。
“我来北京那天,你来接我好不好?”
叶观澜说:“好。”
杨晟又说:“OK,那我要你穿那件,我送你的黑色睡袍来接我。”
“……”
叶观澜果然不说话了。
杨晟的笑声透过听筒传来,菸草的过量侵蚀让他的嗓音略显沙哑,然而与叶观澜的交谈,彷佛能让他心中的沉重逐渐瓦解,化作细微的碎片。
“不逗你啦,BB,I love you。”
“晚安,宝贝。”
叶观澜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透过耳机的缝隙缓缓流淌,杨晟的耳朵彷佛被细小的电流轻轻拂过,既瘙痒又温暖。
挂了电话后,杨晟出去找郭明德,他得想办法找到当年替父亲做亲子鉴定的那个人。
按照时间推算,当年这医生早已经退休了,并且年龄也大,郭明德也拿不准他还在不在世。
郭明德花费几天时间和十万港币,找到了一位退休医生,并拿到了那份鉴定书。但叶观澜直接指出这份鉴定书是伪造的。
实际上,鉴定书本身是真的,但里面的信息已经被篡改了。
……
启荣大厦的玻璃幕墙映出阴郁天色,杨晟的喉结在黑色高领毛衣下滚动。
“启荣集团的文件室不好进。”叶观澜的声线像侵在冰水里的手术刀,“一定要注意安全。”
杨晟的拇指抠进钢化玻璃窗框的接缝,水泥碎屑簌簌掉落。
他想说文件室的虹膜锁需要活体眼球,想说杨启€€在电梯井装了震动传感器,最终却只是扯动嘴角。
“阿德在对面茶餐厅盯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