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星火不息 第104章
作者:liy离
郭韵低垂着头,很是勉强地应了声,但依旧点了头,慢吞吞地抬起筷子,又夹起一块红烧肉,似是无力拿稳,肉滑落掉入汤汁里,溅起零星混浊的油花,她忙撂下筷子,大掌捂住嘴,呕出了声。
程迩眸光一闪,挑了挑唇角,又立即压下那抹弧度,轻叹口气,一副终于心软的模样,放轻声音关怀道:“没事儿,胃口不好就别吃油腻荤腥了,花卷底下有荠菜馅的包子,吃口包子垫垫肚子吧。”
郭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下默默松了口气,掌心垫上纸巾,上手拿起包子,刚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唇齿间溢出一丝异样的油腻,馅料汤汁在舌尖绽开的瞬间,猪肉的荤腥裹挟着葱辣直冲鼻腔。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咬紧牙关奋力下咽,试图将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膻压下去,可胃部剧烈痉/挛,胃酸向上翻涌,直逼喉咙。
余寂时看着她反应如此剧烈,默默将垃圾桶拎到她跟前。
看样子,她和她父亲一样也是素食主义者,多年食素养成的生理本能,让她的消化系统对动物脂肪产生了极其强烈的排斥。
郭韵额角都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俯下身,指尖死死扣住桌沿,实在绷不住了,立刻抱住垃圾桶,埋头呕吐起来。
她吐得几乎脱力,吐不出就一直干哕,胃里依旧翻江倒海,嘴里的荤腥味黏在舌根和口齿之间,久久不散,难以挥去。
余寂时这时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她接过后猛灌一口,漱口,吐出,反反复复,几乎用净了一整瓶。
塑料瓶被她的大掌攥得嘎吱作响,她眼前场景虚虚实实,一阵发飘,耳边却忽然传来程迩漫不经心的喃喃自语:“不是荠菜馅儿吗?我记错了啊。”
顿了顿,他忽地弯下腰,双眸盯着她,意味不明地弯唇一笑,语气戏谑,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我记得郭女士不是少数民族,也有猪肉的忌口吗?”
郭韵几乎一瞬间失去了表情管理。
对方演都不演,眼底的讽刺明晃晃的,刺得她眼眸猩红,目眦欲裂,她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滔天怒火,也意识到对方已经察觉出端倪,后槽牙都快被咬碎。
空气中弥漫着呕吐物难闻的气味,余寂时屏息将垃圾桶里的垃圾袋打了死结拎了出去,有换班的警员正巧站在门外,便接过去拿走处理了。
屋内,郭韵眼神极冷,凶狠地盯着程迩,虽然仍旧一言不发,但渐渐不再掩饰心底的愤恨。
见状,程迩盘起双臂,眉目依旧舒展,隐约有几分讥诮弥漫,他懒洋洋地啧了声,歪歪头,尾音被刻意拖长,赤/裸裸挑明一切:“不演了啊?”
郭韵塌下的脊背渐渐挺直,手也不再拘谨叠在腿上,也端起双臂,坐姿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高位者的自傲,装聋作哑反问:“什么意思?”
说罢,她抬眸看见余寂时折返回屋。
从包子店开始,她就在默默观察两人,程迩冷漠理性,面对她故意展露出的伤痕都面无表情,显然很难缠,而余寂时恰恰相反,敏感心善,对她处处关怀。
然而此时他看到她面具下的冷酷面孔,却表现得很平静,漆黑的眼中毫无波澜,显然是早就知晓。
郭韵这才意识到,两人此次送饭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试探,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打了个默契的配合,让她直接放松警惕了。
一想到两人早已看穿她真面目,还装模作样看她演戏,她就觉得喉咙刺痛,还未散尽的呕吐物气味令她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胸腔有一簇火焰攒动,在此时愈燃愈旺。
被两人一左一右冷眼凝望,郭韵苍白的脸庞覆上一丝明显的愠色,她压下眉眼,冷冷开口:“二位警官不是要问我事情吗,现在是在做什么?”
她主动提及,程迩反倒是兴致缺缺,冷嘲热讽地反问:“我们问什么,你都会坦诚吗?”
郭韵神色阴郁,笑容虚假到有些诡异:“我一直很坦诚的。”
漆黑的夜,偌大的接待室,一片寂静中,响起程迩毫不留情的嗤笑声,短促又极尽嘲讽,余寂时也随之陷入沉默。
半晌后,程迩睇了余寂时一眼,眉眼间漾开一丝懒倦,微微扬扬下巴,示意他开口。
余寂时颔首后又停顿了须臾,心下暗自琢磨如何开口更合时宜,可百般想法,脱口而出的话却很简单,是带着八分肯定的疑问句。
“五年前枪杀警察的是你本人,对吗?”
郭韵面上不显情绪,摘下柔弱的面具,反而显得冷静自若,令人难辨其意,她向后仰靠,动作松弛,语气平淡:“不是我,我之前指认张伯毅杀人的供词都是真的。”
顿了顿,她发觉余寂时看向自己手臂的,干脆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伤痕,一条狰狞长疤贯穿小臂,结痂早已褪去,显然是老疤,而旁边青一块紫一块的,是新旧交错的拧伤。
“不过张伯毅确实没有家暴我,这里是我添油加醋,所以我才推辞去医院做鉴定。”郭韵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脸不红心不跳地改口,“这长疤很早就有,是被我爸的仇家绑架威胁用鞭子抽的,掐痕是我自己拧的。”
余寂时微微蹙眉,疑问道:“你为什么要掐自己的手臂?”
“嗯……就当我有精神病吧。”郭韵笑容阴森,眼皮轻微抽搐一下,像是压不住眼中的无限滋长的癫狂。
就当?
她语意不详,又加上柏绎进行各项调查都未曾提及她有过精神心理方面的疾病,这话大概率是在挑衅,至于她自残的真正原因,余寂时眸色一暗,心里有个十分荒谬的想法。
这时,程迩缓缓开口,语气透着几分阴阳怪气:“你并没有精神病史,看你这掐痕新新旧旧,怕是已经伪装很久了吧?真是时刻准备着啊。”
余寂时薄唇轻抿,眸光闪烁,有了程迩这话的支撑,心底的猜想也愈发清晰和确切。
结合案件发展以及目前已知的全部线索来看,郭韵显然对东窗事发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若非是提前知晓旧案重查的消息,唯一能能够解释她这些行为的,就是她这些年从未松懈过伪装。
她身形消瘦,脸颊都凹陷进去,单凭病态的外形就足以惹人怜悯,这绝对不单是因为积年累月食素。她自小食素,但卧室的合照里,年轻时她身材很匀称,脸颊有肉,红润健康。
五年后的现在是如此模样,不是张伯毅虐待她,也没有任何病理因素,那就一定是她自身有刻意绝食。
相应的,为了伪装成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她不仅自我虐待,更是在自己身体上留下了伪造的伤痕,只可惜自伤与他伤终究有所区分,她才不能去医院鉴定,无法让张伯毅坐实家暴的罪名,把自己完全摘出去。
虽然这些单拎出来讲实在荒谬,但发生在郭韵身上,余寂时却忽然觉得实在是不足为奇。
第162章
被程迩赤/裸裸挑明,郭韵都丝毫不慌张,唇角隐隐挑起一抹弧度,眼皮都没颤一下,混浊的眼球在眼眶里纹丝不动,也直直望着他。
半晌后,程迩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冷声说道:“不早了,先歇着吧,过会儿让人给你送点素包子。”
说完,他便拍拍余寂时的肩,示意他一起离开。
走出接待室,顺长廊原路折返,余寂时仰头望向窗外。夜色深邃,浓稠得化不开,雾气弥散,愈发厚重,街灯在雾中晕开,光晕模糊,像是被水洇湿的宣纸。
一丝淡淡的惆怅涌入心底,令他感到十分疲惫,刺痛的双目轻轻阖上,走路都愈发轻飘。
一路无言,只有一条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大掌压覆在单薄的肩膀上,稍稍用力,替他把控着方向。
临时办公室内,键盘敲击的声音急促无章,和每一秒都在挪移的秒针一般不知疲倦,永不停歇。
刚进屋,程迩的电话就响了,看到是钟怀林的号码,便直接在办公室里接通了。
余寂时坐在他身边,距离较近,依稀能听见对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脑海里拼凑出事情的原委。
张伯毅已经醒了,不过洗胃严重破坏胃内的酸碱平衡,医生那边建议再留院观察一天,至少要等到明早检验科上班做个静脉血检查。
“理解。”程迩轻轻颔首,捂着嘴懒洋洋打了个呵欠,眼角挤出生理性的泪水,声音透着一丝倦意。
他三言两语总结了他们目前的推断和调查进度,在对方倒吸凉气的惊讶中语气淡淡地说道:“钟哥您和许哥先回局里来吧,张伯毅那边向嵘山市局借调些人手看管着就行。”
对方应下声,便挂断电话。
程迩将手机熄屏扣到桌面上,双臂舒展仰躺到椅背上,余光瞥见余寂时正低垂着眼睫,目光凝滞,不由得笑了笑,轻声开口安慰:“先歇会儿吧,张伯毅那边暂时不能提审,没有明确性的证据,郭韵是不会松口的。”
余寂时轻轻颔首,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掌心托起侧脸,疲惫感压迫眼皮,哪怕此时心绪不宁难以入眠,也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临近零点,钟怀林和许琅风尘仆仆赶回公安局。
键盘敲击声戛然而止,柏绎将键盘往前一推,大拇指指腹揉擦着酸痛肿胀的手腕,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灌了半瓶。
干涩的喉咙被水润开,可动作过猛呛了水,他俯下身剧烈咳嗽起来,还未坐下的钟怀林立刻上前,轻拍他后背帮他顺气。
余寂时本就睡眠浅,乱糟糟的事儿缠住大脑,他基本上没睡着,听到身旁人急切又响亮的咳嗽声,他立刻睁开眼望过去。
柏绎呛得一张圆脸通红,额头都挤出了深深的抬头纹,见大家都满脸忧虑地盯着自己,忙抬起手腕摆摆手,缓过劲儿后立刻说道:“没事儿……哦不,有事儿!”
程迩显然是真睡着了,被这一阵动乱惊醒,薄薄的眼皮半掀不掀,目光惺忪涣散,听到这话勉强找回一丝清明,搭在桌面的双腿紧接着放平。
等程迩走到身后,其他人也都凑过来,柏绎单手捶着僵硬的肩颈,右手操控鼠标,打开一个网页,嗓音发颤,难掩激动:“我查到了!郭韵名下有一闲置不用的手机号码,她和一名叫做魏金的男性,在前年有过通话记录。这个魏金是个重点!”
说罢,他就调出魏金的个人资料。
余寂时将椅子挪得近些,微微眯眼,浏览着电脑屏幕上的文字内容,耳畔也传来柏绎提炼重点的总结:“这魏金,今年45岁,崇州省嵘山市本地人,初中辍学,混过黑/社会性质的组织,这一组织头目,就是咱熟悉的那位曹文忠。”
余寂时眉头轻蹙,低声默念这三个字,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涌上大脑,却不知从何而起。
柏绎停顿的间隙,程迩听见他疑惑的呢喃,开口解释道:“曹文忠当年在崇州省一手遮天,十分猖狂。八年前,大名鼎鼎的斗兽场案侦破,狠狠扒掉他一层皮,入狱的是曹文忠身边的二把手孙江。”
余寂时面露恍然,曾经只在新闻播报和纪录片中听闻的人物忽然变得鲜活,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一种莫名的激动和紧张感冲击着大脑,扶着桌面的手指都轻微地颤抖了两下。
这时,钟怀林眉眼间冰霜弥散,喉结滚动,唇角溢出一声冷嗤:“明眼人都看得出斗兽场这事儿背后有曹文忠授意和操控,只可惜这案件盘根错节,最终因证据不足,没能真正奈何他。又加上近些年公安部严打黑/恶势力,他老实了不少,似乎很久都没兴风作浪了。”
“嗯,曹文忠可是个狠角色。”柏绎也虚眯着眼轻声评价,紧接着话音一转,回归正题,“不过这案子和曹文忠本人没什么关系。言归正传,魏金早些年聚众斗殴致人重伤吃了牢饭,出狱后金盆洗手,和朋友合伙经营KTV,在西南这片总共开了十一家连锁,生意不错,也算是赚得盆满钵满。”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伸出一根手指,上下左右比划一圈,神神秘秘说:“这KTV确实是正经KTV,不过你们猜怎么着!大胆地猜!”
程迩耷拉着眼皮,语气平静,拖拽着尾音,显得慵懒又随意:“这KTV杨博海有投资加盟,还是说他前些年在国内时常光顾?”
见大家都目光平和,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柏绎瘪了瘪嘴,小声嘟囔:“你们可真是一点儿都不配合我!”
顿了顿,他正了正神,操控鼠标重新打开一个页面,语气愈发严肃:“杨博海在十一年前投资了魏金在南山市开设的一家KTV分店,两人大概率早就认识。而我又仔细调查了魏金这人,发现他父亲和郭韵的父亲郭祯是旧识!”
钟怀林茅塞顿开,手指重重摩挲着下巴上浓密的硬胡渣,眉眼深锁,眉心川字愈发深邃,脱口的声音有些低哑:“那他和郭韵有通话记录也就不难解释了。他和郭韵大概率是熟识,和杨博海又有生意往来,这两人极有可能就是他搭了桥。”
“真有意思。”程迩轻飘飘地笑了声,嗓音疏懒,眼底透出些许兴味,“破绽很明显,可郭韵反而很嚣张,是觉得张伯毅和杨博海都不会供出她吗?”
提到这个,钟怀林和许琅对视一眼,下颌紧绷,眼神出透出几分一言难尽的嫌弃,须臾才轻啧一声,语气无奈:“张伯毅刚醒表现得很呆滞,问话他都当没听见,有了点儿力气就演起来了,虽然大骂郭韵一通,可话里话外都是认罪的意思。”
许琅眼神一如既往凶冷犀利,垂着眼皮都难掩烦躁,手指一下下将额头捏得微微发红:“很难和他正常交流。”
“是啊,当时我们就察觉出问题了。我们也没说掌握了明确的证据,一般的犯罪嫌疑人百般否定,这张伯毅认罪特别利落,并且一点没有甩锅给郭韵的意思。”钟怀林扶额,眼尾流露出一丝苦涩,“程队电话里说了郭韵的事儿,倒是一切都解释得同了。”
他话音落下,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几分。
一片沉默中,柏绎嘴角抽搐,唇齿间挤出一句评价:“上赶着顶罪啊,这就是深沉的无私的爱吗?”
“……”
“不懂。”程迩拽了把椅子坐下来,端着手臂神色冷漠,“也许他确实对郭韵言听计从、忠贞不渝,但说他蠢那是真的蠢。”
余寂时唇角轻扯,纤长浓密的眼睫翩翩垂下,眼底筛出些许笑意,这形容属实是直言不讳,却也令人无法反驳。
郭韵的演技十分精湛,张伯毅真是皮毛都没学到,替人顶罪也不能毫不辩驳直接认罪,至少在他们拿出确切证据前,应该表现出犯罪嫌疑人拒绝认罪的侥幸心理与对抗情绪。
漫长的沉默中,程迩似乎又有些困了,神色倦倦,指尖敲打桌面的力度和频率都在减轻减缓,最后干脆撑着脸阖上眼:“提审等他出院再说吧,先不急。这个魏金呢,人还在嵘山市吗?”
“对对,差点忘记说!”柏绎仿佛被点醒,抬起手掌,骤然拍在桌面上,声音又沉又响,力度之大,令实木桌都轻微颤动了两下。
程迩的手肘抵在桌面上,被震得头颅一晃,耳膜发痛,忍不住轻嘶一声,看向柏绎的眼神愈发凌厉,仿佛在说“你最好真的有事”。
见对方目光像刀子一半投向自己,柏绎讪笑着摸摸鼻子,轻轻咳嗽两声:“是真的很重要的事情!我查到魏金身上,就是因为他最近有消费异常!”
说着,他又俯身将电脑屏幕扶正,开口说道:“魏金自三个月前开始,资金支出大幅增加,且消费记录中出现了不明用途的大额转账和现金提取,并频繁出入自家KTV和轰趴馆。”
余寂时呼吸一滞,心跳都倏地漏了一拍,薄唇微启,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
程迩此时目光也逐渐凝固,凤眸轻眯。
柏绎摊摊手叹息:“按经验来看这种不是赌了就是吸了,程队你肯定比我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