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星火不息 第115章

作者:liy离 标签: 推理悬疑

  薄荷味的牙膏泡沫夹杂着一丝苦涩,在口腔蔓延,而后是回甘,他的手腕悬停在半空,脑海中涌现出程迩之前听到“南山市”三个字的反应。

  永远避讳,不愿提及,更从未踏足。

  如今他竟决定前往故地,必是出了大事,而他也花费了极大的勇气。

  余寂时心尖微微一颤,漱口时,冰凉凉的水混杂在薄荷味刺得舌根发麻,他划开手机点了份外卖,随后又点开了南山市的天气。

  4月29日,11度€€24度,阴转多云。

  一件薄衬衫足矣。他向下滑动,页面触底反弹,前几日的天气预报骤然浮现在眼前,连续四日的雨,灰蒙蒙的图标排成一列。

  南陵省在四月底已经进入雨季,连日阴雨不足为奇,可忽然间,他想起钟怀林前几日闲聊时提到的,程迩说他在旅游,他那边好像下雨了。

  虽然前些日南方普遍降雨,可直觉使然,余寂时觉得程迩一定已经去过南山市。

  洗漱之后简单吃了早饭,不到七点半点,余寂时就已经赶到了机场。

  从前和程迩同住同行,那人总爱踩着最后时限出现,他便也习惯了那种近乎冒险的节奏。而如今独自出行,他下意识选择了提前抵达,因为不愿让任何人等待。

  他也的确是第一个到的。

  候机室内,晨光从玻璃天窗斜洒进来,落下一地冷白色的光痕,广播声忽远忽近,拉杆箱滚轮碾过地面,与鞋底擦过地面的€€€€声相交,急促而嘈杂。

  坐在皮椅上,余寂时望着大屏幕,略显落寞,他微微向后躺靠,后颈贴上椅背,寒意乍起,像一滴冰水坠进衣领,他肩膀都轻微抖动了一下。

  下一瞬,一种微不可察的酸涩感涌上大脑,让他心里发空。

  所幸其他同事都很快就到了,四个人一齐走来,显然是搭乘了同一辆车,此时唯独缺程迩还没到。看下时间,余寂时几乎能想象到程迩此刻慢条斯理吃早饭的模样。

  果不其然,分针又转过半圈后,程迩才姗姗来迟。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握着杯热豆浆,随着手腕轻摇,豆白色的浆体在薄薄纸杯里晃荡。

  他在众人面前站定,喉结滚动,仰头喝完最后两口,五指收缩一攥,纸杯发出轻微的脆响,被按瘪,化作一道抛物线落入垃圾桶。

  他身上的烟草气息早已被洗尽,熟悉的寡淡茶香扑面而来,拂过鼻尖,余寂时睫毛轻颤,下意识垂下眼帘,回避视线。

  “南山市的案子?”钟怀林打着哈欠问,声音沉沉闷闷,带着一丝还未睡醒的鼻音,“什么情况啊?”

  程迩没找座位,就那么随意地站着,神色松弛,眉目舒展,嗓音懒洋洋的:“连环杀人案,具体情况似乎比较复杂,我也说不太清,到那边儿再说吧。”

  航班没有延误,登机流程异常顺利。余寂时按照机票信息找到自己的座位号,依旧是他喜欢的靠窗角落。

  在座位上坐定,他忽然想到什么,心底泛起一丝微妙的期待,直到听见身旁座位传来细微的动静,他抬眸,却发现是钟怀林坐在了身边。

  指尖微蜷,陷进掌心,掐紧,一丝钝痛顺掌心蔓延,化作一抹凉意渗入血液,一点点积蓄在胸口,他勉强地牵起唇,习惯性颔首致意,片刻沉默后,便转头望向窗外。

  余寂时额头轻轻抵着舷窗,玻璃坚硬、冰凉,他垂着眼皮,看见窗外景物飞速移动,整座城市都在缓慢地倾斜。

  万米高空,机翼切开云层,他透过窗,瞥见不远处靠窗的位置,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极轻一道,有些模糊,与层层叠叠的云相交融。

  商务舱陷入一片昏沉,规律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空乘偶尔在走廊来来往往,发出细微的摩擦音。

  循环暖风吹得余寂时眼皮沉重,太阳穴发胀,困意如潮水涌来,却又被心口那片空洞逼散。

  中午一点钟,飞机落地。

  走出航站楼,湿润的风扑面而来,裹挟着一丝泥土的腥气,二十度的气温既不冷也不燥,却让衬衫后背不知不觉洇出一层薄汗。

  如天气预报所说,今天是阴天。

  厚重云层微微发黑,沉甸甸的,遮天蔽日,视线一片灰暗,骤雨初停,远处山峦被笼罩在一片朦胧水雾中,轮廓若隐若现,如同被清水晕开的墨色。

  雾气缭绕,路边,一辆银灰色面包车静静停靠着,驾驶座车门大敞,一名身形修长的男人穿着暖色调的格子衬衫,在灰蒙蒙一片中格外醒目。

  那人似乎看到了他们,高举手臂朝他们挥了挥。余寂时轻眯眼眸,很快辨认出梁方叙熟悉的轮廓。

  对方快步迎上来,面含笑意,却在目光触及程迩的一瞬间红了眼眶。

  梁方叙颤抖着张开双臂,嗓音沙哑,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哽咽:“你们可算来了!程小迩,欢迎回家!”

  他眼袋青黑,圆钝的下巴上布满茂密的胡渣,显然睡眠不足,许久都没歇息,加上此时他眼眶积蓄着泪水,显得愈发狼狈。

  程迩眉头微蹙,满脸嫌弃,手掌拍在他肩膀上,略微发力,将他推开,用行动婉拒了他的拥抱,片刻后斜瞥他一眼,见他瞪着自己满脸愤然,先他一步冷冷开口:“怎么不是刑侦的人来,案子不是重案在查吗?”

  “这案子现在确实是重案在查,不过死者是我们的线人,和我们手上在跟的案子牵扯很深,我们两边儿合作查办,消息是通的。”梁方叙指腹重重揉搓着泛红的鼻尖,沉住气息回答,并向特案组众人一一点头致意。

  紧接着,他看向程迩,轻抬下颚,眸色发亮,眼神透着一丝傲气,“我可是昨天才出差回来的,原本要歇两天,听说你们接了这个案子,就立马来了。”

  他胸脯都挺着,求夸奖三个大字仿佛写在脸上。

  “嗯,那真谢谢你。”程迩情绪不高,一声敷衍的哼笑从鼻腔泄出,见梁方叙走向驾驶位,抬肘重重撞向他肋侧。

  肋骨骤然一痛,梁方叙闷哼一声踉跄两步,抬眸恶狠狠剜他一眼,脱口而出咒骂:“我靠,你什么毛病,干嘛啊!”

  “后座去。”程迩轻扯唇角,平静道,顿了顿,觑见他满脸迷茫,冷嘲热讽地阴阳,“你这鬼样子能开高速?”

  梁方叙张了张嘴,一时哑口,脸颊都憋红,半晌才从齿缝间挤出出一声“切”,转身拉开车门上了后座。

  大家对两人的相处模式早已习以为常,一笑而过,也纷纷上了车。

  余寂时一直沉默不语,默默坐在最后一排,半边脸都隐匿在车窗投下的阴翳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上凝结的水雾,思绪无端。

  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都消失在视线里,耳畔传来同事们的交谈声,话题基本上都围绕着案子。

  “这案子重案查了半个月,一直没什么进展。”梁方叙的声音沉了下来,神色略显焦躁,“具体情况你们都了解了吧?”

  柏绎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两份飞机餐将将管饱,他双臂抱着背包,手里拿着新鲜的苹果,大咬一口,一边咀嚼一边随口搭话:“程队清楚吧,他没跟我们提,我们还不知道。”

  “我也只了解了大概,前因后果不太清楚,就没轻易提。”程迩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边缘轻叩,忽地眯起眼睛,“你们禁毒最近在跟什么大案子?”

  空气突然凝固,他透过后视镜,瞥见梁方叙骤然紧绷的下颌线,那肩膀轻微起伏着,他抿着嘴唇,似是在斟酌如何开口解释。

  见他这样紧张,程迩的目光反而愈发沉静,像是意料之中,语气都带着七分肯定:“还是215的那个贩/毒集团?”

第178章

  程迩话音落下,车厢内的空气便瞬间凝固。

  余寂时的思绪被猛地拉回,想起嵘山市时,会议室中,程迩提起这个案子的情景。

  他那时神色平静,可语气却透着一丝克制,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复杂且激烈的情绪,显然不太愿意提及,应该是对此十分忌讳的。而结合赵队死亡时间,他也猜测到赵队是在这场行动中牺牲,因此他后续都没再向程迩发问。

  而他之所以对这个案子格外留意,是因为任钧随后提到了十年前那起全国性的随机杀人案,他不清楚这两起案件之间是否存在关联,却不肯轻易放过一丝希望。

  于是他趁空检索了相关新闻,从零星的文字中拼凑出大题情况。

  五年前,公安部督办的215特大跨国贩/毒案,由南陵省公安厅禁毒总队统筹指挥,南山市禁毒支队为主力,多警种联动查办,甚至跨境联合西南邻国的警方实施了收网行动。

  最终十三名核心成员落网,一个盘踞西南边境多年的贩/毒网络被摧毁,缴获毒/品数额巨大,以老三样大/麻、冰/毒和海/洛/因为主。

  听到程迩这样直白地提及此事,梁方叙也不再犹豫,深深叹了口气,眉心微蹙,眼底浮起一丝恍惚。

  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他一口气说了不少话。

  “215之后,南陵确实太平了一阵,我们南山市禁毒大换血,磨合了一阵儿,零星抓了几个小型贩/毒团伙后,很快便接手了一起跨省贩/毒案。”

  他话音顿了顿,微微仰起头,喉结重重滚动,半晌才稳住呼吸,轻声道:“五年前,215过后的第一场冬,12月11日,一名司机在连环车祸中身亡,法医解剖后发现,他胃里藏着将近400g冰/毒。”

  “我们起初并不在意,以为只是名普通毒/贩。可后来,边境各地都出现不少运/毒案件,后面一直发展到了中部、东部以及东北。这一波毒/品来势汹汹,运输形式花样百出,不过毒/品类型还是老三样,冰/毒/大/麻/海/洛/因,甚至连链条都是老路子,活脱脱215翻版。”

  指尖一颤,余寂的呼吸骤然凝滞,喉结在颈间滚动半寸,听到“老三样”三字时,冷风从车窗缝隙钻入,扫过后颈,他脊背绷紧,发散的思维却没有被打断。

  特案组最近负责查办的案件,都或多或少和毒/品有关,而毒/品类型也正是冰/毒/大/麻/海/洛/因这老三样。

  “公安部对此高度重视,立即下达指示,让我们215专案组原班人马负责查办此案,还是我们南山市禁毒牵头,”

  说着,梁方叙膝盖上的手掌五指蜷缩、收紧,手背青筋暴起,他呼吸愈乱,嗓音染上一丝哑意,“这一查又是四五年了。”

  “这将近五年的时间,我们针对这一贩/毒集团的运输贩卖链走遍全各地,捣毁了国内的数百藏/毒/窝点,大到一整个村落,小到一家足疗店,抓获贩/毒人员数不胜数,跨省抓捕多次……”

  程迩微微颔首,见他思绪混乱,话题也越飘越远,适时开口扳正:“所以这波人,和215是同一伙人有铁证吗?”

  “有。”梁方叙轻抬手腕,坚硬的指骨抵着太阳穴,轻轻摁压,舒缓着头胀感,语气愈发疲惫。

  “我们顺藤摸瓜,向上追溯,摸到了该贩/毒集团一名重要的管理层成员,代号‘镜子’,总管西南一带的毒/品运输,和215已经抓获的高层早有勾结,我们所追查的这个犯罪集团,大概率就是重新发展起来的215势力。”

  话落,他忽然倾身,手臂压上驾驶座靠背,盯着程迩侧脸,拧眉,目光透着些许疑惑,“倒是你,怎么一猜就中,有人给你透风?”

  程迩神色未变,淡声道:“直觉。”

  见他唇线紧抿,显然不愿多谈,梁方叙翻了个白眼,冷冷地“切”一声。

  半晌后,他悠悠靠回座椅,双臂交叠垫在脑后,阖上双眼,唇齿间泄出一声长叹:“不过这确实不难猜。”

  梁方叙神色恹恹,嗓音愈发沙哑,“你们特案组最近的行动轨迹,和我们几乎重合。我们今年一次跨省追捕去的就是峤州,嫌疑人是107大麻种案真正的幕后负责人邵文峰,在替罪羊李昶入狱后,他便被转移到峤州总管鍪县的毒/品分销,他落网后续供出贩卖链市一级负责人23人,就是我跟你提的黑名单。”

  “这23人分布在全国各地,其中在洪波市的孙润南被直接下级徐锐阳杀害,另外有5人落网,剩下的17人显然有所警觉,短时间内一起人间蒸发了。”他扯了扯嘴角,轻嗤一声,“估计跑的跑藏的藏。”

  “不过贩卖链管理人失踪,运输网也几乎瘫痪,东北、中部、沿海都已经开始清剿他们的据点。”

  说着,梁方叙倏然睁开眼,透过后视镜深深看了程迩一眼,眸中光色晦暗,面容愈发严肃,“我跟你提到了出差,我们其实刚刚从嵘山市回来,你们特案组一走我们就到了。”

  “嵘山市邓灏负责储存的那批军火,枪械从型号到数字编号形式和215中犯罪集团人员手持的枪械完全吻合,那个‘姚先生’,也是一个关键人物,不过对于他的身份,我们尚且没有任何头绪。”

  程迩沉默片刻,眸色暗了暗,话锋一转:“言归正传,这连环杀人案的死者和你们跟的那条线,具体有什么关联?”

  梁方叙这才拉回思绪,言简意赅回答:“三名死者都是镜子的下线,市一级算是管理层了,其中朱宽是总管南山市毒/品运输链的负责人,在一年前成为了我们的线人,我们怀疑,是朱宽的直接上级镜子察觉出自己手下有叛徒,雇凶杀害了三人。”

  顿了顿,他又补充,“这个镜子至关重要,对外沟通跨境/毒/品走/私,对内总管整个西南的毒/品运输网,算是这一贩/毒集团的高级管理层,或许还是领导人之一,有极大概率直接对接集团最大头目。”

  梁方叙言至于此便缄口不言,余寂时心下惊骇,此时也终于明白了这案子的份量。

  这个“镜子”层级高,权利大,如果三名下线是由他雇凶杀害,那么抓住那位杀手,就极有可能顺藤摸瓜,让这个代号成为一个确切的人。

  而215并未将整个贩/毒集团端下,领导人员具体架构尚未可知,这个“镜子”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梁方叙和程迩这一番交谈信息量过大,车厢内一片沉寂,车窗微敞,冷风呼啸着灌入,嗖嗖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如同一条刺骨的毒蛇,在颈间反复地游走、回荡。

  这时,沉默许久的钟怀林蹙起眉头,指尖在身侧车体凹槽内敲叩两下,语气透着一丝意味深长:“一连杀害三名市级运输链管理层,也不一定是镜子自己能够决定的。”

  “是啊!不过这倒不重要,无论镜子只是被派出的执行人,还是有足够的权力独断专行,能把他揪出来,我们就不愁摸不出背后之人!”

  梁方叙神色冰冷,说着,他骤然攥拳砸向座椅,砰一声,真皮面料发出闷闷的钝响。

  他侧额青筋突突直跳,眼底划过一丝愤恨,下颌线条绷得极紧,话音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语气愈发激烈,“这个犯罪集团太顽固,势力范围遍布全国,近些年越来越猖狂,就算无法将他们连根拔起,我们也要借此狠狠打压一下他们的锐气!”

  他这番话说得人热血沸腾,大家一一应了声后,身上的疲惫仿佛都一扫而空。

  同事们也被打开了话匣子,讨论得热火朝天,程迩却忽觉颈间爬上一丝冷意,抬眸,透过后视镜,下意识瞥向余寂时的位置,正好看到了他身旁的风口。

  他身侧的车窗漏了小缝,冷风剐蹭着他额头,他却偏头凝望窗外,任碎发在风里翻飞,半边侧脸浸在灰蒙天光里,任寒意顺着眉骨蜿蜒而下。

  像一尊静默的玻璃雕塑,透明,易碎。

  程迩心脏一紧,掌心突然发烫,一抹热度在掌纹蔓延,恍惚间仿佛又触到那夜对方滚/烫/体温,他将方向盘都握紧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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