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星火不息 第126章

作者:liy离 标签: 推理悬疑

  他的指腹还停留在颊边,那抹温度灼得余寂时耳尖发烫,连带着脖颈都漫上一层绯色。

  这时,程迩再次松开手,抬腕,掌心重新覆上他的双肩,力道轻柔而克制,腰身微弯,视线与他齐平,眸色潋滟,神色无比温和。

  “余寂时,”他轻唤着他的名字,颤抖的声音裹着一声叹息,气息绵长,“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道歉。”

  “我生气,气的从不是你误会我,斥责我,而是你不加质疑便给我定罪,是你面对我的言语刺激,宁可沉默也不愿与我争辩半句。”

  话音微顿,他眼底灼热更甚,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哽咽,嗓音愈沉,“我宁愿你骂我,质问我,哪怕和我大吵一架,我都会欣喜若狂,明白吗?”

  闻言,余寂时身形微颤,一抹薄红在眼尾晕开,又有泪珠悬在睫尖,将落未落。

  他下意识咬住唇瓣,齿尖陷进软肉,一丝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不知过了多久,才艰涩地开口:“明白了……”

  他声音极轻,轻得像细小的雪花,还未落下便消融在空气里。

  程迩一笑,可笑意又很快收敛,落在他肩头的手轻微颤抖着,忽然开始收拢手指,极其缓慢,一寸又一寸,似是万般不舍,却终究还是彻底松开。

  他双臂自然垂落,向后撤了两步。

  月色消融,山道蜿蜒,两侧古木参天,夜雾的潮湿在冷风中弥漫,远处偶尔传来鸟雀啼鸣,在山谷间回荡。

  程迩静静地盯着他看,半晌,唇齿间终于再次泄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目光游移,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夜风拂过他脸颊,将额发掀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

  他嗓音愈低,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痛楚:“其实你也没说错,我确实毫无同理心,这是我主动抛舍掉的。”

  “如果当初管€€€€没有主动找来,在案件无法继续推进的情况下,我也一定会去找她;如果你问我,当年后不后悔开那一枪,我的回答依然是€€€€不后悔。”

  顿了顿,他阖了阖眼,深深吸气,又吐出。

  “就算重来一遍,我也依旧会选择开枪,这无关挑衅。那人穷途末路且手持利器,人质在他手上多停留一秒,就多一秒的危险,必须有人主动破局,而当时的情形,开枪就是最优解。”

  “但如果能重来一遍,事后我不会再像当年一样,傲慢地认为自己全然没错。”

  程迩说完这一切,眉目舒展,胸腔中浊气尽散,忽觉心中一片释然。

  这些话字字真心,在他心底藏了太久,但他从未想过遮掩,更不愿欺瞒,至于对方能否接受这一切,他不清楚。

  可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说。

  余寂时胸口剧烈起伏,沉默半晌,忽然向前两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指尖深深掐入他后背衣料。

  他急/喘/两下,额头死死抵在对方肩头,藏起的通红的眼,哽咽着,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我知道的,我理解的……”

  世人皆求清白坦荡,却总要有人背负骂名。好人谁都想当,可恶人也总得有人去做。

  程迩从来都主动充作后者,旁人说不出口的狠话他来说,旁人不敢做的决断他来做,纵使偶尔过分冷漠,纵使初心未必明朗,但论迹不论心,他比任何人都磊落。

  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对方的体温燎/烧着胸膛,程迩浑身僵住,却又飞蛾扑火般不愿抽身。

  他单薄的脊背在他掌下轻/颤,每一次抽噎都带动肩胛骨轻微地耸/动着。

  掌心热度穿透衬衫,直抵肌肤,灼/得余寂时心尖发颤,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却又奇异地止住了更多的泪。

  夜色渐深,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将货车严严实实围住,十三名壮汉已被反铐双手,一一押进车中。

  同僚们早已不约而同退到数米开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站在车旁,为他们留出一方独处的空间。

  倏地,一声低笑贴着耳畔,沉缓地响起,温热鼻息扫过耳廓,余寂时手臂微僵,下意识松了力道,抬眼的瞬间,正对上程迩含笑的眸子。

  那人目光流转,望向不远处的、在漆黑夜色中面色模糊的同事们,最后又毫不犹豫地落回他脸上。

  月光为他面颊轮廓镀上一层柔和,他眼眸一弯,额发随着歪头的动作轻轻扫过眉骨,唇角勾起明晃晃的弧度:“我们也向前走吧,小余警官。”

  他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尾音拖得很长,裹着一丝笑意,莫名缱绻。

  余寂时心尖颤悠悠的,春池缓慢地荡开涟漪,一圈又一圈,而他也唇角一弯,终于破涕为笑。

  “好啊。”

  我们也向前走。

  月色消融,车灯光线冷白,两人并肩而行,迎着光先前走,两道影子在路面上反复地重叠、交/融。

  他们默契地绕过横陈的车,穿过人群,衣角隐约地相/触,又悄无声息地分开。

  不远处,钟怀林正倚着车门,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眉梢微动,与身旁的许琅相视一笑,转瞬即逝又心照不宣。

  “啧,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此时梁方叙撇撇嘴,眉头紧蹙,满脸不理解,揉着酸痛的肩膀,悄摸儿地凑近钟怀林和许琅,压着嗓子,故作神秘道,“哎,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俩……”

  话音未落,他斜眼瞥去,只见两人双臂交叠,一脸了然,眼神都透着欣慰。

  梁方叙只觉五雷轰顶,顿时瞪圆了眼,嘴唇翕动,半晌才不可置信地发问:“不是……你们早就看出来了啊!”

  钟怀林扫他一眼,也满脸疑惑,反问道:“这不明显吗?”

  梁方叙:“……”

  这明显吗?是他傻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第195章

  夜深,近凌晨一点,南山市公安局办公大楼灯火通明。

  禁毒与刑侦的两名负责人简单交涉,很快达成共识,那十三名壮汉被押往审讯室,交由重案队进行讯问。特案组一行人刚结束外勤任务,回到办公室,各自寻了座位歇息。

  凌晨三点,临时办公室门被推开。

  郝阳拖着疲惫的身体晃进来,他虚眯着眼,眼袋青黑明显,手里攥着厚厚一叠笔录,步伐虚浮,摇摇晃晃走到长桌前。

  “审完了,都在这儿了。”

  笔录“啪”地一声被拍在桌面,纸张四散,他双手撑住桌沿,脊背弯曲,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渗出生理性泪水,被他大拇指指腹粗/暴地抹去。

  稍作停顿,他强打精神直起身,眼皮愈发沉重,勉强撑开狗,他眉心却紧紧蹙起,语气难掩怒意:“你们猜怎么着?这群莽汉跟镜子半毛钱关系没有!”

  他手指重重摁压太阳穴,强压下面上愠色,咬牙切齿唾骂道,“全特么的是戴家良养的疯狗!”

  “戴家良?”程迩眉梢一挑,薄薄的眼皮懒洋洋耷拉下去,紧接着散漫地往后一靠,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敲扶手,拖着声调戏谑,“都这么些年了,他还蹦哒着呢?”

  郝阳肩膀一耸,嘴角扯出讥诮的弧度,一声轻哼从鼻腔溢出,透着浓浓的轻蔑与不屑:“可不是吗!这老东西太精了,多少次扫黑行动,专案组硬生生连他头发丝都没碰到!”

  余寂时垂眸,手掌托着一叠审讯笔录,指尖轻捻纸页,大致浏览了一遍,发现这些人的口供在某些点上高度重合。

  “栋哥”二字反复出现,他翻翻合合,拼拼凑凑,猜出事情的原委。

  这些人是受到“栋哥”的命令。“栋哥”告诉他们,5月1日晚9点整,有货品在标记地点交接,他们务必搅乱这笔交易,找到一个叫“张€€”的男人,往死里打。

  栋哥是这批人的幕后主使,那戴家良……是谁?

  他轻掀眼皮,不动声色地扫过众人。同事们面面相觑,皆是神色茫然,最终,他的目光和同事们一齐落在程迩身上。

  程迩斜睨众人一眼,薄唇微动,正要开口解释,钟怀林终于从脑海中搜寻到一丝模糊的记忆,眼眸忽地眯成一条缝,嗓音因惊愕而微微发颤:“戴家良……是十来年前,首饰店抢劫案那帮人背后黑/道儿上那个戴老大?”

  “对。”郝阳下颌绷紧,嫌恶之情溢于言表,“十八九年前,西南黑/恶/势力猖獗,南陵这片儿,概括来讲,就是曹、李、戴三家鼎立。”

  他轻抬手腕,伸直三根手指,一根根压下,“这头两个比较出名,你们应该听说过。曹是大名鼎鼎的曹毅,活跃在洪波市那片儿,和嵘山的曹文忠齐名,大小曹中的大曹,七年前在113假药致死案被中判处死刑;李就是李凌昆,这人最是嚣张,在南陵横行霸道,但五年前保护伞落马,他也受到了牵连,性/侵并杀/害未成年少女的犯罪事实被曝光,也步了曹毅后尘,至于这戴家良……”

  郝阳停顿一下,竖直的食指悬停在半空,眼尾上翘,冷笑一声,“他可聪明得很,这三人里数他最低调,所以至今只有他还活跃着。”

  “他早期以钢材生意洗白资本,后期通过非法高利贷和地下/赌/场等黑/色/产业扩张势力,明面儿上光鲜,背地里脏钱赚得飞起,后来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做戏,捐了大半身家给慈善基金会,还被道儿上奉为‘大慈善家’。”

  听到这儿,程迩唇角一勾,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诞至极的笑话,眼尾微挑,悠悠评价:“再怎么打扮,都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畜/牲罢了。”

  郝阳闻言重重点头,最后一根手指蜷缩收紧,大掌紧攥成拳,狠狠砸在桌面上,额角青筋暴起,嗓音压得极低,却仍掩不住那股子愤恨:“最可恨的是,脏事儿烂事儿这老狐狸从不亲自下场,全靠两个弟弟冲锋陷阵!戴家耀进去了,就换戴家栋顶上,今天这群杂碎,全是戴家栋的小弟,但背后绝对是戴家良授意!”

  言罢,他狠狠拧眉,唇齿间泄出一口气,顺手捞起手边矿泉水,仰头灌下大半,喉结剧烈滚动,脸颊都憋得通红。

  程迩忽地轻笑,慢条斯理补充道:“其实他聪明不全然是因为知法犯法,更是他完全清楚自己的价值。这些年他向警方卖了多少同行,数都数不清。”

  不等拧上瓶盖,矿泉水瓶就被郝阳猛地攥紧,塑料扭曲,响亮的咯吱声撕裂了平静的空气。

  “是啊,道儿上的规矩算个狗屁!他如今顶着慈善家的名头,被小弟当济世活佛供着,很难被怀疑,就算向警方出卖消息的事迹败露,凭借势力也能压倒任何人,有谁敢不满?”

  顿了顿,他抹了把嘴,眼底寒光一凛,咬牙切齿吐字,“他本就谨慎,加上能给我们提供情报,只要别太过火,我们自然乐得维持表面太平,这才是最憋屈的!”

  程迩指尖轻点在郝阳绷紧的拳峰上,神色平静,眉目舒展,嗓音掺着笑:“消消气儿啊法海哥,戴家良这遭摆明是冲旁人去的,咱们没必要因为他动火伤肝。”

  郝阳胸腔剧烈起伏,喉结滚动数次,才将胸腔中积蓄的浊气尽数吐出。他无奈耸耸肩,拉了把椅子坐下,揉着太阳穴道:“也是,横竖是场误会。”

  “误会?”程迩倏然偏头,尾音轻抬。

  与此同时,余寂时心底响起同样的疑问,与他说出口的声音重叠。

  他转头看向他,视线交汇中,他清晰地看见对方眼中笑意着暗含的那抹意味深长。

  余寂时垂下眼皮,忽地轻笑出声,语气沉静:“这批货的情报是假的,假消息我们知道,偏巧戴家良也知道,这可就一定不是误会了。”

  话音在关键处悬停。

  郝阳却一瞬间被点醒,身下椅子还没坐热,便猛地撑桌而起:“也是啊,我都被气昏头了……所以这完全是有人刻意要引你们两拨人相撞,可,那人到底图什么啊?”

  余寂时对这个问题也十分好奇,下意识转眸望向程迩,却见对方也正静静望着自己,并小幅度地摇着头。

  办公室一时陷入沉默,所有人都满脸困惑,目光游移,在空气中相交又错开,都没能探究出一丝一毫的线索。

  这时,钟怀林忽地动了动肩颈,骨骼发出咔嚓地一声脆响,他倒抽口凉气,揉着酸痛的肌肉,下意识开口打破凝滞:“话说,咱们的消息是杀害朱宽的凶手放出来的,那戴家良的消息又是哪来的?”

  他问题一提出,垂眸沉思中的程迩便立即给出回答:“肯定是有人故意放给他的消息,而这人这样做,极有可能也是经过镜子授意。”

  言罢,他眸色一凝,指尖悬在笔录上空,迅速落下,不偏不倚点在一个一直被忽略的名字上,凤眸微眯,“这个张€€,是?”

  郝阳闻言不加犹豫,立即回答道:“张€€是朱宽的下线,毒/品运输链萍水区负责人,禁毒那边儿也是知道他的。我已经问过梁儿,这张€€曾经在道儿上混过,和戴家良交情不错,还在钢材厂那会儿就跟着对方了了。”

  “那真真算得上贫贱之交了。”钟怀林眉心一蹙,尾音悬在半空,眼底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这两人怎么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是起了什么冲突吗?”

  “谁知道呢。”郝阳双臂一摊,肩线垮下来,眼尾下垂,神色一丝困倦,缓缓说,“梁儿那头也不清楚,只知道这张€€前两年单飞了,但两人时常有聚,没听说过兄弟反目。”

  钟怀林做过几年基层扫黑,早看腻了这种戏码,抱起双臂,鼻腔里溢出声冷嗤:“能不顾道儿上规矩向警方递消息,怎可能是什么重情重义的人?别说只是贫贱之交、拜把子兄弟,他真发起狠来,怕是六亲都不认。”

  程迩垂着眼皮,手掌支着下颌,指尖轻抬,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耳廓敲,懒懒说道:“我觉得戴家良甚至没把人当过兄弟,他亲弟弟都能被他拉出来顶罪,这张€€呢,不过一条狗。曾经的狗翻身做主人,不再舔着他了,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顿了顿,他忽然掀眼,目光定定落在郝阳身上,“你们能约到戴家良么?”

  郝阳眸光一闪,立即会意:“当然,随时可以。”

  “尽快,我要当面会会这位……”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一字一顿吐字,“大慈善家。”

  郝阳是效率派,不等他话音落下,便已经点头摸出手机:“我现在就联系。”

  郝阳的脚步声渐远,办公室重新陷入沉寂,窗外,远处居民楼灯光早已熄灭,只剩几盏稀疏路灯晕着昏黄的光,街道笔直,此时格外空旷,十分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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