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星火不息 第129章

作者:liy离 标签: 推理悬疑

第199章

  戴家良握紧酒杯的手指蓦然一紧,暗红酒液剧烈晃荡,攀上杯口,洒出去,顺着外壁蜿蜒着向下淌。

  他脸上那抹狞笑凝固在唇角,指腹轻而缓地摩挲着杯壁,狭长眼尾轻微抽搐了一下,眼神愈发阴鸷,视线一寸寸碾过程迩的面容,如同一把锋锐的刺刀。

  程迩面无表情,平静地迎上那道犀利的目光,黑眸熠熠,连睫毛都不曾颤动分毫。

  啪嗒一声轻响,高脚杯被重重按在桌台,红酒被震出些许,在桌面晕开一滩猩红水渍。

  戴家良拧起眉,眼尾沟壑堆叠,下巴一圈赘肉绷紧又松垂,沉默良久,喉间突然溢出一声低笑,沙哑可怖:“既然是等价交易,我们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程迩丹凤眼一眯,下颌微抬,将问题重新抛还给他,透着十足的谨慎:“你想要什么?”

  话音未落,戴家良肩线绷直,蓦然倾身,目光阴冷,如同淬了毒,每一个字从齿缝间挤出:“我要你们告诉我张€€的下落。”

  说着,他忽然咧嘴,露出蒜黄的尖齿,“至于我要做什么,你们都少管闲事。”

  他眼眶发瘪,眼球微凸,顶灯骤然闪出一抹猩红,直直射入眼底,映出他爬满血丝的眼白,也将那抹恨意照得分明。

  烟酒刺鼻的气味久久不散,余寂时眉心一跳,太阳穴胀痛不已,闻言不假思索便冷冷驳斥:“公民隐私是法律红线,且你意在对张€€实施打击报复,我们怎可能违反法律和职业道德,做你的助力?”

  戴家良大掌护住粗短的侧颈,慢条斯理地转动头颅,骨骼嘎吱作响,不知过了多久,才高高抬起头颅,居高临下睨视两人,故作遗憾一笑:“那真抱歉啊,你们确实没有别的筹码了。”

  说罢,他神色愈发冷淡,脊背弯曲,重新陷入真皮沙发,粗壮双腿艰难交叠,一副“免谈”的姿态,余光却悄然扫过两人的脸,隐约暴露出一丝暗藏已久的期待。

  沉默在昏暗的空间内无声蔓延。

  余寂时眸色微沉,心下愈发困惑不解。戴家良明知警方绝不会轻易透露张€€的行踪信息,却仍执意试探,究竟在盘算什么?

  似是“老朋友”之间的默契,程迩倏地弯唇,喉结滚动,低低笑了一声,眼尾向上一挑,眸光斜斜掠过余寂时的侧脸。

  他手臂舒展,掌心不着痕迹地贴上沙发,一寸寸挪近,最终停在余寂时腿侧,指尖不偏不倚点在他膝盖上。

  余寂时微微一愣,目光与程迩短暂相接,几秒钟的对视,便倏然领悟什么,视线再度转向戴家良。

  男人仍端坐高位,不动如山,神色倨傲,大腿规律地抖动着,似乎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张€€,他的意思是,让他们仔细调查张€€!

  戴家良立刻答应警方见面请求,的的确确是因为有所图,并且他真正想要的,其实是借警方之手除掉张€€。

  这场交易中,看似是戴家良占据上风,实则他才是被逼至悬崖之人。他与张€€早已势同水火,可张€€如今有贩/毒集团庇佑,加之这次之后两人已撕破脸皮,对方对他会产生警惕,他根本没有机会再下手。

  况且,与毒/贩搏命的代价,远比向警方低头要惨痛得多,若单凭己力,他很难奈张€€何,可若警方能顺藤摸瓜调查到什么,对他而言,无疑是一场不费吹灰之力的借刀杀人。

  可偏偏,他放不下身段。

  他习惯了居高临下,习惯了掌控全局,如今他急切地想将消息告知警方,却为面子不得不假意刁难,旁敲侧击。

  曾几何时,都是警方百般纠缠向他索求消息,如今这事他必须要仰仗警方之力,这让他如鲠在喉,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端着摇摇欲坠的架子,虚张声势地在言语间百般迂回。

  见余寂时对现今的局面已经明了,程迩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他姿态慵懒,肩膀松弛,缓缓后仰,半边脸隐在昏沉的灯光里,长睫掩去了眼底的一切情绪。

  如今已经读懂戴家良的心思,可既然他能告知他们一些重要信息,在气势上让他一步倒也无所谓。

  片刻后,他悠悠启唇,嗓音低缓,带着几分虚假的真诚:“我倒是有不少疑惑,不知道戴老板可否解答。您和那个张€€早早相识,过命的交情,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了?”

  闻言,戴家良面色骤然一冷,五指蜷曲,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强压心底翻涌的怒意,半晌才从齿缝间挤出一声冷笑:“我原本没想动他。”

  他声音愈沉,压抑着一丝暴/戾,“兄弟嘛,他单飞之后混得风生水起,我当然是为他高兴的。”

  说着,他卸下大拇指上的帝王绿扳指,将玉攥入掌心,指腹重重碾过玉面,眼底寒光乍现,“可他居然敢反过来,把手伸进我的口袋!”

  程迩眉梢微挑,眼底兴味更浓:“怎么说?”

  戴家良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扳指在指间翻转,嗓音沙哑,字字带刺:“他仗着和我那点旧交情,在道上逞威风玩玩也就罢了,如今竟敢挖我的人?好一个卸磨杀驴、欺祖忘本,换作是你,能忍吗?”

  程迩不语,只静静凝视着他。

  戴家良见他一副气定神闲、不甚在意的模样,一时气血翻涌,眼底凶狠更甚,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我们聚得不多,可每次和他见面,他必会炫耀自己赚了多少,攀上了什么关系,运了什么大货……”

  顿了顿,他嗤笑一声,眼底杀意森然,“财不外露的道理都不懂,就算我不动手,他也活不长久的。”

  包间里霎时间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戴家良眯了眯眼,尾音上扬,带着一丝残忍的愉悦,幽幽道:“可看他自取灭亡,哪有亲手报复来得痛快?”

  “他这事儿确实不怎么道德。”程迩懒洋洋笑了一声,缓缓评价道。

  停顿片刻后,他拖长声调,话音一转,语气透着一丝玩味,“不过,你让我们查张€€,难不成这货物交接的消息,就是张€€亲口吐出来的?”

  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戴家良咬牙切齿道:“我倒是小看他了,这人确实有些本事。”

  程迩轻轻耸肩,语气平静:“这个贩/毒集团内部消息严密得很,他能轻易透露这种重要货物的交接信息,八成有鬼。”

  戴家良额角青筋一跳,视线黏在桌面的红酒渍上,一瞬间仿佛幻视了那晚的场景。

  须臾,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透着浓浓的不甘:“那小子酒量极差,醉酒后啥话都往外吐,这我十分确定,当时特意挑了最烈的酒,他一杯上脸,五六杯下肚路都摇摇晃晃走不稳,定是醉了的,又怎么会……”

  程迩忽然低笑出声,指节抵着唇畔,眼底却一片寒凉:“你把他故意灌醉,想套他话,却反被他骗了?”

  对方话语太过直白,直刺心底,戴家良手中扳指无意之间脱了手,在桌面上上滚出刺耳的声响。

  他抬头,死死盯着程迩,眼神偏执,眼皮都不眨一下,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装醉?那他简直太会演了。我不信他是装的,我看人从不会看走眼。”

  程迩眼尾微挑,目光掠过戴家良恼羞成怒的脸,但闻他语气激烈、信誓旦旦,又默默垂下眼皮,深思半晌后,开口询问:“这批货的消息,你哪天得到的?是张€€酒后失言主动向你透露,还是你刻意引导套出的话?”

  戴家良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头,思索片刻后回答,语气渐渐变得萎靡:“那批货他在四月一二号就和我提过一次,说是很重要的一批货,那语气炫耀得不行。”

  “我们当天还约了日子喝酒,就在四月十号,这个包间里,我们两个人,等他醉了开始说胡话,我才试探性问他的。他稀里糊涂中把货物交接上时间地点都告诉我了,我想着酒后吐真言,就全然相信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声调忽地拔高几分,语气透着浓浓的憎恨,“我应该怀疑他的!自从4月10日之后,我就一直没再见过他了,他甚至连消息都不回,分明是心中有鬼!可我太了解他了,他平日里向来蠢,压根儿没什么脑子,我这才没多想!”

  说到最后一句,他明显有些失态,磨了磨后槽牙,才冷冷嘲讽,“他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不然凭他那头猪脑子,怎可能骗得过我!”

  余寂时指尖一顿,眸光冷凝,从他这充满个人情感色彩的话语中精准捕捉到了两个重要日期。

  4月2日,线人朱宽按时向警方提供/毒/品情报,当天他大概率也联系了下线,商讨毒/品向下分发的问题。张€€此时刚刚得到消息,便向戴家良炫耀,若非是有意为之,简直也太愚蠢、太张扬了。

  而4月10日,这个日期更显微妙,恰是刘长瑛、卢庆遇害前一日,距朱宽被杀也仅两天之差,时间线紧紧相接,似乎不像是巧合。

  余寂时掀了掀眼皮,和程迩对上视线,两人交换了眼神,一时都抿住唇角,缄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程迩缓缓移开视线,目光重新落在戴家良身上,压下眉骨,眸色幽暗,声音不自觉压低:“4月10日,张€€前来这家KTV赴约,前前后后的监控视频,您可以找到吗?”

第200章

  戴家良又点了根烟。

  猩红火光骤然亮起,在昏沉视线中明明灭灭,像只暗中窥视的眼。他启唇深吸一口,烟雾从鼻腔缓缓溢出,聚成一缕灰白的烟,袅袅飘升。

  他状似深思,面露为难之色,忽然挑了下唇,露出一个僵硬的假笑,悠哉哉吐出两个字:“好啊。”

  “行,调出来您直接发给郝阳就行。”程迩唇角一挑,一冷一暖两抹光落入眼底,映出一抹虚假的温和,“戴老板倒是难得这样爽快。”

  戴家良眼眸眯成一条缝,斜斜睨视程迩,浑浊眼球上下滚动,最终黏在他脸上。他忽地沉了沉嗓音,突兀地扭转了话题:“程迩,你真是越来越像赵明肃那老顽固了。”

  空气骤然凝滞。

  熟悉的名字落入耳中,余寂时下意识望向程迩,指尖倏地一顿,手背青色脉络蜿蜒隆起,掌心瞬间渗出冷汗,一抹忧虑从心底腾升。

  程迩浓密睫毛轻轻一颤,忽地垂下眼帘,一片淡淡的阴翳落在眼底,压覆了一切情绪,开口时,他声音稳得惊人:“很多人都这么说。”

  他手腕轻抬,掌心缓缓抚过左腹某处,隔着薄薄的衬衫,似乎能隐约摸到那凹凸不平的旧伤口。

  沉默几许后,他掀了掀眼皮,莞尔一笑,“我从那场行动中捡回一条命,已经过去五年了。你们看到我时总能想起他,这就是我活下去的意义。”

  头顶冷白灯光忽地转为暗红,落在眉骨上,程迩视线偏转,掠过身旁人时,眸光明显一亮,眼底藏着的一丝期许汹涌而出,唇角弧度愈深。

  余寂时与他对上视线,一瞬便读懂了他的眼神,喉结滚动,酸涩感从胸腔漫上来,堵塞在喉咙。

  像是有一滴柠檬汁坠入心尖儿,无声地晕开,而酸味尚未回甘,一丝若有若无的苦便蔓延开来。

  他这些日独自行动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未来将要面对什么吗?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悲观?无数疑问充斥在脑海,可此时当着戴家良的面,他没机会问出口。

  这时,戴家良胸腔震动,忽地朗然大笑,声音嘶哑,隆起的腹部随着笑声一圈又一圈地颤。

  他紧接着抓起高脚杯,眼尾上挑,语气懒散,“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还真不希望你死死我前头,你说话是难听了点儿,但脑子也确实灵光。”

  言罢,他仰颈将红酒一饮而尽,随后高抬手腕,将空玻璃杯展示在程迩眼前,意味深长道,“这杯敬你,但愿……后会有期。”

  “但愿如此吧。”程迩懒洋洋勾唇,笑意未达眼底,停顿一下,他抬起手,双指并拢在额前轻巧一划,权当回礼,“我们还有事儿,酒就不喝了,告辞。”

  这时,余寂时也很快从思绪中抽/离,轻抿薄唇,沉默地跟上程迩的脚步,和他一前一后踏入夜色。

  五月的南山市夜里气温骤降,连日阴雨浸润了每一寸天地,空气显得清冽而潮湿,晚风裹挟着一丝凉意,掠过余寂时裸/露在外的肌肤,激起了细微的战/栗。

  天幕之上,孤月高悬,散发出覆盖天地的冷光,却被四周绚丽霓虹衬得黯淡非常,像颗蒙了尘的明珠。

  他们一路无言,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如有厚重阴云笼罩在在上空,气氛莫名压抑。

  两人上车后各自将车门关上,车厢内空间密闭,不断涌入的冷风被骤然隔绝,连同外界的喧嚣都一起堙灭于此刻。

  汽车被驱动,引擎低鸣,余寂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余光悄然落在程迩的侧脸。

  他神色平和,直视前方,窗外斜射而来的光影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紧绷的下颌线在暗色里收束,利落而凌厉。

  “程队。”

  余寂时眸光微闪,喉结重重滚动,忽然开口唤他,声音极轻,轻得几乎被引擎声吞没,却又字字清晰,异常坚定,“其实……活下去的意义,可以有很多的。”

  视线昏暗,余寂时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直勾勾望着他,眸底似有星火燎原,灼灼生辉。

  话音停顿间,他惝恍了一瞬,嗓音不觉已浸上一丝哽咽,“程队,你教过我的,要……多看看眼前人。”

  “眼前人”三字在唇齿间辗转,似是概括一切,又仿佛单单在指自己。话音一落,他便察觉到某种歧义,唇瓣轻颤,本想解释一番,犹豫中却又忍住了。

  他既怕这隐晦的心思太过昭彰,又恐藏得太深,对方不能领会。

  这时,程迩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他偏过头,目光沉沉地望过来,却在触及余寂时闪动着泪光的黑眸时,蓦地一滞。

  须臾,他轻轻一笑,嗓音染上一丝喑哑:“当然。”

  车厢内空气渐渐变得黏稠,冷气消散后,闷热无声蔓延,在逼仄的车厢里发酵,沉甸甸地坠在肺腑之间,氧气如同被抽离,咫尺之间,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余寂时指尖蜷缩,心跳在寂静中愈发鲜明,愈发掷地有声。

  倏地,程迩倾身逼近,气息骤然扑进他鼻腔,带着清幽寡淡的陈茶香。他脊背僵直,一时没动,就在鼻尖仅差分毫便要相触时,对方才终于停住动作。

  呼吸交错,灼/热得近乎烫/人,窗外流转的霓虹淌在他眉眼,在眸底映出汹涌的光海。

  他薄唇轻启,低低笑了声,目光温柔而笃定:“我明白的。我当然要活下去,我也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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